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安哲
惊洛不想再听他说其他的,针刺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她拉着他在琴边坐下,“殿下会那么多曲子,可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首《秋风词》。”
他拼命让颤抖不止的心绪平静下来,睿王啊睿王,他如何想到对惊洛下手的?累积了这么多年的恨意,终究要在这一天,全部偿还。
曲音纷乱,萧承琰调整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回平时的感觉。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哀哀怨怨,萧承琰一直很看不上这种凄凄惨惨的调子,惊洛却品得出其中的韵味,腹中的疼痛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她脸色煞白,一只手强撑着桌案,一只手捂着腹部,冷汗涔涔,她低低的声音道,“我还是,最喜欢弹琴的殿下,这个时候的你,好像是最快乐的。”
“惊洛!”萧承琰看出她的异常,猛然停住。
惊洛却摇摇头,走到他身边坐下,靠在他的左肩,出声已经很艰难了,“殿下请继续吧,我想听完一整首。”
“······好。”萧承琰强忍悲痛,缓缓拨动着琴弦。
她双目看到的一切,都渐渐褪了色彩,从足尖开始的麻木渐渐延伸到全身,惊洛能感觉自己的生命迹象在一点点消亡,她并不害怕,疼痛和死亡已经丝毫威胁不到她了。
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解脱和自由,从此,她再也无需日日期盼了。
惊洛的唇角渗出血来,很疼很疼,可她依旧微微笑着,最后说出她的恳求,“殿下,我,还是想回家去,活着不能回去了,死了之后,恳请殿下,将我的骨灰······运回老家浮梁,不要告诉我的阿娘······就葬附近的茶山上······漫山遍野的茶花,我还想······还想看一看······”
曲子还未到尾声,她的声音已经消失,双手无力的垂落,眼睛永远的阖上了。
萧承琰难忍悲痛,他闭了闭眼,泪水簌簌的落下,曲子依旧在不成调的拨弹着。
一曲未终,伊人已逝。
※
承翊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皇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听到惊洛的死讯也很讶异难过,萧承壁应该很想看到皇兄这副模样,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皇兄,”他不急不缓的说着事情的转变,“李寄远已经招供了真正的幕后指使,接着,在狱中自尽了,听说他死前,一直磕头高呼着‘愧对殿下’。”
萧承琰没有丝毫反应。
承翊接着道,“睿王也已经承认一切是他所陷害,父皇罚他去往封地,非召不能回。”
萧承琰眼波动了动,“父皇没有要他的性命?他陷害我,害死了惊洛,竟然还能毫发无伤的离开。承翊,父皇是糊涂了吗?”
“皇兄!”承翊连忙制止,又忍不住叹气,“太子妃是为了救你,皇兄再难过,也不能枉顾她的牺牲,要振作起来。”
他的声音如一潭死水,深沉的悲哀让人无法看透,“她不是为了我,承翊,她不愿意留下来,她知道,知道我不可能放她走,她才心灰意冷。”
他想起惊洛的话,那是平生第一次,一个女子那样俯瞰着对他说——“若无一人全心相待,不是很可怜吗?”
他竟笑了,只是笑得很难看,“她算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却觉得我可怜。林府的二小姐,呵,承翊,在她长姐林慕瑶死之前,你有听过林府有二小姐吗?没有!人人都只知道林府只有一位小姐,连本太子也是!林惊洛,她不过是个私生女!是她父亲和府上的奴婢所生,这样的身份却做了太子妃······这样的身份,却不屑于做太子妃,不愿意怀我的孩子。你知道她和我母后的约定吗?母后要她看管我,要她做东宫的耳目,因为母后许诺她,日后寻到机会,会放她出宫······她竟然一直都记着,一直都在盼出宫的那一天。”
和萧承琰一同长大,承翊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控,惊洛死亡的冲击似乎比他想象的大。
于承翊而言,他并不讨厌惊洛,但也从未怎么关注她。太子和太子妃,在外人看来感情不过是一般,甚至太子还总是不满意这位太子妃,太子妃也亦然,两人时有口舌之争。
他不会想到那个闲事不管,悠然自在的太子妃,会为了太子付出生命,而一心谋权的太子,也会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他突然很想念琳琅,很想要抛下一切陪在她身边,那才是可以顺畅自在呼吸的时候。但现实是,他只能暂存想念,先解决现实的困境。
正要开口,追风进来禀道,“殿下,皇上传您过去。”
※
“太子,受委屈了。”
玄帝卧病在榻,情况比前些日子更糟,萧承琰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玄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朕也没想到,承壁那个家伙,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朕会把他赶走,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承琰打碎了牙往肚子咽,只能领命,“儿臣,全听父皇处置。”
“嗯,你知道朕的苦心就好。”玄帝把头转正,“你这个太子,是要经历些磨难,日后才能抗住大事。承壁那小子不行,他太执拗,一辈子都没能走出阴影来。对了,还有你那位太子妃······”
萧承琰的心脏被人狠狠扯了一下,他跪拜在地,“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哦,你说。”
“儿臣这次入狱,在狱中见到了儿臣的老师杨文千,上次的科举舞弊案,至今未有结论,但儿臣始终坚信老师是无辜的。而且,牢狱环境过差,老师的身体只怕扛不住,儿臣恳请父皇,能尽快下令审理此案,还杨文千一个清白!”
他字字诚恳,玄帝看向他的目光满含欣慰,“你既然这么关心,不如就交给你来审理。”
“谢父皇!”萧承琰磕头谢恩。
玄帝闭了闭眼,“好了,你退下吧。东宫,还有事情要忙吧。”
承琰语气恭敬,“是,儿臣告退。”
他刚要走,皇后余氏也拖着病体来了,她眼中含泪的看着承琰,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手,“去吧,你父皇这儿,有我照顾着。”
玄帝对皇后的到来似乎可有可无,语气平淡道,“皇后自个不是也还病着吗?还是好好歇息吧。”
余氏面上勉强挂着笑,“臣妾无事,只是记挂着皇上。”
色衰而爱弛,是玄帝对待后宫妃子的真实写照,而皇后,她是最早尝到这种滋味的。
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
☆、变天
皇后与玄帝之间,说是夫妻情分,其实有些可笑,他们毕竟不能如民间真正的夫妻一般,恩爱和睦,琴瑟和鸣。有时候,余氏甚至都觉得,她与玄帝,中间隔着这世上最远的距离,至死都不能逾越。
好在她已经习惯摆正自己的位置,为自己的将来谋算,而不是痴心盼望帝王长情,继而哀怨自怜的荒废余生。
“皇后娘娘。”福如海端来了汤药,余氏很自然的接过来,坐在床边,细心的喂给他喝。
玄帝咽下一口,眉头直皱,“这药一天比一天难喝。”
“良药苦口,皇上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怕苦?”余氏轻轻吹温了瓷勺的汤药。
从前?那该是很久之前了,两人情分正浓的那几年,玄帝生病,也是皇后不眠不休的守在一边照顾,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大概是老了,想起往事总容易心软,但到底是了解她的,玄帝问道,“皇后这次来,是怪朕对睿王的处置不当吧。”
“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余氏急忙道,“臣妾怎么敢质疑皇上的做法。”
“后头还有‘但是’吧。”
余氏有些被人戳穿心意的尴尬,把空药碗放下,“皇上圣明,臣妾想的什么都瞒不过您。这一次,臣妾的确有些疑惑,也有些不甘,皇上对睿王,是否太过纵容了些?哪里有人陷害太子之后,还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更别说太子妃,还是因为他才······”
“皇后。”玄帝微闭着眼睛沉沉的打断她,“就算旁人都质疑朕,你该是最清楚的。朕对睿王和惠妃,实在有愧啊。当年惠妃临死前,唯一的恳求就是护承璧平安,朕不能不做到。但是这些年,朕一看到承璧,就想起惠妃,实在心痛难忍,所以经常派他外出做事,不让他在跟前待着。承璧那孩子,就算他心里有怨,可只要是朕交代给他的事,没有一件不完成的妥贴。也算是,能弥补现在犯下的糊涂事了。”
余氏愤愤的想,睿王不仅差事做得妥帖,谋算太子的事情更是费劲心机啊,这怎能叫糊涂?而惠妃那张娇艳过分的脸庞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余氏徒增怨气,却只能咬着牙回答,“是,臣妾明白。”
当年的暗夜庭势力日益壮大,当玄帝听说,连宫内的人都找其办事的时候,他明白这地方是不能再留了。掌握足够的情报之后,惠妃,自然也不能再留了。
那之后的,皇后与惠妃主动交好,承琰与承壁交好,在萧承琰的身体里下□□,一切都是玄帝的授意。
而萧承壁只看到,和他关系亲密的大哥同皇后一起,处心积虑的陷害他的母妃,从而坐稳了东宫之位。恨意如毒药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滋长,他恨宫内的每一个人,而最终要付出代价的,只有他那位好大哥。
他可曾知道,这么多年,他都恨错了人。
余氏内心是不平的,她和承琰为玄帝做了这么多年仇恨的靶子,玄帝该有愧,应是他们母子才对。
而皇上简直聪明绝顶,害了人家的母亲,又不想把恨意揽在自己身上,到头来还心胸宽广的放过犯错的睿王,口口声声满是惭愧和于心不忍,落了个明君的好名声。
她多想清清楚楚向玄帝问明白,问他如此利用他们母子,对他们有没有丝毫的愧疚,她甚至还想告诉那个即将离开的睿王,告诉他害死他母后的真正凶手是谁。
可她不会的,她到死都不会做这些。
这些都是无意义的感情宣泄,她要的是她的儿子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她要的是真正的权力在握,荣耀满门,她无需再去揣测旁人的心思,无需再佯装大度,担忧君恩消逝。
那些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她面色柔和的起身,拜道,“皇上早些休息,臣妾告退。”
※
承翊给琳琅写信,想了想,惊洛的事情,还是延后对她说。她孕期真的遭受了太多打击,他不想让她再知晓任何伤心难过之事。信刚写到一半,逐星急匆匆的走进来,“王爷,睿王出事了!”
承翊停住笔,墨汁在信笺上洇开,模糊了字迹。
萧承壁在离开明安城没多久的路上遇害,说是抢匪所为都有些勉强,承翊匆匆往宫内赶时,正好遇到康王和宁王,几人平日交流不多,承翊只点头道,“四哥,五哥。”
礼貌应承后,接着往东宫的方向去时,一向内敛的宁王却出声叫住了他,“七弟现在去找太子,似乎不太合适。”
他站住脚,身体常年病弱的康王又掩着袖子咳嗽几声,对他们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东宫在给太子妃举行火葬,太子心情极差,现在估计谁都不想见,你还是别往上凑了。”宁王看着那位离去的背影,“哎,四哥这身体,早就应该离开明安城,去清净之地休养了。”
承翊看向宁王,有些疑惑道,“四哥和五哥,很少结伴入宫的。”
“是呀,”宁王淡淡笑了笑,“父皇跟前,向来都是太子施展拳脚的地方,我们斗不过他,只能远远退后。如今父皇身体日渐虚弱,我们两个有眼色的,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
承翊惊讶,“你们也要走?”
“走与不走,其实没什么改变。既然是不抱志向的过日子,那就索性过得自在些。”宁王看着承翊,“你进宫,是为了睿王的事情吧。嘚嘚,太子这步棋,走得太急躁了,和他往日的性情太不相同嘛。”
承翊更加诧异,他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你想得那么傻。听说睿王那个属下途更替他挡了致命刀,而睿王自己,是服毒自尽的。”宁王好笑的摇摇头,“当年的惠妃,现在的太子妃,还有睿王自己,竟都是同一种死法,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怖啊。不过萧承壁死了,明安城的好戏也散了大半,没什么可看的了。”
他挥挥衣袖准备离开,转头又警告了他一句,“承翊,你可别忠心过了头。你顾念的手足之情,没你想得那么牢靠。”
※
一连半月都没有承翊的消息,琳琅心里毛躁躁的,两人自从婚后还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派去打听的人还没有消息,琳琅就一直在主厅内坐着等,手肘撑在桌案上,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琳琅觉得眼前的景象一定是梦,她自从有了身孕后,看到的妖怪越来越少,一度还以为见不到这些妖怪了。可是面前热热闹闹的场面,她定睛一看,那些妖怪朋友怎么都回来了?
小沉蛇、喜娘、唯情、夜招、红羽、霜明等等,都聚在一起看着她,琳琅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这是,进到妖界了吗?”
小沉蛇如往常一样乖顺的爬到她脚边,用滑溜溜的身体碰了碰她的腿。
琳琅还是一如既往的取笑它,“小沉,我估计是看不到你化成人形的样子了。”
唯情对她笑道,“穆二小姐,看来我的‘入情’很管用嘛,如今你们夫妻恩爱,还有了孩子。”
霜明温柔道,“恭喜你。”
喜娘吱吱的乱叫:“喜果!喜果!”
夜招不耐的对它招招手,“你先别烦!穆二小姐,你有身孕之后,阿袖特意嘱咐我们了,没事不要去惊扰你,让你安心养胎。不过呢,我们大家还是决定送给你一个礼物。”
琳琅摸不著头脑:“什么礼物?”
红羽走上前来,琳琅发现她和上次相比,容貌成熟了好多,她抓过琳琅的手,微微闭上眼睛,继而睁眼时嘴角扬起,“我知道了——你怀得是女儿,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真是女孩?琳琅还来不及惊喜,周围抱怨声响起,“你怎么这么快就说了,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