作者:不若的马甲
李怀信瞥见石磨旁一大滩血迹,道:“你们就没怀疑是凶杀?”
“怎么没怀疑过,可那肚子不是被刀剖开的啊,是生生被人撕开的,谁有这么大力气?而且之前东杨家的媳妇儿,撕开的肚子旁还有五根手指印,这已经死第二个了,都是开膛破肚,取走了胎儿,咱们村,拢共就三个妇人有孕在身,那赵家媳妇,怀胎如今还不到五个月,已经吓病了。”
看伤口,确实不是被利器剖腹,李怀信有意试探:“或者是野兽呢?”
“什么野兽专吃人肚子里的胎儿,况且,方强媳妇死的那天晚上,隔壁邻居家的老人听见过动静,走出来瞧,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好一会儿才拄着拐杖到门边,说是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他们家离开,不多一会儿就没影了,老人家在门口站了没多久,方强就回来了,结果看见自己媳妇儿惨死在石磨旁。”
“更奇怪的是,事发第二天,东杨家的媳妇儿和方强他媳妇儿敞开的肚子,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缝合了。”
李怀信听到此,才觉得有些玄幻:“那伤口难道不是被家人缝合的吗?”
“不是,家里人谁都不知道,方强家就他们孤零零的两口子,这刚要添丁,谁料出了这个差错,他哪里会拿针线啊,肯定要请人帮忙的,结果他失魂落魄一晚上,第二天看见自己媳妇儿的肚子居然缝补好了,又狠狠吓了一跳,村里人都觉得,是那个来取走孩子的女鬼回来做的。”
“女鬼?”贞白忽地联系到昨日,便问:“出村口往前十里,是否有座送子观音的庙宇?”
老蔡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正说着女鬼索命呢,突然扯什么送子观音庙,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座庙似乎已经荒废了,经久无人祭祀,为……”
贞白还未说完,李怀信突然插话:“出了这种事,你们何不去庙里拜拜,毕竟那是送子观音,专门庇佑子孙。”
老蔡似乎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又极力想要表现得若无其事,面部肌肉僵硬的绷着,他说:“啊,这个求神拜佛有什么用,我们村子现在不信奉神灵的。”
李怀信见缝插针:“现在不信奉神灵?那么以前还是信奉的吧?为什么又不信了?”
“以前,也不怎么信。不是,二位,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话,我们就天天跪在神龛前磕头了,还请你们进村做什么,没必要啊。”
李怀信很赞同的点点头:“言之有理,不过,我们昨晚在送子观音那座庙里借宿,发现……”
李怀信拖长音,卖起关子来,老蔡一脸紧张的追问:“发现什么了?”
李怀信不动声色觑他一眼,续道:“发现送子观音的双手被人砍了,怀里抱着的婴儿也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一进村,又遇上村里的孕妇发生命案,被生生剖腹取子,难道是巧合?”
闻言,老蔡惊愕的张大嘴。
李怀信继续忽悠:“可能是巧合吧,两则之间不一定有什么联系,不过,谁人竟敢亵渎神灵,如此糟践,就不怕神灵降罪么?”
老蔡整张脸都白了:“神灵降……降罪?怎么降罪?”
李怀信吓唬他:“估计啊,是你们砍了送子观音的双手,又抢了她孩子,惹得天神发怒,遂降罪到村里,剖腹取子,断其后代。”
老蔡吓得双腿微微打颤,连连摆手:“不是我们砍的啊,不管我们的事。”
“不是你们是谁?”
老蔡吞吐间,直接绕过话头:“这,不应该是女鬼作祟吗,菩萨即便发怒,也不该迁怒咱村子啊,而且这般残忍,怎会是神灵所为?”
“哦,也对,我就是随便说说,菩萨向来慈悲为怀,别说砍断双手,你们就是把它的金身砸个稀巴烂,也不会因此降罪就滥杀无辜的。”李怀信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若村里人犯下杀孽,可就是要遭天谴的。”
“杀孽?没有啊……”
“怎么没有,刚刚在村口,我们若是没点儿能耐,早就死这儿了,更难说之前,有没有其他人枉送性命。”
”没有没有。“老蔡连忙赔罪:“实在对不住,因为这个事,村子里人心惶惶,都怕极了,才会这么鲁莽。”
那么训练有素的埋伏坑杀能叫鲁莽?还真能给自己强行开脱啊!李怀信不动声色,用目光刮了老蔡一遍,又把话题拉回去:“既然没造杀孽,自然不会遭天谴,只是那送子观音像,很是邪气啊。”
老蔡直愣愣盯着李怀信:“什……什么意思?”
“明明是尊送子观音,可偏偏,好像一尊邪神,是不是,期间被人动过手脚?”
“邪,邪神……”老蔡倏地打了个抖:“不,不知道啊。”
李怀信别有深意的哦了一声:“是不知道还是一时没想起来?”
老蔡被他盯得后背脊发毛,捏了一手冷汗,他在裤缝处抹了抹,几乎是硬着头皮说话:“真不知道,那什么,天色已晚,要不我先带两位安顿下来,之后的事,咱慢慢再说。”
然后逃避似的,也不等他们答应与否,自顾带路去了。
李怀信盯着老蔡走出院子的背影,嘀咕:“问他几句话,好像被我刁难了似的。”刚要大步跟上,又拐到了贞白身侧,带些责怪的口吻说:“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打算一五一十的跟这种人聊吗?”
贞白不明白:“哪种人?”
“缺心眼儿还是没眼力劲儿,这种人一看就是个奸诈之徒,最擅长虚以为蛇,你想直来直往的问明白,他能懵得你三天三夜找不着北。”
贞白素来直接,确实说不来方才他诈供唬人那一套,但也不至于被人懵得三天三夜找不着北,她不愚钝,会有自己的判断,不是谁说什么就信什么。她抬眼,盯着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的老蔡,缓慢跟着,稍一侧目,就是李怀信的后脑勺,这人的反应相当敏锐,想必也是察觉了什么,否则不会连她说句话都谨而慎之的打断。
贞白道:“所以你才吓唬他?”
李怀信偏过头,目光扫过一片水田,轻飘飘落在贞白脸上:“没吓唬他,我就试试,若他心里没有鬼,听见送子观音能吓成这副德性还敢说他不知道?!”
“应是有所隐瞒,不过,那个女人死得的确奇怪,她的肚子里,有股怨气。”
李怀信不经意踢到一块石子,砸进水田里,咕咚一声,溅起水花,他脚下一顿:“肚子里有怨气?”
“对。”
光凭这三言两语的对话,他已经脑补出了一段鬼胎撕开母亲的肚子,跳出母体为祸人间的场景了。
第38章
屋舍破败简陋,一股子尘土腐朽的气味,李怀信一时没忍住挑剔:“这是人住的地儿吗?”
老蔡尬笑:“二位见谅,咱们村就这条件,只能凑合着住了,一会儿我给你们打扫打扫。”
贞白扫了眼挂着蛛网的房梁,潮湿的青瓦长满青苔,她问:“这屋子常年没有人住吗?”
“诶。”老蔡应道,从桌子底下拎出木桶,往院外的井边走:“这是我大姨父家,他们都搬走了。”
李怀信站在屋外不肯进,随口问:“搬哪儿去了?”
老蔡把绳子绑在木桶上,打了个活结,闻言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才把木桶扔井里,拽着绳子答:“搬城里去了呗。”
“哪个城?”
老蔡犹豫了一下,伏在井口抬起头:“你打听这个干啥,他们都二十年没回来了。”
李怀信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随便问问。”
老蔡拎着半桶水进屋,路过他身边时说:“没什么可问的,去城里过好日子了,不会再回来的。”他迈进门槛,扯下梁上一块抹布,吆喝着:“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李怀信侧身向内,盯着老蔡拧干水,去擦桌上那层积厚的灰。
夜里起了风,拍打在窗棂上,嘎吱作响。
李怀信和衣躺在床上,枕着手臂,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这时一个黑影闪进房中,消无声息地朝床榻靠拢,然后像根木桩似的立在那,须臾,一只苍白的手伸向他,李怀信倏地睁开眼,对上一双高眉深目,亮在黑暗中,近在咫尺。
“你……”
贞白嘘了一声,苍白的手摁在他肩头。
二人都心领神会,扭过头,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暗影,和被风吹浮动的桑树枝。
一截细小的竹管捅破纸窗插进来,送进一股迷烟后,又自以为神鬼不觉的抽了出去。
李怀信凑近贞白:“有人做贼。”他说话很轻,贴在贞白耳轮处,呵出阵阵热气,扑了贞白半张脸:“先别轻举妄动,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贞白颔首,李怀信便重新躺了回去,手抚上剑匣,指尖无所事事的临摹起鹤冠那颗红宝石,静听屋外那点及其细微的动静,小心翼翼的传来搬动声,洒水声,好似将整个屋舍团团围住,李怀信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随即,窜起大火,将室内照得骤亮……
竟然想烧死他们!
老蔡鬼祟的站在院外,一个劲儿挥动袖子指挥,做贼似的用气音低喊:“快,快点,别磨蹭了,都出来,那个谁,你还举着火把干什么,扔进去!”
那人在奔跑中猛点头,一甩手把火把扔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开了虚掩的窗户,恰巧照亮窗边一张人脸,那张脸正勾着嘴角,嘲讽的笑,这笑在火光中,差点闪瞎老蔡的狗眼,他惊悚的打了个抖,就跟活见鬼似的。
随即木门从里一脚踢开,本就老朽的门板直接倒塌,轰一声巨响,两扇门板压住熊熊燃烧的火堆,为屋内的人铺出一条生路。
所有人惊吓回头,就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并肩踩在木门上,从容迈过烈焰。
迷烟难道没起效用?
众人吓得往后退,老蔡第一个反应过来,白着脸,强辩:“走,走水了,我,我们是来救火的,对,救火。”
一帮人忙活了大半夜,在房子周围又是架柴又是洒酒,事实明摆着,丫居然还敢睁眼说瞎话,简直有把他俩当傻子哄骗的嫌疑。
李怀信弯起嘴角,和颜悦色的笑:“那还愣着干什么,去救啊。”
那笑容真好看,却瘆出了老蔡一身冷汗,忙使唤这些纵火犯去救火,一堆人冲到井边,井口只放着一只木桶,他们手忙脚乱的,就用这个容器打上来一桶水,三两个人协作抬起来,浇进火海中,跟闹着玩儿似的,敷衍极了。
李怀信抱臂看戏,漫不经心地对老蔡道:“我们特别不好对付吧?”
“啊?”老蔡一脸懵。
“射不死,烧不死,一点都不好杀。”
老蔡慌道:“不是……”
“还演呐,眼看在村口整不死我们,就改变策略,把我们诓进村子来,趁夜半三更点一把火,不惜烧掉你大姨父家的房子,怪不得把我们安顿到这个破地方,烧光也不会心疼。为什么呀?就非得弄死我们吗?”李怀信说:“咱无冤无仇,素不相识的,你们冲什么呀?”
闻言,老蔡的脸色阴晴不定,嘴唇翕动,还未吐出一个字,就听见远处响起声声呼救:“救命啊,来人呐,救命啊。”
所有人回过头,老蔡一拍大腿,急匆匆就往外跑:“不好,出事了,赶快回去。”
一群人蜂拥往回赶,也顾不得身后的大火和李怀信二人了。
呼救的人慌不择路,脚背勾到一根枯藤,直接朝飞奔而来的众人跪了下去,双膝恰巧磕在石子儿上,疼得龇牙咧嘴,老蔡连忙搀住他:“怎么回事?”
“方强这小子疯了,要闯地窖,给他妻儿报仇,我根本拦不住,被他抢了钥匙去。”
“什么?!”老蔡脸色大变。
那人气喘吁吁:“结果门一打开,那东西就窜了出来,逮着方强就咬,把耳朵都吃了,流了好多血,快,去救他……”
老蔡怒骂:“这个白痴!”然后带着人风风火火往前冲,李怀信与贞白紧跟其后,远远则听见一声凄厉惨叫,到现场一看,方强捂住左耳,整个侧脸血肉模糊,鲜血不断顺着脖子流进领子里,浸红一大片布衣,他右手握着一把镰刀,正朝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疯狂挥舞,最后一下砍在其肩头,女人身形微微晃了晃,扭过头,张大嘴,露出两排血肉模糊的牙齿,狠狠咬住方强手臂,脖子一仰,生生撕咬下一块肉。
方强惨叫连连,镰刀脱手,女人猛地扑向他,仿佛凶兽一般,双手曲起成爪,尖长的指甲如利刃插进方强肩胛。
众人见此场景,瞠目结舌,猛地刹住步伐,心惊胆战的不敢冒进,有人惊呼了一声:“强子。”
方强歪着头,脸白血红到触目惊心,他的目光有一瞬间恍惚,神志不清得张了张嘴,那口型,呢喃似的像在说:“报应!”
老蔡看清那口型,脸色倏地变了。
就在女人即将咬断方强咽喉时,李怀信目光扫过地上一块石子儿,未停的脚步轻巧一踢,石子儿飞溅出去,正好打在女人门牙上,她脑袋后仰,拽着方强连退数步。趁此,贞白袖袍一扬,并拢的指尖夹出张符箓,朝女人的面门掷出,符纸裹着劲风,却钉在了突然抬头挡住女人的方强后脑勺上。方强整个人失去重力,被那蓬头垢面的女人拉扯着,踉踉跄跄摔进一个石洞中。
贞白和李怀信毫不犹豫,紧追而入。
这一瞬息发生太快,老蔡蓦地反应过来,大喊:“快,把石门盖住,琐死!”
惊魂未定的众人闻言,蓦地回神,极个别村民犹豫道:“可是……强子被拖进去了。”
老蔡疾言厉色:“都那样了,被拖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难道要让全村的人都跟着遭殃吗,正好那两个道士一起跳了进去,不必我们再费力气,快点,赶紧封起来!”
众人立即蜂拥上前,推上石门,缠紧铁链落锁,老蔡仍不放心,指挥道:“再搬几块大石过来,把出口堵死了,不能让他们再有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