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89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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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贼配军,前脚刚赚了她一波同情,后脚就让她不省心!

  她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个撒酒疯的另有其人,拽着凌振往浔阳楼跑。

  只是这路上都被看热闹的堵了。为了迎接国家领导视察江州,教坊瓦子一律整顿,城里的娱乐项目被禁得所剩无几。市民们闲出鸟来。但凡有个乐子,摩肩继踵也要去瞧。

  阮晓露干脆越过矮堤,跳进江,踩着水,越过人群,仰头一看——

  完蛋。

  在那苏东坡手书的“浔阳楼”三字牌匾上方,二层靠江的阁子里,清清楚楚有个黑矮汉子。只见他又哭又笑,还拿着支毛笔,在雪白的粉墙上挥毫作诗……

  一个酒保侍候一旁。因着蔡京光临视察,知府整顿服务业,要求所有酒楼客店都得文明礼貌,务必让客人宾至如归。那酒保心里大概已经骂了八万句,碍着规定,还得陪着个笑脸,夸道:“好诗,好诗。”

  底下围观的笑了一回,纷纷抻着脑袋看:“他写了啥?”

  可惜文盲者众,离得又远,众说纷纭。

  阮晓露也看不见宋江写了啥,但她心里可清楚。苦着脸,眼看宋江写下最后一笔,自顾自怜,放声大笑。

  “终有一日,天下人人都会知道我宋江!哈哈哈!”

  “浔阳楼宋江题反诗”,文学史上的名场面,该发生的躲不掉。

  阮晓露见过宋江胸襟宽广、和善客气的一面;也听说过他城府幽深,狠辣果决的一面。

  唯独想不到,就算是这样的人中之杰,他也有顶不住压力,发疯的一面。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在《水浒传》原本的故事线里,宋江这一发疯,就把自己送进了死牢。梁山泊众兄弟得知,不远千里劫法场,宋江最终被救下,断绝了白道上的前途,从此在梁山当二把手……

  阮晓露哀号:“那我不白忙活了吗!”

  她自告奋勇参加“宋江营救团”,离开温暖舒适的梁山,在鲁智深、武松、晁盖他们眼皮底下搞破坏,又跟揭阳三霸暗中通气,最后亲自操船抢人,还把自己搭进海沙村,挨了一发大炮,在生死边缘来回横跳好几次……

  宋江反诗一写,她这些罪白受了!

  这诗一写,宋江上山,水泊招安,兄弟们全归天,千言万语合成一个字:冤!

  更糟的是,阮晓露似乎看到一个熟脸。上次对盐帮发难的通判黄文炳,此时也挤在人群里,大概是在寻找下一个进身之阶。

  他似乎眼力颇佳,觑见宋江那诗的头尾,兴奋得连连跺脚,转头命令手下:“快去禀报知府!去找知府大人!再去江州牢城,查查这配军的名字!”

  老天给他这次出头的机会。百姓文化低,看不懂那诗;他可看得真真儿的,明晃晃的反诗。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出来,板上钉钉的反贼。趁着蔡太师在江州,揪出一个反贼,稳定一方江山,那不是国家大事?若是能因这事,有幸入蔡太师的眼,以后不得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

  黄文炳越想越激动,不住搓手跺脚。

  阮晓露远远瞧见他那嘴脸,恨不得一把将这人丢到江里喂鱼。无奈围观人太多,她根本挤不过去。一霎眼的工夫,黄文炳的下人已经飞奔出去,找知府报讯去了。

  真的勇士,不能向命运屈服。阮晓露冤了那么半分钟,大叫:“我偏要勉强!”

  果断拨开人群,往浔阳楼里跑。

  凌振刚追上她,呼哧带喘,手麻脚颤:“阮女侠,女侠等等我……”

  浔阳楼的服务人员十分尽责,等宋江稍微消停一点,叫两个酒保,踉踉跄跄把他扶下楼,叫了辆车子塞进去。宋江仍然沉浸在壮志凌云的癫狂之中,不住痴笑,布帘下伸出一只手,随手赏了酒保一大块银子。

  阮晓露冲到空荡荡的包厢里。酒气熏人,一桌狼藉,地上丢着用过的笔墨。十几行诗词龙飞凤舞的题在墙上,比楼下百姓们看到的,还多好几倍体量。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阮晓露放下窗帘,将这篇“发疯文学”略略一扫。很多草书认不得,但底下落款五个字“郓城宋江作”写得清清楚楚。她确信,这诗再留一天,宋江不仅染不红浔阳江口,反而绝对把自己送上菜市口。

  她略一思索,桌上拣个瓷瓶,往桌上一敲,拾起块碎瓷,开始刮墙。

  墨迹新鲜,刮两下,就随着墙粉往下掉,掉了她一身一脚。

  酒保探头进来,莫名其妙:“娘子从何处来?为何……”

  “是刚才那醉酒客人的妹妹。”阮晓露面不改色,“他把你这里闹得不得安生,我来赔个礼,帮你们清理一下。”

  那酒保疑惑了一刻。哪有比“哥哥”还高半头的“妹妹”?是一个娘生的吗?

  不过口音都差不多,显然是认识。那就不多问。

  连忙抢过她手里瓷片:“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客人动手!没关系,没关系。等今日歇了业,小人自打扫。况且那位客人也给了赏钱,小人没怨言,真的。”

  不愧是江州第一文明先进酒楼,这服务态度没得挑。

  这时候凌振跑上楼。阮晓露立马拿他站台:“看见这位京师来的将军了吗?我们是一块的,他说了算。”

  凌振已经被阮晓露各种陡出奇招给整累了,根本不管她说的啥,配合往门口一坐,像一尊颓废的门神。

  酒保张着嘴:“哦。”

  阮晓露:“一起刮。赶紧的!”

  酒保莫名其妙,被她拉着一起干装修。

  吱吱的声音刺耳无比,大片墙皮剥落,脚下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反诗”还剩最后两个字,忽然,木门吱呀一响,有人撞开凌振,气焰十足地跑了进来。

  “通判有令!粉墙上的诗乃是呈堂证供,休要涂抹覆盖——”

  来的是黄文炳的亲随。他喊完半句话,往墙上一看,脸色一黑,失声叫道:“住手!不许刮!我、我叫人了……”

  黄文炳也算有心,猜到了店家可能会清理掉宋江的涂鸦,因此紧急差人来提醒。

  阮晓露急中生智,一把扯住那个亲随。

  “老哥想开点。”她故作关心,“这诗已刮去大半,你闹起来有何用?等黄通判到来,依然会骂你办事不力,没完成任务。”

  那亲随愣了一下。

  阮晓露趁机把“反诗”最后两个字刮干净,道:“你听我的,我帮你糊弄,包你不被你家大人怪罪。”

  在官场上久混之人,最不怕的就是“糊弄”二字。那亲随忍不住点点头:“你要干嘛?”

  阮晓露扯开自己的随身包袱,扒开一包散碎零钱、卫珠娘送的盐雕、阮小七给她塞的一卷煎饼……

  找到许久以前给阮婆婆打的金钗儿,用薄而韧的花笺纸包着。她迅速拆开,金钗买椟还珠地丢回包袱里,展开那用作包装的花笺纸。

  月余以前,黄文炳带人突袭盐帮据点。李俊和二童奋力抵抗,加上以晁盖为首的山东好汉们拔刀相助,把官军杀了个屁滚尿流。

  黄文炳侥幸逃脱,掉了一堆身上零碎。其中就有几张花笺纸,上头几行马屁诗,不知是要跟谁显摆去的。

  阮晓露不懂诗词鉴赏。如果这诗是写在寻常宣纸上,她也就丢了;但那花笺纸是稀罕物,精致华美,还熏了香,她就舍不得扔了。

  梁山是文化沙漠,她在山上呆这么久,见过最多的纸张是草纸。

  于是留下来当包装纸,包那金钗儿,增加点体面。

  她展开花笺纸。尽管已有不少折痕,但上头的诗文清晰可见。

  “快快,磨墨!”

  地上丢着宋江用过的纸笔,墨已经干了。她往砚台里泼点酒。

  那通判亲随看出她的意图,犹豫片刻,依言照做。

  不就是糊弄嘛。

  只要这墙上留着一首诗 ,他就算是办事得力,不算掉链子!反正隔那么远,通判大人也未必能看清诗里的字句。

  阮晓露挑一块崭新的粉墙,提笔挥毫,略瞟一瞟黄文炳的几首大作,开始摘抄。

  那么多人亲眼看到宋江题诗,如果现在这墙上光秃秃一个字没有,傻子都能看出是有人做了手脚。

  不如做戏做全套,直接来个狸猫换太子,删除,剪切,粘贴……

  那通判亲随看得一头汗:“娘子,这‘素’字似乎少了一笔。”

  凌振有点文化根基,也小心提醒:“女侠,这一句的韵脚不太对,是不是抄错了?”

  阮晓露装聋。靠着吴学究的“扫盲速成班”,她如今能认得常用繁体字,甚至能拿毛笔临摹几笔,已经很厉害了。他们以为她是谁,李清照吗?

  反正宋江醉后疏狂,写出的字也奇形怪状,跟她现在的“孩儿体”书法不相上下。

  她回头:“要不你们帮我写?”

  两个大男人摇头如拨浪鼓。这姑娘胡搞瞎搞,别把自己拉上担责。

  阮晓露写完最后一笔,楼下人声骤起,噔噔噔,至少十来个人霸道地跑上楼。

  “太师到!清场清场!无关人等即刻离开!哎,说你们呢,快走快走!”

第76章

  不知是哪个层级的官僚, 反正派头十足,把围观百姓通通赶走,整个浔阳楼鸡飞狗跳。

  阮晓露正待深藏功与名, 回头一看,粉墙上被刮掉一大块石灰, 颜色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像一块长方形的伤疤。

  她拽下墙上一幅名人字画,桌上抓一把米饭粒, 糊上去挡住那片伤疤。然后就撞上清场的军汉,像赶鸭子一样被赶了出去。

  那浔阳楼老板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明白着三四分, 糊涂着六七分, 感觉自己这生意大概做不下去了。

  楼里的其他闲杂人等, 从酒保闲汉到唱曲儿的扫地的, 一律被赶到厨房仓库杂物间。当然有人傻大胆, 从小门里探出头, 悄悄踅摸几步, 往大门外看。

  只要能瞧一眼当朝蔡太师真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以后就是一辈子吹牛的谈资。

  阮晓露混在这些傻大胆中间, 也瞪大了眼睛。

  江边石板路上,仪仗队排开老远, 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好不热闹。披甲军士将酒楼围在中间。两辆气派的马车停在浔阳楼门口。

  百姓不敢靠近,远远伸着脖子看。

  但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个大官, 说说笑笑进了酒楼。

  众人兴奋:“这是蔡太师和蔡九知府。”

  可惜随行人员众多,蔡太师只见着个衣角儿, 完全看不到样貌。但看那平素趾高气扬的蔡九知府,眼下那前倨后恭的样子,是他老子无疑。

  还有个发面馒头似的下级官员,一溜小跑跟在后头。有那认得的,嗤笑道:“黄通判这回要青云直上了。”

  蔡京登上浔阳楼,凭阑举目看,颇为感怀。

  “小九啊!当年我任舒州推官之时,年纪比你还小,一腔的热血锋芒。我曾站在这浔阳楼上,望着浩渺烟波,誓将那新法推行到底。而现在……现在啊,人变了,这楼却一点也没变。”

  赏玩了一回景色,又说:“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夜观天象,奏说有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你要紧守地方。”

  蔡九知府蔡德章侍立在旁,只是一连串赔笑。他原本无甚才干,蔡京给他一个江州知府的肥缺,纯属为他刷履历。知道江州乃是鱼米富饶之乡,地方官只要不是个傻子,治理得都不会太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