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馍
被关在地下室里的孩子,是仅凭他一个人完全无法抵抗的怪物。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生物,最合适或者最安全的做法,他应该抛弃这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男孩。
川口先生嘴唇张开,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他察觉到了,禅院甚尔身上有秘密。只有怪物能压制住怪物,把男孩交给他会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
他们是好人吗?他们愿意接受另一个怪物吗?他们会善待一个麻烦的男孩吗?
他能像甩掉一个包袱一样,把责任甩给另一个人吗?
男孩留在孤儿院,他不可能得到这个快乐温暖的童年。其他孩子的安全与他的快乐是天平的两端。
川口先生会把他锁在房间里、关在牢房里,他会虐待他、打压他,因为他没有其他办法驯服一个怪物,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也许……也许……
“川口先生,”伏黑幸忽然开口,“不介意的话,能给我们一点商量的空间吗?”
她拉着禅院甚尔走出地下室,她们走到了地上,沐浴早晨的阳光。
伏黑幸深深呼吸,“吓到我了,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
禅院甚尔手里还攥着她给的纸巾,“你不会想收养那只老虎男孩吧?”
“别做梦了,”伏黑幸对收养流程经验丰富,“我们既没结婚,也不是有钱人,没有收养资格的。”
她的腮帮子鼓起一边,眼睛落到空处,“我只是想,我们可以帮帮忙,比如留个电话,万一那男孩发狂,川口先生也有个求助对象。”
事实证明铁门和锁链拦不住男孩的怪力,随着男孩日渐长大,很难保证白虎的力量不会越发上涨。
川口先生若是执意将男孩留在孤儿院里,迟早要为此付出代价。
禅院甚尔眉头懒洋洋地一挑,“干脆让他和我住一起,那不是更安全?”
伏黑幸惊喜道:“你愿意吗,甚尔?”
“不——愿——意——”禅院甚尔拖长了声音否决,“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他巴不得川口和老虎男孩远远搬走,搬到日本另一端,别和伏黑幸扯上关系。
他冷漠道:“虽然他是一个小孩,不过小孩在那边的世界没有特权,软弱的家伙活不下去——唔,说不定活不下去也是一种好结局。”
伏黑幸盯着他,没对他的暴论发表看法。
她眨眨眼,仿佛在消化禅院甚尔的观点。
禅院甚尔立刻意识到自己体贴积极的外皮漏了馅。他像一只困在皮套里的怪物,每一根刺都戳破令人窒息的假皮,带着呼吸的震动,随时都有可能扎伤向他靠近的人。
他的心脏一下就推上喉咙口,慌忙找补,“当然,这也不一定。老虎男孩就是运气好,碰到你这个好心人,他肯定能——”
能——能改变命运。
他多幸运啊。
“甚尔,”伏黑幸抬手,戳戳他嘴角的疤痕,“你是不是要哭了?”
禅院甚尔应激地浑身一抖,克制住自己没有后退。
“哈,你看错了吧!”他的话越说越多,“你打算管他,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这只小老虎想打赢我,至少再等三十年。等他长大一点,没准能找到控制自己的办法,到时候万事了结,你也可以放心……”
“甚尔!”
伏黑幸喝止他的啰啰嗦嗦。
她两只手穿越他的胳膊,按在他的后颈上,构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拥抱。
像是关于语言的开关被人按掉,所有掩饰的口不对心的话语都卡在半路,落回肚子里。
禅院甚尔安静地抱住伏黑幸。他感觉自己变得年幼,又感觉周围的风景变动。这里不是孤儿院,而是另一处古老的、腐朽的族地。
伏黑幸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脖颈,“你不用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我们不是只有一种办法帮助川口先生。”
“况且,”伏黑幸停顿片刻,“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高不高兴都无所谓。”禅院甚尔闷声道,他闭眼,缓慢吐气,四周令人不悦的幻想又退回去,“你就把这当成是……嫉妒吧。”
“这是甚尔的指责吗?”伏黑幸瞪圆眼睛,“可我一直觉得自己当女朋友还算称职。”
“可惜,”禅院甚尔森森一笑,“我心眼小。”
“嘁。”伏黑幸灵活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
她双手叉腰,“现在是思考时间,我们总不能把川口先生和老虎男孩毫无防备地放在一起,这太危险了。”
“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伏黑幸抢先道,“好了,我已经代替你批评过自己就好了。”
禅院甚尔挠了挠脸,他越过伏黑幸,看到孤儿院前院的锻炼器材。
他对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他只是想起,伏黑幸也是孤儿,她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当然会同情一个缺爱又贫苦的孤儿,一个不得不离群索居的孤儿。
“你可以让他暂时和我住在一起。”禅院甚尔说,他很认真在思考这一可能性,“我会……想想办法,再不济,我收拾得了他。”
伏黑幸惊喜地亮起眼睛,她随即皱眉,顺着他的思路思考,“可是我们住在公寓里,那孩子发狂容易伤到不知情的邻居。”
“我们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假。”禅院甚尔环视一圈,摇头,“这个地方不行,安保力量不够。”
伏黑幸道:“不久后,川口先生就要迎接其他孩子到孤儿院生活了,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也不能太长。”
“我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禅院甚尔说,“没关系,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
伏黑幸抬眸,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禅院甚尔有一双凶恶的眼睛,不管任何时候看,多数时能感到他不怀好意。
可是伏黑幸每次看他,都能发现他认真地看着自己。
他会把所有尖锐锋利的刺都缩回去、都掰断,只要她高兴,他可以一辈子生活在皮套里。
同理心、同情心,这种东西没有也无所谓,他只要跟在她身后走,就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
与她相比,世界上其他所有东西,都不够重要。他的天平只拥有一枚砝码。
伏黑幸踮起脚,她轻快轻盈地吻上禅院甚尔的额头。然后,她笑了。
“我们去帮帮那孩子吧,甚尔。”她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们去帮帮他。”
她牵起禅院甚尔的手,如同一只矫健愉快的小鹿跑下楼梯,回到光线昏沉的地下室中。
伏黑幸对川口先生严肃道:“你愿意信任我们吗,川口先生?”
“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纠正这孩子的问题,但甚尔或许比你更有经验。你怀里的男孩目前不适合生活在人群中。”
“如果……你对我们有一点微不足道的信心,请把他交给我们。”
川口先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险些抱不住男孩,让他摔在地上。
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抱着男孩深深弯腰。
“这孩子的名字……是中岛敦。我找不到他的父母,他是一个孤儿。”
他哽咽许久,颤声道:“敦……就拜托你们了。二位的恩德,难以言谢。”
第39章 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三十九天
“这两位是伏黑幸小姐和禅院甚尔先生,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会负责照顾你。”
川口先生对面前的男孩语重心长道:“她们将是你的新老师,你要听她们的话。”
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 似乎想伸向前, 摸摸男孩低垂的头。
男孩忽然抬头望他,于是这短暂的温情也像落在地上的麻雀般轻易被惊扰。川口先生紧紧攥着手, “你不愿意吗?”
名为中岛敦的白发幼童怯怯地道:“是因为我不听话吗……我会听话的,院长……”
孩子的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在场的成年人听懂了他的话外音——他以为自己不够乖巧、不够听话,他是坏孩子,所以院长抛弃了他。
伏黑幸看到川口先生的脸部痉挛似地抽搐,他轻轻一叹,放缓了语气。
“伏黑小姐和禅院先生是很好的人,你跟着他们, 或许能找到一条出路。”
伏黑幸站在一旁,时不时能察觉到中岛敦小心翼翼观察的余光。她拉了拉禅院甚尔的手指,眼神示意: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禅院甚尔的眼睛里写满一个字:哈?
伏黑幸就知道, 不能在任何和语言沾边的领域指望他。她轻轻掐了把他的指尖, 补上川口先生让出来的缺口,走到中岛敦面前。
男孩大概有五六岁了,他比同龄人更瘦小,没办法准确判断年龄。站在伏黑幸身前, 他像一团脏兮兮的棉花, 伏黑幸只能看见一个银白的发顶。
“中岛敦。”伏黑幸慢慢念着他的名字。
坐立不安的男孩下意识应道:“在!”
“敦君!”男孩被猛地蹲下贴近的年轻女性吓了一跳。
伏黑幸蹲下来,以一个能够平视男孩的高度抬眼, “我是伏黑幸,叫我‘幸’就好。之后你会和我们共同居住一段时间。”
她的手伸出去, 悬在空中好一会儿。
伏黑幸并不急躁,转头看向禅院甚尔,“他是禅院甚尔,是我的恋人,你可以直接叫他‘甚尔’。”
“不要。”禅院甚尔的拒绝被所有人无视。
伏黑幸道:“院长没有把你赶走的意思,只是他暂时有点不方便,才要委托我们照顾你。”
她的手仍伸着,“请多指教。”
男孩低垂闪躲的眼眸抬起来,原来他有一双通透又清澈的眸子,阳光下如同炫目的琉璃。
他握住伏黑幸的手,小声道:“请多指教。”
这只危险的小老虎不能带进人员密集的地方,好在禅院甚尔曾经也算“专业人士”,在偏僻的荒郊翻翻捡捡挑出一栋勉强能住的小洋楼。
小洋楼以前是禅院甚尔存放咒具和“工作数据”的地方。孔时雨替他处理存款时,认为小洋楼是禅院甚尔少有的“干净合法”财产,值得保留。
果然,孔时雨留下小洋楼,禅院甚尔也懒得管,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
中岛敦背上川口先生为他整理的小书包,当天晚上就站在了破破烂烂的小洋楼门口。
小孩紧张地抓紧书包背带,看着蒙尘的窗户和黑洞洞的小楼大门。他刚刚建立起的信任摇摇欲坠,“我们……要住这里吗?”
伏黑幸看向禅院甚尔,漆黑的眼睛表达无声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