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玩具匣子
“你说完了么？”陆袖平静地看着他，“既然你说完了，不如听听我的，若是你觉得我所言毫无道理，你大可以不当一回事，继续在这里感时伤秋，我也不拦你，你只当我没来过。”
虎征耷拉下了头，不再和她说话。
陆袖便自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原本是神兽，血脉传承之中也该明白此间的天道法则是如何运行的。我猜你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圣兽，而是神明要你在此间看护百姓，捉拿过分的精怪，维护一处平和，是也不是？”
虎征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确实是他的职责，可是他在人间待得越久，便对人类愈发失望，渐渐地也不再想看护人类了。
陆袖没有与虎征高声争论，她是平和的，只是将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不瞒你说，我若离开此间自然生长，其实无寿元之忧，但控也不入轮回。而你与我所在之处不同，你所看护的世界中，无论凡人此间有6da0lun回，积德行善者来世得福报，作恶者到地狱受尽苦楚，来世化作牲畜以此偿还。若有人愿意积攒功德，遁入空门修行，也可积攒修为，有朝一日可登仙境，此后再度化万民，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你说的轻巧。”虎征不服气地说道，“你可知除了人类外，其余生灵不可修行，不可成仙？这公平吗！那些神仙留我在此，还不就因为我是兽类？！”
“为何不公？若仙人真如你所说那般狠心，将你所在的世界尽数杀灭，也只是反手之间，毫不费吹灰之力，不是么？”陆袖与虎征说道，“那些兽类前生也可能为人，但为人之时却恶事做尽，只为眼前利益而伤害他人，难道他们不用赎罪便可修仙？这就公平了？”
“寻常人不知道这样的辛密，可你这存活了许多年的神兽不该不知，现在你还觉得你当日的行为很正义吗？今日杀虎之人，许是前世也被此虎杀过，循环报应罢了。”陆袖叹了口气，“你不该随意出手，如今你身上也沾染上了这许多人的因果了。”
“这……”虎征顿时哑口无言。
可他仍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只是反问道：“就算这些道理你说得对，可你怎么解释我的存在呢？我乃天地孕育，生而为神兽，从未有过犯下罪孽之举，为何要罚我驻守人间！”
“你总以为仙人高高在上，却不知他修行辛苦。他们不但要舍去人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还要苦苦修行偿还从前生生世世的债，这样苦的境地下，还愿意修行，足见其意志坚定！”陆袖见虎征还执迷不悟，口气也不由得严厉了起来，“仙人放弃执着，没有私情，方能平等对待众生。你徇私枉法，随意涉足人间之事，心意一动便惹出无数事端来，你这样的人若让你去了上界，那世间岂不大乱！”
“我……”虎征下意识想要争辩，可却又无理可说。
“这些老虎本可以奔跑于山野，虽灵智不开，饥肠辘辘又饱受风霜，但寿命总是有限，待寿命走到头，前世犯下的恶便偿还了，来世或可再回归人道，灵魂有个好的归宿。”陆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她虽然同情虎征被蛇信诓骗的惨状，但却不觉得他是无辜之人，与他相比，那些被他牵连进来的灵魂更为无辜。
“还有你自己。”陆袖有些悲哀的看着虎征，“我已问过吾师，原本留你在那个世界，是要你多做善事，积攒福分，等到功德圆满，心境提高，便可回归上界。可惜你冥顽不灵，竟听信蛊惑做下这等祸事之后，还觉得蛇信的歪理邪说是对的。实在是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虎征一听此言，顿时呆立当场。其实当日答应蛇信，一半是同情兽族，一半是怨怼上苍，诸多事情加在一起，才使得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它们今日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一时昏了头，自以为聪慧，实则擅自打乱别人的命数，将对方置于绝境！”陆袖看着虎征呆若木鸡的样子，心中仍旧意难平，“你知法犯法，目光短浅，只顾及眼前那一声‘多谢救命’，却全然不管后世。还有因为你徇私枉法，导致妖孽横行，死了不少无辜百姓，那些人中不乏善良之辈，从未伤害过你在乎的生灵，却也白白送了性命。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悟吗！”
虎征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过往种种竟然全是错的，错的离谱，不仅他修炼多年的功德全都白费了，就连那些与他无关的人也全都一并葬送了。他只觉得大脑一阵空白，几近昏死过去。
“你犯下的这些事，你自己未必不知其严重，只是你懦弱，只一味逃避不想面对。甚至宁愿一死来逃避这一切，也不愿站出来担当。”陆袖伸出手，抚摸在对方洁白的额头上，“虎征，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还能有机会挽回吗？”虎征神色木然，似乎已有些恍惚了。
“是你亲自将虎族带到此间的，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无论你是否觉得委屈，他们之所以今天会变成如此模样，都不可能与你毫无干系。你是事情的因，它们只是果。”陆袖看着虎征，她不否认对方的行为事出有因，但那绝不是灭绝全人类的借口，“还有那些被蛇信用血灵之术牺牲的人，很多人甚至连老虎都没见过，难道也有罪？”
“但那些人到底还没有死，一切还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陆袖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安抚道，“无论你能做多少，总好过一步也不往前走。你的族人，还有无辜的人类，都要靠你来救赎，你明白吗？”
虎征紧紧闭着双眼，缓缓流出的泪水浸湿了白色的绒毛。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是我愚钝不堪，您有何指教，只管说吧，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
陆袖微微一笑：“这就要提到我的第三个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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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听说了吗！”王成顶着毛茸茸的脑袋，一巴掌拍在了好兄弟李修宇的肩膀上，“你们族长狐礼那个老东西，在家里待着，好端端不知道被谁给杀了！我说兄弟，我看你这回算是熬出来了，那老家伙一死，也没人再为难你了。”
李修宇兴致不算高，他只是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我说，你好歹露个笑脸嘛！那狗东西以你毛色不纯为由，翘了你的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这么多年，就连本应该属于你的族长之位，也被他们一族篡了去，你真的不恨他？”王成忍不住为好朋友打抱不平起来。
李修宇却并没有露出明显的悲喜，只是说道：“就算死了一个狐礼，也还会有他的儿子上位，他大儿子死后，还会有二儿子、三儿子，不会轮到我的。狐族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会不明白，那是一个毫无正义和公平的地方，与其我在那里苟且，倒不如带着母亲搬出去住。”
“唉，也是。”王成叹了口气，安慰性地拍了拍自己的好兄弟，说道，“修宇，我看你要不干脆带着你母亲到我们虎族来吧！虽然我们这边崇尚习武，可到底还是有人要种田和读书的，我们这里也从来没有人像你们狐族一样背后发坏，所有事情都是正面交锋。我看你来我们这里当个老师也是个不错的出路呀！”
李修宇见王成傻里傻气地安慰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呀，就会胡说些有的没的，好似没长大似的。”
“我这是为你着想！”王成理直气壮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一月后，我们学校再会，你一定要带着你母亲来！”
王成说罢便一溜烟地跑走了，只剩下李修宇在原地无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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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贩卖人类（三十）
“坐吧。”秦观席地而坐,他的房间里是按照中式装潢来的,颇为复古。
此时,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只茶盏，随即浅浅地酌了一口。
秦观想起很久之前的事。他父亲是一个研究文学的教授,一个文人对于茶总是偏爱的,他也自小便跟着饮茶,但所品的种类多是一些较为浓郁的味道，或者说，是较为正式的味道。
眼前的这杯茶,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纯正的茶。这杯里面放了陈皮和其它的辅料，茶原本的问道已经淡了许多,说是一杯浆或许更加合适。
秦观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过这样的味道，他只是身体的感觉，下意识地调配出了一样的一壶茶，甚至还不由自主地用上了需要明火煮茶的壶。
这似乎就是印在他骨子里的事儿,他做的轻车熟路,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茶盏湛清碧绿，看上去剔透可爱,倒是上佳的品相。黄金色的茶汤在其中波动着,煞是喜人。
“你又忘了在里面加荷叶。”陆袖饮了一口，不由得说道。
秦观总是忘记放荷叶,陆袖一度怀疑他可能就是不喜欢那味道，但却总不肯承认，偏生要找出一大堆理由来。
果不其然,秦观下意识回道：“荷叶之味与此茶不相宜。”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秦观和陆袖对视了一下，彼此又都将视线错了开来。
这话才是不合时宜的，尤其是对现在这种状况来说。他们两个就像是曾经甜蜜过的一对爱侣，惨烈地分了手，如今却还要坐在一起佯装朋友，这实在是有些残忍。
其实陆袖有些奇怪，按照秦观的性子，应该已经明确提出和她分开才是，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秦观一直没有提这方面的事情，甚至连开会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她的背上。
似乎除了同塌而眠以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不同，好似从未分开过，小丑的阴谋也好似根本没有得逞。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宽大的外衣罩在身上，若不是室外没有飞雪，倒有几分先是从前一起在山洞中席地而坐。只是陆袖察觉不出从前的那份惬意，反而有几分如坐针毡的感觉。
沉默了一会儿，秦观才开口打破了僵局：“狐礼死了，是你做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责怪的意味。闻言，陆袖只觉得刚才萌生出的那点宛如冬日紫烟的旖旎烟雾都尽数消散了。
她将茶盏中的汤全部倒入了茶海，随着那在日光下泛着流光的液体全部消耗殆尽，她心中的那点温度也随之降下。这盛夏里，还真就如坐于冰库一般，寒气逼人。
“是谁做的，你心中没数么？”陆袖猛地抬眼看了过去，“这真不像你说的话。”
她停顿了两秒，不由得扯出一个颇为苦涩的笑容来：“不，是我错了，这才像是你说的话。”
秦观的眉头微微聚起，眼神有些闪躲。他其实不大明白自己为何要闪躲，只是他确实有些久违的情感在作祟。
一部分的他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但他的身躯仍旧稳坐在这里，全有赖于他那惊人的理智，另一部分的他占据了身体的主导位置。
“你大可再说一遍，是谁杀了狐礼。”陆袖并不想将这个问题跳过去，这是她和秦观在一起百年间从未有过的侮辱，秦观不信任她。
从前无论他们之间感情如何，在做任务上总是通力合作，绝不遮遮掩掩。这也是他们能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
可现在，秦观彻底将这个原则抛弃了。
“我原以为我们即便不能相爱，总也能做一对知己，却是我错了。”陆袖眉头一拧，英眉倒竖，显然气得不轻，就连一贯淡漠的声音也显得尖锐了起来，“小丑将你心动的记忆收走便罢了，难道将你其余的记忆连带着信任、真诚也全都一并收走了？！”
“你想说什么？”秦观的眉愈发蹙得紧了起来，他的手不住地敲击茶盏的侧壁，发出有些闷的敲击声，可见他心绪不稳，十分烦乱。
“你倒还有脸来问我？”陆袖冷笑一声，说道，“我之前与你商议的是逐个击破，所以我便先去找其中良知尚存的虎征，达成联盟。按照计划，我们收服虎征后，便要从内部去瓦解那些领头的兽族，如今我才刚和虎征达成和解，转头就去杀狐礼，这无疑会让虎征产生忌惮和恐惧的心理，我是疯了才会如此做！”
陆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秦观：“我倒是想问问你，秦观，这件事你、我、云麓、楚拂烟四人皆知，你为何不去质问其他人，反倒先来问我？”
秦观并没有与陆袖争辩，只是说道：“楚拂烟去看了，狐礼死的时候，四肢曾被冰锥钉在墙上，等她去看时，冰锥已经融化。但他并非死于冰锥，而是四肢被固定后，窒息而亡，且脸上极为湿润。”
秦观的话，陆袖听明白了。狐礼如此死状，确实很难不联想到她身上。冰锥像极了自己所为，还有窒息而死，也与陆袖常用的水膜术十分相似。
“不是我。”陆袖沉着脸说道。
秦观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你不该问我。”尽管陆袖低着头极力隐忍，但仍是忍不住再度开口。
她实在难平义愤，心中之苦楚难以诉说。秦观确实不该问她，实在不该。
秦观觉得很微妙，他基本无法真正地做到和另外一人感同身受，情感更是淡漠，也一向不大在乎旁人所思所想。可不知为何，他可以轻易地洞悉陆袖的情感，他是如此轻易地同另外一人在此时此刻产生了共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隐忍中夹杂的愤怒。
他下意识开口辩解：“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被小丑收走了许多记忆，但如你所说，你我之间总是坦诚相对。所以我来直接问你，而不是拐弯抹角，陆袖，你明白吗？”
秦观惊讶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竟然对一个女人如此费尽唇舌地解释，他甚至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如此在乎对方的感受。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好在他是坐着的，有了地面的支撑，那撕裂一般的痛感并没有让他摔倒。一种奇异的甜蜜从他胸中涌起，明明是如此痛苦的感觉，为何他却有种想要追寻的快感。
陆袖一直低着头，听到这种解释，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你从前，从不会问我这些问题。”陆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多愁善感，这对于她和秦观之间的关系维护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可她实在觉得委屈。
纵然之前她已反复劝慰自己许多次，世间之事分分合合实属正常，不应如此难过。可当局者迷，事情到了自己身上，痛在自己的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是一句“想开点”就能解决的。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茶盏，随即又松开。双指一拧，那精致地茶盏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它转得极不稳当，但还是尽力旋转着，像极她极力维护他们之前情感的模样。
桌面显然是不够大的，那茶盏终于还是一溜烟地朝着桌边滚去，最终摔了下去。
陆袖并没有听到茶盏碎裂的声音，秦观出手极快，他接住了那只茶盏，随即将它放在桌子上。
“从前，从前……你总是提从前！”秦观的声音狠厉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暴戾的因子，似乎对于陆袖的这种说法极为恼怒，“难道是我求着小丑将我的记忆收走的？你凭什么来怪我！”
陆袖被秦观突如其来的愤怒惊了一下，秦观一向是息怒不露于色的一个人，即便是愤怒也不大会说这样多的话，他的愤怒从来都是直白的，一个“杀”字而已。
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委屈，陆袖从秦观的暴怒中读出了对方身上某种名为无措的情感。
秦观说的没错，他全然是无辜的，如果硬要说的话，秦观是为了她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爱她，所以即便她自己可以忍受这些苦楚，秦观却没办法一直看着她受到那样的虐待。
所以他自戕了，为了救她，他可以去死。
秦观愤怒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还想如何！难道要我折去所有羽翼，用手ka0将自己锁在你身边，你才能满意吗！”
几乎是瞬间，秦观又换了一副语气，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袖，我……”
“我总是想不通这些，陆袖……我想不明白这些……为什么，我的脑袋好像空了一大块，每一个区域都是断层……”秦观的脚步有些虚浮，身姿也有些踉跄，“我头好痛……”
“还有这里……”秦观的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胸口，“也很痛……为什么……”
他踩到了自己的衣衫，脚下一滑，就要摔下去，陆袖手疾眼快地蹿出去，一把将他抱住。
她跪坐在地上，秦观躺在她的怀中，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了，只是他的口中仍然念叨着她的名字，还有那许多的为什么。
陆袖的泪水夺眶而出，在这一瞬间，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怨谁。秦观是无辜的，她也是，似乎只是上天不做美，便不要他们在一起。
她不服！她偏不要这样认命！
陆袖极力镇定下来，若说先天的情感冷漠症还有医学可以解释，但秦观这头痛心痛的毛病却实在不大对劲，她总觉得这背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哈，昨天出外勤，大太阳底下跑了好几趟，坐高铁回来就中暑了，回家倒头就睡，没来得及更新。
感谢在2020-06-1120:59:26~2020-06-1322:4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