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床上的黛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背过身去。
谁也不知她眼中的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滚落到鬓角的青丝之中,又沾湿了枕巾,寒透了她的一颗心。
“既然玉儿不想见她,那我这就让管家打发了她。”杨妗妗给了林如海一个眼神,示意他多陪陪小姑娘,自己出去处理。
谁知等杨妗妗出了绛仙阁,走到偏厅门口,却听见里边球球在说话。
“你不许见我姐姐!我记得你,你就是之前欺负过姐姐的那个人。”
此刻的球球,就像一只努力张牙舞爪吓唬敌人的小兽。
“林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就算这是在你们林家,也断没有这样冤枉人的。”周瑞家的虽然有些心虚,但声量却不小。
“你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球球本来想上手推她出去,但他也不傻,比较了一下自己与她的身高,就知道行不通,于是跑到院子里,抢过一个正在洒扫的仆从手里的扫帚,又冲进了偏厅。
“你再不走,我要赶人了!”
“我可是我们家太太派来的!”周瑞家的就不信,林家真的会任由一个小孩子胡闹,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因此双手撑腰,十分嚣张。
“哈——!我哒哒哒哒哒哒——!”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球球,立刻胡乱挥舞着扫帚,春日多雨,扫帚沾了不少污泥。
翩翩今日周瑞家的为了显得神气,特意穿了一身料子最好的新衣,泥点子甩到她衣裳上的时候,她立刻心疼地叫了起来,跺着脚开始往外退。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了我,接了到你们家这么个差事,还叫你们毁了我这一身好衣裳,你们林家就是这么对待岳家的人吗?简直家风败坏!怨不得先前人人都说,林姑娘尖酸刻薄,还小心眼儿。”
听到这里,旁边倚着柱子,边嗑瓜子,边看热闹的小姨杨婉婉冷笑了一声,用手里的瓜子皮击中了她的后膝。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周瑞家的毫无准备,直接扑倒在地,恰好双手扑在排水沟里,张大的嘴里,恰好被溅进去好些污水。
“哕——!”
紧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干呕声,根本停不下来,偏她脚上失了力气,站又站不起来,只能继续这么狼狈地趴着。
“你们两个是死人啊,不知道赶紧扶我起来!哕——”
荣国府跟来的两个粗使仆妇赶紧上去搀她。
“快回府!哕——!我要立马哕——告诉太太去!哕——”
周瑞家的说话含糊不清,两个仆妇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林家的人这会儿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指着她嗤嗤笑着。
“赶紧走啊!”周瑞家的气得不行,又跺了一下脚。
这回俩人听懂了,赶紧应声:“是,是是。”
人走以后,杨妗妗才露面,淡淡地吩咐:“把污渍赶紧清理干净,拿水洗一洗,别脏了咱们家的地。”
“是,夫人。”
林家的那位洒扫的仆从憋着笑,赶紧走到自家小少爷跟前,问他讨要扫帚。
“小少爷……扫帚该还了。”
“喏,给你。”
还了扫帚以后,球球拍了拍手,走到亲娘面前。
“娘亲,我把坏人赶走了。”他挺着小胸脯,仰着一张小脸,正骄傲地等着挨夸。
“嗯,干得不错,今天记你一个首功。”
有些事大人做不那么方便,但小孩子做就不一样了,谁家小孩子不惹事,不闹腾的。不过孩子么,年幼无知,即便人家真的找上门来,最多说上两句也就是了,糊弄人的事,谁还不会做了。
“哦吼!首功!球球拿了首功!我要去告诉姐姐,我把坏人赶跑咯——”
欢呼雀跃的球球,又跑去绛仙阁了,林轩赶紧追了上去。
“慢点,别摔了。”杨妗妗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无奈摇头。
她又看向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亲妹妹,问:“是你出的手吧?”
“没啊,有我什么事,都是球球一个人干的,要骂你骂他去。”杨婉婉说完,就也跟着溜了。
“一个两个的,无论大小,都不让人省心。”杨妗妗嘴上骂着,脸上却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不过,确实是挺解气的。”
“妗妗——”
突然被喊了一声,杨妗妗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的来人。
“嫂嫂?”她笑着迎了上去。
“我听说你们的马车受了惊,你和黛玉没事儿吧?”苏夫人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倒是没事,黛玉磕了一下脑袋,正在房里休息。”
“还说没事,你瞧瞧你这手上,都青紫成这样了。”苏夫人怜惜地给她吹了一下。
“怎么也不上药啊?幸亏我担心你们受了伤,从府里带了两罐专治外伤的,我这就给你试试。”
被人关心的感觉自然是很好,杨妗妗亲热地反握着她的双手。
“我的好嫂嫂,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家里怎么会少了药。早就已经上过一遍了,许是方才不注意,药膏都擦在衣裳上了。”
“说得也是,我这也是关心则乱,那就先带我去瞧瞧黛玉那孩子吧,这会儿醒着的吧?”
“嗯,昨晚昏睡了一夜,今早已经醒了过来。”一边说着话,杨妗妗一边领着她往里走。
苏夫人压低嗓子,悄悄问她:“诶,方才我在你们门口瞧见了荣国府的马车,是谁来看过黛玉了?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没谁,来的只是个仆妇罢了。”说起这个杨妗妗就来气。
“啊?这也未免太……”苏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即便是她听了,都替黛玉心寒。
“一个仆妇方才还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她们荣国府的主子呢,我已经打发了出去,没叫她见着玉儿。”杨妗妗忍不住跟她吐槽。
苏夫人点着头说:“你做得是对的,你们林府的大小姐,即便荣国府的长辈不来,至少也该派个体面的同辈来探望,问候一声。打发一个奴婢过来,成什么样子,没得叫人笑话。”
一瞧见黛玉憔悴虚弱的面容,苏夫人就心疼得不行。
“乖乖诶,怎得这般模样了,真是遭了大罪了,大伯母回去就同你大伯说,这次定要想尽办法,严惩那当街闹事的罪魁祸首。”
自己的外祖家,一个亲人也不曾来,才认亲没多久的大伯母却看着她掉眼泪,两者对比之下,让黛玉不禁鼻尖一酸。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受了伤,怎么好再伤心,该高兴些,身子才能好得快。”杨妗妗也在一旁劝她。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自己拭去滚落的眼泪。
“嗯……有妗姨和大伯母对我这样好,我高兴才哭的。”
“这孩子,真真是叫人心疼,难为你说出这样窝心的话来,大伯母接下来,日日都来看你还不成吗?”
“玉儿的眼泪就这么把你大伯母引来咱们府上,回头你大伯父怕是一个人在家见不着她,就得登咱们的门要人来了。”
两位夫人相互说着俏皮话,黛玉听了,果然破涕为笑。
“谁要登咱们家的门?是刚才的坏人吗?球球才不许她见姐姐,来一次赶走一次!哼!”
方才球球非要抢着给姐姐喂药,打翻了药碗不说,还弄脏了自己的一身衣裳,林轩才抱着他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
“我就说呢,是哪个小英雄做的好事,原来是我们球球,快到大伯母这里来。”苏夫人笑着朝他招手。
球球笑呵呵地跑了过去,挤在她们中间。
“快夸夸我吧,大伯母——”球球随处撒娇,习惯成自然。
“夸你夸你,我们球球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姐姐了,真是了不起,这么棒的小孩儿是哪家的呀?”
苏夫人笑看向旁边的黛玉。
“原来竟是我们家的,妗姨,你说说球球怎么这般英武?”黛玉笑着接茬,又把话头递给了继母。
球球巴巴地等着亲娘的下一句。
杨妗妗只好也遂了他的意,也跟着夸了一句:“那自然是他自己长的,长的还是一副熊心豹子胆,小小年纪就敢效仿武松,打起老虎来了。”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话,都笑个不停。
至于林如海,苏夫人来了之后,他不便久待,便去到了书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道折子,痛斥当街行凶,制造混乱的元凶。甚至连旁边故意挑衅的人,他也没放过,称他们为帮凶,请求圣上严惩不贷。
大朝会上,谢临风也站出来参了一本,除了他与林如海二人,好些受了牵连的官员都纷纷请求圣上主持公道,彻查此案。
“朕定会给诸位爱卿一个交代,此案就交由京都府尹负责审理。”
京都府尹是一年近六十的老臣,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跪下请旨。
“启禀圣上,当街杀人踩踏案件,本该确实由京都府负责,奈何近日府衙关押的犯人实在太多,确实没有多余的牢房了,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很快想起,春闱前,京都府衙确实关了一批造谣生事的。
“既然如此,那此案就移交给了大理寺负责审理。”
涉案的读书人身上至少都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由大理寺审理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大理寺卿站了出来。
“臣领旨。”
散朝之后,林如海与谢临风走在一起。
“实在是未曾料到,此案竟然会被移交到大理寺去了,若是在京都府衙,尚且可以施压,但大理寺……我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谢临风身为通政使,与大理寺卿同为正三品官,且与对方私下并无交情,眼下就有些使不上力了。
“兄长不必介怀,如海都明白。我倒是有一好友,就在大理寺。”
“哦?那这岂不是正好,你到时候直接去寻他,倒更便利一些。”
林如海说的这个好友,乃大理寺寺正余子明。
案件审理了十几天后,余子明突然邀他过府一叙。
“莫不是案件已经快要结束了?”林如海猜想。
谁知等到了余家,得到的却是另一个结果。
“如海,事情背后仿佛并不简单,我这边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那些刻意挑衅者,其中有人在事发之前,家中曾收到过来历不明的银钱。发狂杀人者的这里——”
说到此处,余子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本就不大正常,去年他家中遭遇剧变,性格越发孤僻,还十分顽固执拗。这次又没能考中,本就精神有些恍惚,再经人故意刺激,一时冲动,就犯下了无可挽回之事。”
林如海还是痛恨此人,接着说:“事情终究是他所为,小女至今还在卧病休养,恕我实在无法同情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