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苏镜音后知后觉,觉得自家兄长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是最近楼子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会这样问,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梦枕这些年,几乎将整个人都埋入了大把事务中,他总是很急很急,急着将风雨楼势力扎根稳固,急着教会她许多东西,好似除了这些以外,他的人生之中,便没有了别的期许一般。
但苏梦枕却是摇了头,“楼子里近来并无要事。”
君山一行,来往数日,当下已入了初冬时节,岁暮天寒,屋外寒风呼号,哗啦啦打着没关好的雕花窗,有些吵闹,有些扰人清净。
在这样略显嘈杂的环境中,苏梦枕看了她许久,看得苏镜音越来越茫然,然而等到他再度开口说话时,声音却比方才还要轻得多,轻得几乎要被寒风的呼啸声湮没过去。
但苏镜音离得近,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见他说,“音音,喜欢他么?”
她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听得出,她家兄长口中的“他”,除了方才还在此处的无情,不作二选。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问。
无情对她来说,和兄长是差不离的,虽然不像兄长那样,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却也胜似亲人了。
苏镜音蹙了蹙眉,没忍住,大着狗胆探出了另一只没被攥住的爪子,贴了贴他的额头。
不烫啊,也没发烧啊。
那怎么突然就说起胡话来了呢?
她刚要把爪子收回来,却又再度被捉住了腕子。
这下好了,两只手通通都被封印住了。
苏镜音看了看被扣得紧紧的两只手,循着手,又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兄长,他就坐在桌边,稍稍俯身,与她视线齐平,正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她与他对上目光,只觉他那一双凤眸之中,像是笼罩了一团浓密乌黑的阴云,朦朦胧胧的,惝恍而迷离,让她完全摸不透他的情绪。
苏镜音本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
可是这一次,他潜藏眼底的情绪,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了。
第29章 美人刀
苏梦枕看着她,眼瞳深邃如渊,眼底的寒焰幽幽跃动,燃烧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火势似有一瞬的暴涨。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苏镜音忍不住抽了抽手,换来的却是他攥得更紧了。
她像是受了痛,嘶了一声,稍稍挣扎了起来,“兄、兄长,你弄疼我了……”
一声兄长,瞬间浇灭了正待疯涨的火势。
是啊。他只是兄长而已。
就算她真的喜欢谁,爱上谁,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去阻止?
苏梦枕有些颓然地松开了他攥紧的手。
他戴着名为亲人的镣铐,不允许他越过雷池半步。
开启的钥匙就在她手中,可她眼里的情绪几乎一眼望到底,满目依恋,皆为亲情。
他垂下眸子,忽然就不愿再直视她的眼睛。
他的手虽已不再握着她的腕,却还是牵过她的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方才他攥过的地方。
他有些歉疚,“是我不好,弄疼你了。”
苏镜音摇摇头,其实她并没感觉有多疼,只是她兄长方才的眼神,幽黑得让她发慌,直觉若是继续让他眼底的情绪发酵下去,或许会发生什么让她更加害怕的事。
苏镜音犹疑片刻,嗫嚅着开口,问道,“兄长方才……为什么会那样问?”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盛大哥很好,和无邪大哥他们都是一样的好。”
苏梦枕手下一顿,撩起眼睫看她。
小姑娘的眼里尽是疑惑,并未有任何爱慕之情。
明知不该,明知就算现在她没有心上之人,将来总是会有的,可苏梦枕还是松了一口气。
“兄长只是担心,音音已经长大了。”
他微微垂首,似是忍不住般接连咳了几声,身后如瀑青丝垂落而下,散落脸侧,一时间,他的面色好似忽然苍白了些,身形也好似羸弱了些。
他低声说道,“或许哪天,音音就会有了心上人,就会想要离开风雨楼,离开兄长了。”
他的落寞肉眼可见。
苏镜音心里一酸,蓦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尽是嶙峋瘦骨,冰冷得如同浸了寒冬腊月的雪水,每个指节都透出深深的凉意。
她不自觉握紧了些,靠近了些,似是想将自身的温暖渡给他,“兄长和风雨楼,都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
苏梦枕眼睫微颤,却不曾抬眼看她,仍是低首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
他的语声极轻,带着恰到好处的怯弱,犹似无有所依的风中飘萍,“音音是真的愿意,一直留在风雨楼里陪哥哥么?”
他在刻意示弱。
可苏镜音看不出来,她只觉心酸得不行。
她微微倾身,脸朝外,侧头靠在了他肩上,放开了一只交握的手,覆在了他背后,像是父亲当初离世之时,他哄她的那样,轻轻地、柔柔地拍着。
“我会一直陪着哥哥的。”她说。
她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见他的神色。
也看不见苏梦枕在这一刹那,眼底喷薄欲出的占有欲。
今日那一幕在他脑中萦绕不散,他不敢想象,若是将来真有那一天,他是否能够安然接受,眼睁睁看着她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或许到那时,还要言不由衷的说着祝福之语。
是他别有用心也好,是他哄骗利用也罢。
他只是想要留住她。
他想不出如何牵紧他与她之间的联系,唯有利用她对他的情谊,她对他的心软。
他活不久长,他不贪心,只要几年,几年就好。
哪怕一直以兄妹关系相处,只要在这几年里,她不要喜欢别人,不要为了别人离开他,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他从前从未觉过孤独,如今却尝到了寂寞的滋味。
见不到她的每一刻,他都觉寂寞。
寂寞比孤独更可怕。
孤独是饱满的,而寂寞,却是空洞的。
那一日,她的失踪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失去了苏镜音的苏梦枕,就是空洞的。
他微微俯身,侧脸依恋地蹭了蹭她的鬓发,一手仍与她的手交握着,一手触上了她纤薄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
他说,“好。”
音音,这是你亲口说的。
你会一直陪着哥哥的。
你不能反悔了。
…………
一伙酒家,两层木楼,便是三合楼。
三合楼位于市肆街道的中心处,周边商铺林立,摊贩杂多,本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
但是这一日,整条繁华大道上,却是浑然不见半个人影。
长街萧条,恍如无人之境。
苏梦枕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在长街之上,落霞余晖洒在他身上,映照一抹削薄疏影。
萧萧细雨入黄昏。
黄昏细雨仿佛都是为他而来。
他的身后,跟着杨无邪与师无愧。
苏梦枕缓步踏入楼里,收了纸伞,跟在身后的师无愧抬手接过,脚步却只停留在门口。
只有杨无邪继续跟了上去。
楼下大堂内,还是只有空荡荡的桌椅,没有半个人影。
苏梦枕面色不变,仍是优雅且从容,提着衣摆,拾级而上。
上了楼,只觉高楼风大,高处愈寒。
杨无邪停在了二楼楼梯口。
苏梦枕压下咳意,抬眼望去,风口处,有一白衣人扶阑而立,垂首远望。
此时此刻,能在此处的,除了与他有约的狄飞惊,不作他选。
狄飞惊听到动静,回身相对。
这是苏梦枕第一次见到狄飞惊。
这也是苏梦枕第一次,用好看来形容一个男人。
胜雪白衣尘不染。
这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人。
孤寞,潇洒,逸然出尘。
狄飞惊好看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飞惊。「注一」
二人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