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凌凌,听话。快起来,别在地上趴着。”
哦。
沈凌向来很听薛谨的话,所以一头雾水的她还是选择把问题抛到脑后。
她搭上他的手心,只觉得一片温热。
——这是有温度的触碰。
——这不是不能给她拥抱的那个阿谨。
这份温度火焰般从她的手掌一路烧进神经,烧得沈凌脑子一片空白,烧得她背后炸出一层冷汗。
她本应感到欣喜,可此刻……
怎么突然害怕起来了?
“阿谨。”
沈凌喃喃道,“你怎么突然有温度了?”
对方拍拍她蹭上灰的裤子,又理理她摔乱的发型。
温热的指尖穿过她的头发,滑下她的耳朵,停在她滑嫩白皙的颈旁。
沈凌脖子上挂着的那只收音机是古董旧货,这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看在他眼里也十分格格不入。
“怎么又去捡了垃圾?”他摇摇头,“听话,把这东西取下来,凌凌,我带你去吃午饭。”
【之前别人送给我们的新婚礼物,这是一件包含着祝福的礼物。】
沈凌不动了,沈凌缓缓把搭在他手上的爪子抽出来。
“你干嘛要这样?”
她小声说,“你干嘛要这么明显地向我表示你不是阿谨?你就是阿谨。你又是在乱生什么气?”
对方缓慢地眨眨眼睛。
“我没有呀,凌凌。”
沈凌感受着他温热的指尖在自己颈侧滑动。
缓缓滑动,又像珍爱的抚摸,又像勒紧前的安抚。
“来,把这个东西从你脖子上丢掉,我们去吃午饭吧。”
这就是阿谨。
她不明白。
沈凌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某个点着红烛的画面,身着婚服的阿谨看上去打算绞死自己;一会儿又是寂静杂乱的房间,睫毛间搔着水晶串的阿谨敛眉伏案,半晌从长桌的抽屉里拿出两支糖葫芦来。
这些画面她都不曾见过,却分外熟悉。
这些画面里的阿谨,都是眼前阿谨的年龄。
半大的少年,美艳又宁静……
沈凌在恍惚中作出了回答。
她紧紧抱住了收音机,一如三年来每天的夜晚。
“不。”
“……唉。凌凌,你不乖了。”
摩挲着她侧颈的手,猛地张开、收紧:“那我只能在解决莽莽撞撞的你之前,尽可能地得到一些我需要知道的信息了。”
沈凌的喉咙被用力捏在一起,她张张嘴,没有任何反抗,似乎还想说什么。
“现在我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没有温度,只是极易碎的活死人。”
他另一只手简单粗暴地锤上沈凌脖间的收音机,把音箱的位置砸了个稀巴烂,连同沈凌的胸口也被砸陷了一块,露出可怕的白骨,“而且我还知道你戴着的这个东西很重要,所以有必要立刻毁掉。”
血沫涌上来。
又被勒紧的喉管堵住。
沈凌的脸色逐渐发青。
被砸陷的胸口里跳动声慢慢微弱。
“很难受吗?”
他柔声问,“后不后悔对我伸出手?总是这么蠢,凌凌。”
【无论如何,真正的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对的。
阿谨永远不会真正伤害她。
即便是那个点满红烛的奇异画面,勒紧她的红色阿谨也在最后放松了手指。
阿谨不会……
“不……”
她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面前美貌的少年愣了愣,侧耳去听。
“不甘……”
沈凌挣扎起来,用力挥舞着双臂,锋利的指甲划过他的脸。
——只是轻轻一小划,那里却像被刀片砍断一般,溅出极浓稠的——那不是血,那是暗红的恶心的碎片——
沈凌心中大定。
她的指甲和牙齿永远不会伤害薛谨,如果能够伤害,那么这个东西绝不是薛谨。
可这个东西就是和她的阿谨一模一样,这个东西和她的阿谨没有区别,只除了温度与——
“不甘心。”
沈凌说完了那三个字,指甲毫不留情地划开掐住自己的东西。
后者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血腥地被炸开,一如她过去用指甲划开的生命——事实上,当沈凌念出那三个字时,他就晃了晃,变成一缕模糊的烟,缓缓散去。
沈凌重新跌落在地,因为之前的窒息感,她抚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
收音机完好无损,胸口也没有破开,颈上没有手指印。
刚才的那个东西是阿谨没错,但不是实体的阿谨,不是独立的阿谨,不是完整的阿谨,是……
是在长廊里呼唤她的某片幻象。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这个耳熟的少年嗓音,就是阿谨。她一开始就该发现的。
阿谨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阿谨抽泣着低喃这三个字,告诉了她破解这片幻象的钥匙,从而将她带到了……
沈凌抬起眼。
她面前,不知何时,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死寂回廊,已经变成了一片宽阔的广场。
广场里黑色的、密密匝匝的人拥挤在一起,热闹地说着什么,而她只是伏在地上的一抹虚影。
……带到了这里。
带到了能告诉她真相的地方。
沈凌喘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嗓子里隐约的痛感终于消失了,才撑住膝盖站起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她必须做好准备,第一个试图直接杀死她的幻象就说明了这地方极其危险。
如果那时她被幻象阿谨杀死了,沈凌猜,那大概就是直接回到现实的长廊里,根本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因为就连幻象也在急切地向她暗示他身份的不对劲,从一开口就故意犯错,简直是逼着她去怀疑他,激怒他——
为什么?
阿谨不想让她来这里?
不不不,她的那个戴戒指的阿谨现在应该还在酒店里……那就是,某种属于阿谨的意识,不想让她出现在这里?
考虑到自己误入之前位于接近廷议会的位置,结合黎敬雪提出的疑点……难道,那个廷议会主席手里有阿谨的一部分意识?或者他把阿谨的一部分意识封存在那条长廊里了?为什么?
沈凌越想越乱,她本就不擅长捋清这些难题,索性甩甩脑袋决定不捋了,收集信息后直接出去问自己的阿谨。
于是她左右打量了一番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一个挤满人的广场,广场入口处有一座小桥,小桥远处一道河堤,河堤上有一间小小的八角亭,八角亭上挂着一串串的白铃铛。
沈凌一愣。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到那座桥上,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
【我现在所待的地方很喜欢放烟花,每天的祭典都会在桥上燃放烟花,掉落的焰火会降在水面上。还有一道河堤,河堤上有一间小小的八角亭,坐在上面既能看见烟花,也能看见月亮。】
可是这座桥的上空没有烟花呀,河面也没有掉落的焰火。
【八角亭上会挂满五颜六色的铃铛。铃铛的材质不算好,颜色都是小孩用浆果和树叶乱涂的,所以一下雨就会掉色。】
可那边的八角亭上也没有五颜六色的铃铛,全部都是白色的铃铛,还有红色的……
沈凌又走近了一点,看清楚了八角亭上悬挂的东西,脑子嗡嗡作响。
白色的铃铛。
白色的、用细小的鸟骨做的小铃铛。
那些鸟骨很轻,大小玲珑,正正好好适合支撑一只紫色的小鸡崽蹦蹦跳跳——就是沈凌最喜欢一起玩的那只毛茸茸小鸡,她和他在一起互相蹭了那么多次,她清楚他骨头的形状与大小。
而串起铃铛的长绳是红色的,悬挂在那里,打结的绳子末梢往下滴着红色的血,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八角亭下,以及河堤上。
因为被风吹起的时候,铃铛会晃荡,被染红的绳子也会晃荡。
而如果下了雨……
【但是这里的雨一向很和缓,成线的雨只会一点点把颜料晕开,再融在每一粒雨珠里滴下来。这个时候可以藏在桥洞里仰头去看河堤上的八角亭,你会看到一粒粒彩虹糖一样坠进水面的小雨滴。】
“骗子。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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