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齐民要术》的官刊善本,寻了三日,总算在最上层的架子中找到。”柴进拈须微笑,“不是在下夸口,整个山东河北,怕是找不出同样的第二本。姑娘拿去,可莫要毁坏了。”
阮晓露毕恭毕敬地捧过来,不敢用力呼吸,生怕给吹坏了。
略翻一番,里头内容之丰富,让她大开眼界。不仅有各种五谷瓜果蔬菜栽培之法,更有养殖、酿造、烹饪、农具机械 、煮胶造墨……
几千年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从农田到成品的一条龙使用手册,当代的种田百科全书。
很多官方垄断、需要到州府官商处才能买到的物资,这里都有制作方法的介绍。
阮晓露忍不住说:“这书藏起来发霉太可惜,要是能成批印刷,发给老百姓,那大伙的生活肯定便利许多……”
柴进笑而不语,听她畅想。
阮晓露声音渐小,没听到柴进的回应,有点失望。
想想也是。柴进要是敢这么做,等于把“反宋复周”刻在脑门上。
柴进轻轻一叹:“柴某只是个仗义疏财的任侠,没工夫做别的。这书借你一个月。下月此时,请你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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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抽签任务终于全部完成。阮晓露风尘仆仆地赶回梁山,做了几天的收尾工作。
一个月“赛程”转瞬即逝。这一日,聚义厅人头攒动,挤满了焦急的吃瓜群众,都等着公布竞赛结果。
第98章
土匪的日子过得不安稳, 剪径可能被抓,干架可能见血,操练容易受伤, 巡山遇上豺狼虎豹更是倒霉催的。很少遇到这种毫无风险、纯瞧热闹的好事。
例会还没开始,就有人抢着坐满了前排座位。平时爱迟到的, 也都准时打卡前来。大家交头接耳, 猜测比赛结果。
“送信那事最简单……给鲁和尚找沙包也不难,大不了自己上, 哈哈……抓药?你别说,看似简单, 万一遇上珍惜药材, 还得上山入海的去寻, 未必是个轻松活儿……”
晁盖兴奋得脸膛通红, 交椅上坐立不安。
吴用咬着笔杆子, 赶在死线最后一刻, 挥毫写了一篇《有求必应赋》, 赞颂几位参赛选手为山寨兄弟排忧解难的无私奉献精神, 此时正捧着刚出炉的文章顾影自怜。
林冲面带微笑,平素有些暗淡的面庞,近来红润了不少, 人也开朗了许多,跟左右兄弟交头接耳, 猜测最后的赢家。
花荣是今次例会的轮值主持人。他朝气蓬勃地踏上台,朗声宣布比赛结果。
“石勇——采购致耳聋药物,未完成;寻找常见菜籽, 完成;给阮小五下蒙汗药,未完成。”
一片嘘声。
不过鉴于石勇被阮小五胖揍, 此时还在养伤,这嘘声他也听不到,不会造成什么心理创伤。
“戴宗——拜谒龙虎山,完成;探望宋公明,完成;策划阮老太君六十大寿酒席,时间紧迫,未能完成。”
三个任务完成两个,而且都是长途跋涉的辛苦活儿。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叫好,给个鼓励奖。
只有阮小二不满:“俺娘过寿只有半个月了,你叫俺现在怎么办?”
戴宗向那声音洪亮之处瞟了一眼,小声说:“兄弟觉得,你那个猪油蘸糖的菜谱也挺好的……”
“孙二娘,”花荣继续盘点,“往山上搬运优质猪崽,丢了三只,部分完成;济州府家信递送完成;玉臂匠金大坚已经同意入伙,不日便能举家搬来。此外,圣手书生萧让也答应一并上山。此项任务超额完成。”
众人倒吸凉气,表示惊讶。
晁盖笑道:“二娘招揽两位豪杰入伙,不仅完成任务,是不是还要算立功呀?”
有人识趣地狂吹口哨。有人大声问:“他两人虽与我梁山有渊源,但一直好好的在济州城开馆做生意,大姐如何说得他们动?莫不是下的蒙汗药?”
孙二娘顶着全场高光,高深莫测地一笑。
“想知道?先吃老娘蒙汗药。”
虽然孙二娘卖关子,但后来还是有人问出来,最近济州府房价上涨厉害,金大坚作为手工达人,工作室早就严重超负荷。他想要扩张,却始终没这个财力。孙二娘稍加游说,说俺们梁山地方大,给你拨个五百尺大院儿,想怎么堆东西就怎么堆东西。金大坚思考一番,当即放弃在济州当房奴的计划,转头扑进住房包分配的土匪寨。
至于萧让,教了十几年熊孩子,最近终于被大夫警告,再这样天天动怒,有中风偏瘫之虞。
于是萧让辞了塾师的活计,主动要求上山,条件只有一个:给他拨个清静住处,让他能安心码字,写他的游侠话本。并且方圆一里之内不许有熊孩子。
孙二娘跟他保证:“你放心,山上基本都是光棍兄弟,生不出孩子。”
……
花荣等大伙安静下来,请孙二娘入座。
“咳咳,武松武二郎……”
花荣有点尴尬。武松加入竞赛,根本就是为了给阮姑娘帮忙,让她不至于被石勇给暗算顶替了。接受任务以来,武松该干嘛干嘛,完全没忙活,交了个彻彻底底的白卷。
花荣略带尴尬,宣布了这个事实。
聚义厅里静了一刻,随后有人小声哀号。
“俺的药……”
“俺的作文……”
还有一个怒气冲冲的巨大声音:“说好的给洒家寻个撮鸟打呢?就这么糊弄洒家?”
鲁大师觉得自己可委屈。上了梁山,受那劳什子军规约束,不能随意揍兄弟。他忍无可忍,几次想收拾东西走人,奈何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好在酒坊打工一年,无论如何也要干满十二个月。
这才想起拜托梁山物流,给他找个罪行累累的练拳沙包,让他能合法合规地暴力一下。
一开始,他听说武松抽到这一签,还暗自喜欢,觉得武二郎送来的沙包肯定特别好打。
没想到这鸟头陀完全无视,让大师父如何冷静得下来?
“……行,你等着,洒家明儿就揍你!……”
武松带着冷笑,自斟自饮,不理会这些杂音。
花荣拼命给值日喽啰使眼色,让他敲了几声锣,总算全场重新安静下来。
“花二小姐……”
花小妹不等她哥哥发言,自己大步上场。
“铁笛买来了。游子弓也寻来了。蒙汗药也下成功了。三个满分。”
花荣:“……”
大家可都看见,那蒙汗药是阮小七不堪其扰,自己闷下去的。花小妹据为己功,未免有点过于自信。
但也不能说她失败。只能说是阮小七给她送了分。
最后一排的长椅上,马麟披头散发,举起一对锈迹斑斑的铁笛,吹起了一首优美抒情的小调。温婉的笛声仿佛一双柔软的手,抚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让这些好勇斗狠的绿林草莽,一瞬间变得大度又平和。
刘唐满脸的横肉都堆起笑,咧着血盆大口,柔声道:“当然算满分哦,咱可不能为难姑娘家哦。”
一群人神色温顺,好言附和:“就是哦,花二小姐干得漂亮。”
花小妹巧笑倩兮,朝底下大哥们深深一个万福。
马麟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满场安静。
随后有人暴躁叫骂:“别他娘的磨蹭了!赶紧宣布最后一个!俺的种田书到底他娘的找没找到?”
花荣赶紧往下念。
“阮小六姑娘——采购随身衣物被褥等一系列物资,完成;《齐民要术》善本寻到,完成,正在抄写,随时可以借阅。另外……给阮小二下蒙汗药,完成,并且受害人情绪稳定。也是三个满分。”
大家“哗”了一声。
六个参赛者,两个大老爷们都几近交白卷,而“连中三元”的满分答卷,出自两个最年轻的姑娘!
晁盖神色微动,对这个平局表示惊讶。
“咱们梁山各项工作,向来是能者居之。这么看来,物流事务的负责人……”
花小妹抢着道:“虽然阮姑娘也很厉害,但我的任务显见更难些!你们不知道我为了寻那铁笛,跑了多少州县!最后才寻到一个满身疤的怪铁匠,那个人……”
“我还有话说。”
阮晓露举起手,打断花小妹的自我营销。
“这是宴席酒菜单,是我向柴大官人府上厨子要的。他家曾是贵胄,但如今只是地方财主,饮食宴请并不算太铺张,但内容搭配都是上乘,咱们山上完全可以照搬。”
阮小二又惊又喜,抢过那一沓菜单,翻了翻,不识字,拿去请吴学究讲解。听了几句,喜笑颜开,将那菜单揣进怀里宝贝。
“某位兄弟需要的药材,路过沧州药铺时我顺便给抓了。识字班的作文我帮着写好了,但是军师明言不许作弊,因此依旧会给你不及格。还有耳聋药……”
时隔一个月,蒋敬更加消瘦憔悴。他摸着自己秃顶,伸长脖子,满脸狐疑。
世上真有这种药?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是十分确定。
阮晓露微微一笑:“不妨蒋大哥亲自去看一看?”
蒋敬起 身,急切跟上。
走了两步,就忍不住问:“哪个药铺有如此灵药?”
阮晓露笑而不语。
“你休要糊弄我。”蒋敬走了一会儿,焦躁起来,“我考考你,掌管耳力的是哪支经脉?如何才能封闭之……”
他猛地止步。周围竹林清幽,面前一个小院门,里头是一间陌生的小屋。
蒋敬疑惑,左右看看:“这是……公孙道长的丹房?”
“——的隔壁。”阮晓露丢给他一把钥匙,“请。”
蒋敬迟疑片刻,推开那小屋的门。
“啊……”
这屋子从外面看就很袖珍,不过两丈见方。前一阵山上大兴土木盖宿舍的时候,这样的房子一天能盖十几间。
进门一看,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好像这房子的“套内面积”,比外面看的还要更狭小一些。
小屋里头只有一套书桌椅,桌上点着明亮的灯烛,摆着崭新的笔墨、圆规、直尺和算筹。小木架上厚厚一摞无字草纸。旁边书架上摊着一摞颜色各异的书籍,《九章算术》、《周髀算经》、《海岛算经》、《数术记遗》、《黄帝九章算法细草》……
另一侧靠墙,还放了个小小的贵妃榻,上头叠着个被子,供人小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贵妃榻边地上放着两个坛子。一坛酒,一坛清水。食盒里盛着不怕坏的零嘴:炸小鱼、咸肉脯、梅子干、杏干、甘草糖……
蒋敬瞳孔缩小,大步上前,熟练地抓起算筹,摆了个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式子。
不知何时,屋内变得无比安静。风声、人声、虫声、鸟鸣声,通通消失在他耳边。整个人仿佛踏入一个异界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