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齐秀兰着急:“歹人多半已经攻上山了。快起来,咱们去帮忙!跟他们血战到底!”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齐秀兰已经打心底把梁山当成自己家,恨不得飞到聚义厅去看个究竟。
谁知那喽啰面露为难之色,不知是伤太重还是怎么着,脑袋一歪,又躺下去了。
齐秀兰急了:“兄弟,兄弟!”
阮晓露揽住她的手:“咱们别声张,悄悄的过去看一下。要是梁山真有难,固然不能袖手旁观,可也别不明不白的折在路上。”
山风吹着两个孤独的身影。两人踮着脚尖,如同趟着地雷阵。走走停停,终于到达聚义厅门口。
大门洞开。厅里空无一人。交椅翻倒,打碎的盆盆碗碗不计其数。长条桌上还剩着酒菜,几只野猫聚在一起舔鱼骨头。
阮晓露长出一口气。至少没看见满地尸体。
突然,桌子底下什么东西勾住她的脚腕!
她一蹦三尺高,然后玩命朝桌子下面一踢,踢出一声惨叫。
何成脑门上一个大包,哭丧着脸爬出来。
“姑、姑奶奶手下留情……小的贪生怕死,小的临阵脱逃,您千万别跟阮二哥说……”
阮晓露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何成心有余悸:“有人来踢馆,说全梁山没人是他对手,不服的就跟他打,俺们也确实打他不过,给水寨丢脸了……”
阮晓露皱眉:“‘他’?点子有几个?”
何成:“就一个!就一个人!……呜呜,六姑娘,梁山今儿这坎怕是过不去了,您赶紧收拾收拾跑吧!千万别经过断金亭!”
*
终于有人指了个方向。阮晓露让何成回去照看自己老娘,然后麻溜踏上去断金亭的路。
这次终于走对了。一路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好汉,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有的头上鼓了大包,有的断了鼻梁一脸血,有的伤了腿脚,有的扭了腰胯,还有的干脆装死,现场一片狼藉。到了密林小路的尽头,断金亭校场外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要么靠树坐着,要么地上躺着,就是没一个站着的。
阮晓露大惊,发现一个认识的。
“朱贵大哥,你怎么了?”
“肩膀脱臼了,哎唷哎唷……”朱贵估计是从酒店里赶来增援的,腰间还挂着几片抹布,“姑娘会接骨吗?不会,算了算了,别碰我……”
那边齐秀兰也扶起一个。
“哟,这不是阮二哥吗?我扶你起来。”
阮小二坐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接了关节,瓮声瓮气地摇头,“技不如人,认栽认栽!”
校场一角,一个人拄着扇子,挣扎爬起来。
“扶我起来,我还能打……”
几个喽啰步履蹒跚地拉住:“军师,您不能再上去了,您是山寨首脑,俺们不能没有您啊……”
校场中心,一个黑衣,一个白衫,两个人正在拼斗,黑白两色变幻腾挪。但见人影婆娑,衣角翻飞,看不清动作,但端的是高手决战!
地上众人撑起身子,凝神观战。
不一刻,只见黑衣人虚晃一拳,飞起左脚,踢中白衣人肩膀,紧接着右脚跟上,扑的一声,把白衣人踹出老远,骨碌碌,滚到场下一群败军之将当中。
几个人惊呼着凑上去。
“花将军!花将军你可伤着了?你没事吧……”
花荣俊脸无光,一身白战袍上,突兀两个大脚印。
他低头揉着自己肩膀,咬牙道:“拿我弓来!”
林冲摇摇头,面色沉重:“你已输了。按规矩,不能再进场。”
林冲坐在裁判席的一张交椅上,长长叹口气,提起笔,在场边的记分牌上,重重地写了一横。
记分牌上已经画了九个“正”字。林冲这一横添上,“正”字添到了十个。
林冲随即丢下笔,拄着拐杖,奋力站起。
“请指教……”
场中那黑衣人大笑:“你脚 上有伤,省省罢!等养好了再来!”
他连胜五十场,大约终于有点累了,就找块大石坐下,擦一把汗,解下腰间酒葫芦。
“只是想亲眼见识一下,梁山到底当不当得江湖之首,能不能担大事。现在看来,呵,徒有虚名。”他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朗声道,“还有谁来?没人了吗?”
众人自惭形秽,没人敢接茬。
就在这山林寂静的一刹那,忽然,齐秀兰的嗓门突兀响起:“这里有个人抽筋了!快快,妹子,你那个缓解抽筋的法子是怎么使来着?……”
那人闻声转过脸。
杀气横秋,悲风满路。断金亭的飞檐挑开日光,在他眸子里映出一对骄阳。
第46章
晁盖使劲瞪着眼睛, 直到两眼干涩,又酸又疼,才揉了一揉,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的水泊梁山,群英荟萃, 高手如云, 多年坐稳北方江湖老大。直到今日他才发现,竟然这么不能打!
当然, 强中更有强中手,都是混江湖的, 不至于膨胀到觉得天下唯我独尊。胜败乃兵家常事, 江湖上最要紧的是义气……
道理他都懂, 可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啊。
如果是强敌大举来攻, 大家苦战失利, 节节败退, 那也输得心服口服。可是这帮人呢, 直到横着闯进聚义厅, 晁盖连一声预警都没听到!
(晁盖坚信这是“一帮人”,因为虽然目前为止只看见一个,但他背后绝对有帮手!不然绝不可能悄无声息, 把山下守军全放倒。神仙也做不到。)
然后上断金亭挑衅,不管上来的是谁, 无一不是三拳五脚即秒杀。当然对方很给面子,没动兵刃,也都没下死手;可是被打败的这些好汉, 可一个个比死了还难受。
在梁山待久了,被喽啰们整天“老大”、“大哥”捧得飘飘然, 官军最近也来得少,实战经验愈发稀缺——难道,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武功造诣,已经退步到这个地步了吗?
晁盖终于坐不住了,第十八次按着椅子,要站起来。
后头吴用虚弱叫道:“寨主,你别动——”
他恨其不争地想,这晁天王真是急糊涂了。山寨再危险,也轮不到他出手啊!
派手下小弟去干架,打不赢,丢人的只是小弟;若老大亲自出马,万一输了,这老大的位置还坐得回去吗?
晁盖已过不惑之年,年轻时再莽,如今体力也不比从前。来人武功深不可测,晁盖若上阵,几乎百分百必输。
如果晁盖不下场,只是在旁边当个吉祥物,敌人识趣,也不会冒然上前挑衅。梁山还能维持个不输的局面。
所谓“山寨之主不可轻动”,自有其道理。
晁盖深呼吸几口,终于按捺住冲上去送人头的冲动,屁股粘在交椅上,不动如山。
吴用挪到他跟前,扇子挡半边脸,挤眉弄眼做手势。
晁盖明白他的意思。对方讲江湖规矩,但己方可以耍无赖。比如让花荣悄悄爬到树上,放个冷箭,再厉害的大罗金刚也射他个对穿。
或者派个小喽啰过去谄媚,英雄您打累了,吃顿酒肉再战如何?——酒肉里下点蒙汗药,甚至毒药,直接把他送走。
再不济,几百号人一拥而上,压也能把这个煞神给压成肉酱。
但如果真的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那梁山的声望也别要了。义气和凝聚力一夕归零,大家趁早收拾东西散伙。
晁盖大义凛然地朝吴用摇摇头。宁可死,也不能丢了格局大义。
老大哥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到底该怎么收场。
可偏偏是在这严肃而紧张的时刻,齐秀兰吼了一嗓子。
“……抽筋啊!是掰脚腕还是掰脚趾来着?……”
齐秀兰只顾扶人救人,离校场中心比较远,没看到花荣被踢出来的惨状。
但这一嗓子吼完,齐秀兰只觉一股杀意铺面扫来,嗓子眼儿咕噜一声,后半句话当场咽在嘴里。
不速之客的一双犀利目光早就定在她身上。
“梁山也有女将。”他微微惊讶,“江湖上不曾有此传言。”
他缓缓放下酒葫芦,站起身来,撩开长发,立个门户。
“清河武松,听候指教。”
*
齐秀兰当场就腿软了,扶着个旗杆出溜到地上。
倒不是被武松这个名字镇住。齐秀兰虽然也算半个江湖中人,但“江湖经验”仅限于违法酿酒和坑蒙拐骗。至于清河在哪,武松是谁,她是半点头绪也无。
也不是怕他的模样。虽然他是头陀打扮,一身黑衣裹住铜筋铁骨,一枚铁箍压着锐眼浓眉,往地上一站,就是个活的怒目金刚。但齐秀兰过去走街串巷,见多识广,各种社会盲流看得多了,也不会被这副尊容吓住。
她只觉得平白一股子凉气,无声无息地从他脚下爬过来,好似死在他手下的无数冤魂齐齐吟唱,叫她快跑。
“俺,俺只是家眷,家眷,跟着老公上山来的,啥……啥都不懂哈。师父您跟他们有啥恩怨,别……别找俺。”
齐秀兰一边讨饶,一边东张西望,忽然看到同样呆立的阮晓露。
阮晓露的呆滞表情,在齐秀兰眼里看来,就是淡定、稳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她想,阮家的姑娘果真不同寻常哇!
她果断丢下手里包袱,然后向后转,同手同脚地跑了!
武松:“……”
阮晓露左右看看,更是发愣。
是谁刚才“匹夫有责”,扬言要跟侵略者血战到底来着?
更懵的是,武松是打虎的武松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跟梁山不应该是一伙的吗??
没时间给她细想。武松又见着个临阵脱逃的,摇摇头,神色落寞片刻。
“多谢款待。武松告辞。”
晁盖端坐在交椅上,看了看拄拐的林冲,又看了看地上躺平的吴用,无言以对,唯有闭目装死。
既然打不过,又不肯使阴招,只好放人走,然后任凭今日之事传遍江湖,遭受万众耻笑。
武松走到校场边缘,拎起那两把雪花镔铁戒刀,寒光划过一道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