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白大哥,”阮晓露看到白胜坐在道旁,龇牙咧嘴,上去关心一下,“怎么了,被虫咬了?”
白胜苦着个脸,道:“谢姑娘关心。小的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几只蜘蛛……”
阮晓露忙道:“放心!花小妹告诉我她收集的都是无毒……”
“……可是石勇那厮不知道,以为我命在旦夕,一掌将那些蜘蛛拍死了。”
白胜连声咳嗽,撩开衣襟,只见胸口赫然一个青色的掌印。
阮晓露:“……你歇着吧。要请军医吗?”
白胜摇摇头,举起手边一罐活络油,表示已经得到救治。
阮晓露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转身离开。
都怪金毛,让她平白耽搁一顿饭功夫。好不容易拼来的一点优势,又丢了回去。眼下她依旧落后大部队。
不过,此时的“大部队”,比刚开赛时的“大部队”,已经减员近半。不少体力不继的、弄虚使诈的、瞎走迷路的……都已经退出了比赛。其余的也分散到山间各处,不会再出现多人挡路的情况。
菜园子打卡点竟然是空的,没有喽啰值守。印章和印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
“集体解手去了?”阮晓露想。
她自助盖章。回头看看几个跑过来的陌生选手,疑惑了一会儿,也都规规矩矩地给自己的信纸上盖了个章。
经过前几轮的各种“考验”,再机灵的选手也不敢乱钻空子,生怕暗处有人给自己监视打分,或者不按规定操作引出什么毒虫猛兽来。
下一站是鸭嘴滩。从山顶平台到水边,约莫两百米的海拔高差。山道一路向下,又都是能走马乘轿的缓坡,看起来安逸得很。
只不过,由于坡度太缓,选手们需要绕半个山头,才能下到水平面。统共五七里的路程,也得跑上一会儿。
当然,也可以选择陡峭的小路,快速下山。但这些小路没有事先清障,遇上任何意外,后果自负。
阮晓露心里飞快计算了一下。前头还有梁红玉、扈三娘、戴宗、燕青几个劲敌。自己单靠两条腿,未必能在鸭嘴滩之前追上。
其实她能赶上参赛,已经是意外之喜。置身赛场的那一刻,沐着阳光,看着远方重峦叠嶂,听着人们欢呼她的名字,感觉从头到脚燃起一团火……她已经心满意足。
但是,来都来了,不拿个好名次,对不起她这一路的辛苦跋涉。
阮晓露跳出大路,翻过乱石,转身走上一条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出方向的小径。
当初张叔夜第一次偷袭梁山,差点把全寨一锅端。阮晓露和兄弟同伴们自水路接近,发现满山都是官兵。她自告奋勇,潜回山寨探听消息。
当时山寨几个出入口都被官兵封锁。唯有一条小瀑布,是阮家兄弟玩水时无意发现的,通过一个山缝儿,直接从山上落下来。
阮晓露顺着瀑布边的野藤,出其不意地爬上山崖,探得了消息,这才组织人手力挽狂澜,把家给偷了回来。
那条小瀑布也从此在山上排了号。头领们文化水平有限,起不出意义深重的名字,管它叫“小庐山”。每逢新成员加入,领导们都会带他们来这里参观,细说革命家史,忆苦思甜。
因着“小庐山”的战略地位,阮小二带领水寨的人,在瀑布下面安设了粗索。需要的时候,可以派人从山上直接下到水面,来个神兵天降,是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阮晓露开赛这么久,头一次感到一些“主场优势”。
倒不是没人想过抄近路。路边也见到几副脚印。但小路到了山崖便断头,上面是茫茫水珠,下面是乱石深潭,寻常人看一眼就胆寒。那些脚印在崖边徘徊几步,又都原路返了回去。
阮晓露戴上皮手套,拨开土,摸到一条粗油麻绳,捋掉上面的青苔,攥紧。
然后收紧核心,开始速降。
绳索速降,看似是重力包揽一切,但也绝非易事。降得太快,容易失控;降得太慢,又需要极强的体力。另外,杂草里藏着尖锐的石头,松软的土壤随时可能塌陷。选手需要有强劲的上肢力量来控制绳索,也要有敏捷的反应,随时调动全身肌肉,去应对千变万化的风险。
也亏得她在梁山居住数年,摸清了这片山水的秉性脾气,心里有底,这才敢大胆一跳。
“小庐山”地理位置优越。耳边偶尔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顺着山壁和藤蔓,清清楚楚传到她耳朵里。那是规规矩矩选择走大路的选手,从开赛到现在,体能消耗不小,脚步声不及刚开始那般轻盈,一个个都拖泥带水。
她继续下滑。山林中的雾气凝成细小的水滴,扑在她的脸上。她无暇用手擦拭,眨眨眼,让水滴从睫毛落下去,在空中消失不见。
一时间,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阮晓露放开喉咙,纵声大叫。
低头一看,水波清晰可见,约莫离脚底一丈距离。粗索到此而止。
鸭嘴滩就在视野之内,往水里一跳,游它两公里,顷刻就到。
但阮晓露不想现在落水,湿着身子跑完最后的路程。
她忽然眼睛一亮,惊喜万分。密密麻麻的芦花荡里,隐约拉着一跳缆绳。竟泊着一条船!
真是天助我也。她左右看了看,瞅准方向,慢慢荡起来。
瞄准,跳——
她落在一层软乎乎的厚草上,全身上下都是细叶和芦苇絮。晕头转向了一会儿,站起来。
这下稳了。别人都还在半山腰呢。
迅速找到看准的那根缆绳,拉呀拉——
这船好沉,难道是艘中型战船?此处并非水寨哨所,喽啰藏个渔船尚且情有可原,怎么会有中大型船只?
她正想着,大腿再次发力,用力一扯。
芦苇丛中一阵惊叫。
阮晓露大惊失色。她随手拉出一条船,船上竟然还满满当当,坐着七八个人!
“啊,军师!”阮晓露一眼看到,“你怎么藏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嘛呢!”
吴用瞠目结舌,拼命摇扇子压惊,“啊这,这……”
再一看,一船的熟人。萧让、金大坚、孙二娘、顾大嫂、齐秀兰……热热闹闹地围坐船舷,不知正在聊什么,人人脸上笑成花。忽然见到阮晓露,有人眼里笑容还没完全消失,换成一副惊愕的表情,嘴角抽搐扭曲。
船上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是个贵夫人模样的女郎,只见她风流隽瘦,气质出众,一身淡青色 丝衣在芦花丛里飘逸张扬,衣内熏着清新的香,淡淡的随风而来,飘入芦花深处。
“这位夫人是……”
“我姓李,”来客亮出她的青色手环,“我是来……”
吴用先反应过来,先发制人地问:“姑娘何故在此处徘徊,你不是参加了越野赛么?你在梁山住了许久,应当老马识途,不该迷路呀。”
阮晓露一眼瞅到船舱里有酒有果子,笑道:“别的不说,先给口吃的。”
她屡次偏离赛道,错过了几次补给的机会,现在正肚饿。
反正船上大多是熟人,她也不客气,把船拉近,看准一盘糕,弯腰去拿。
吴用脸色微变,第一反应竟是护食:“姑娘不必……”
阮晓露手比他快多了,果盘一端起来,就看到底下另有玄机,竟然藏着几副筹码和骰子!
阮晓露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看吴用,嚼着一口枣泥糕,含含糊糊的道:“军师你带头聚赌!”
吴用慌忙摆手:“不不不,并非小生以身作则,是这位李夫人兴致上来……小生也不好泼人冷水……”
话音未落,只见芦花丛里窸窸窣窣,竟还藏了三五艘船,上头坐的人五花八门,有梁山喽啰,有观赛游客……
有人手疾眼快,双脚一抬,把赌具藏到脚底下。有人尚且反应慢半拍,还在大呼小叫:“全押!全押!……诶,你们怎么不说话?”
难怪越野赛打卡点的喽啰不知哪去,原来都赌博来了!
第225章
其余几人仿佛这时候才活过来, 纷纷佐证。
顾大嫂道:“李夫人是官家贵人,她观赛投入,非要拉我们赌一把, 自设赔率,赌谁输谁赢。而且也没赌银子的, 赌的都是茶水果子仙人酿, 顶多几文零花钱——妹子,这不能算正经赌博吧?这也是积极参赛……”
孙二娘和齐秀兰你一言我一语地道:“你自己下的命令, 要好生招待这位夫人,一应需求都要满足。我们只好舍命陪君子啦, 哈哈!”
萧让道:“小生不才, 至少读了半辈子书, 能跟李夫人说到一块儿去, 陪陪客人, 不致让她无聊。”
说着, 指着船板上三个倒扣的盏子, 犹豫片刻, 拿起中间那个。
“我猜这个是汉朝古董……”
三个盏子都拿掉,底下原来是三枚形态各异的印章。
金大坚哈哈大笑:“又错了!这是我上个月刚做的。李夫人赢了。”
阮晓露听了一圈,好家伙, 人人理直气壮,逻辑通顺, 仿佛不陪官夫人赌博就是怠慢人家,就是有损梁山形象,就是给全运会抹黑。
她微笑着朝李夫人点点头。
“玩得可开心?”
李夫人容光焕发, 踩在船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 亲亲热热拉过阮晓露的手。
“你就是他们说的阮姑娘吧?来来,坐,一起玩一局。”
顾大嫂小声提醒:“我们在赌越野赛的冠军。她刚押了扈三娘赢。”
阮晓露交叉胳膊,微微沉下脸。
“梁山禁赌,你们明知故犯,今儿可有把柄抓在俺手里。”她似笑非笑,“赶紧收摊子走人,下不为例,我不跟寨主告状。”
吴用居然跟她耍赖:“我等违反寨规,但罚无妨,反正人人都有军功券赎罪。但这位易安夫人,是我山寨贵客,你不要和她为难。”
阮晓露冷笑。有你们这么招待贵客的吗,偷偷开艘船,到公共水域去聚赌!
“我不……”
等等?
“什么夫人?你叫什么?”
吴用摇头晃脑:“易是易水的易……”
她心跳狂飙。
姓李,年龄大概对得上,关键是那气质太独特了。不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她仪态非俗,知道了再一看,简直就是课文里走出来的李清照!
萧让摸着胡子笑道:“这位是新任莱州知州的夫人,姓李,雅号易安居士,是青州地方有名的才女。外出赶路之时,因缘际会,听说我梁山盛名,因此前来游玩一遭——姑娘,许你结交太守,不许我们结识结识大才呀?”
阮晓露心里呸了一声:“我才懒得结交太守呢。”
嘴上早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肚子天花乱坠的词语说不出来,最后蹦出一句:“啊,昨儿借宿了驿馆,在里面留了一套赌具的,是不是你?”
李清照微微惊愕,尚未弄明白这姑娘何出此言。但她生性豪爽,也不刨根问底,当即道:“你喜欢吗?送给你。”
又笑道:“这赌局都是我攒的,因着这两日遍览豪杰之事,情不自禁,也想亲自参与一番。我知道贵山寨禁绝赌博,但朝廷都禁不掉的事,你们又何必令行禁止?最起码这几日,你们大家都辛苦忙碌,何妨网开一面?反正又不赌银子,不坏你们江湖道义。”
这才几天,江湖腔也练出来,一番话头头是道,一船人大幅点头。
旁边船上的喽啰纷然起哄:“有道理!大大的有道理!”
阮晓露还沉浸在见到大师的狂喜之中,脚下如踩棉花,薄雾浓云;头上如遭重锤,风疏雨骤;整个人都是飘的,如梦方醒,惊破一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