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二人脸色一个胜一个的白,苏镜音看了看,拧着眉头,连忙握住了自家兄长的手,将他拉到身边,及时救下了狄飞惊的肩胛骨,“兄长,他受的伤才刚包扎没多久,你轻点儿……”
狄飞惊仍然垂着头,看起来怏怏的,未免有些可怜。
“……”苏梦枕看了看故作虚弱的某神龙,忽然觉得莫名心梗,他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担心什么,有真气护着,死不了。”
他现在十分怀疑,狄飞惊昨夜受的伤,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分明看起来很严重,却又不至于致命,把控得这样刚好,实在太像早有蓄谋。
苏镜音皱了下眉,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看了看狄飞惊,又看了看他,只当这两人互为对手太久,一时之间很难和平共处,于是只好站起身来,一边跟狄飞惊告辞,说了之后再来看他,一边将自家臭着脸的兄长拉出房门。
今日仍是雪天,走出狄飞惊所住的院落,苏镜音蓦然发觉,雪已经比来时小了不少,细细碎碎的,一点一点飘落,走在路上,无端让人觉出了些许宁静来。
哦,或许觉得宁静的只有她。
苏梦枕的脸色,从昨晚救下狄飞惊起,就没几回是不黑的。
换作外边的人,约莫就该怕了,但苏镜音觉得很有意思,毕竟从小到大,她实在很少见到,兄长像这两日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模样。
总好过他从前什么都藏在心底,她想拉近兄妹关系,却怎么都猜不出他的想法来得好。
两人一道走在路上,苏镜音走几步,就转头看一眼他,又走几步,再转头看一眼他,看得苏梦枕冷沉的脸色再也绷不下去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抬手,泄愤似的捏了捏她的漂亮脸蛋,或许是天气冷的原因,明明他手下没怎么用力,她的脸却立马就红了。
苏镜音还不知道他干的好事,他一驻足,她也跟着停了下来,此时仰着一张红红的小脸,还在试探着问他,“兄长,我将狄飞惊救回来,你是不是不高兴?”
苏梦枕默默收回了手,忍不住摩挲了下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低声叹道,“……没有。”
“明明就有。”苏镜音不傻,她看得出来他不高兴,而且从昨夜开始,都已经不高兴好几回了。
“救他是应该的,不论目的为何,至少他昨夜确实放了你。”
苏梦枕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走,边走边说,“情债难偿,这人情,能不欠就不欠,我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苏镜音眨了眨眼,快步跟了上去,“可是你也确实脸色好臭……”
苏梦枕:“……”
偏偏道理他都明了,可心里止不住的泛着酸,这哪里是他控制得了的。
可是这话,却不能让她知道。
他只能说道,“每到冬日,我身体便越发不好,看起来脸色差些,也是正常的。”
苏镜音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感觉到确实很冰,她眉头蹙着,想起他这两天,脸色确实比以往苍白不少,心里越发担心了起来,“树大夫昨晚新配的药,兄长今天喝过了么?”
苏梦枕本来想说吃了,但话到嘴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簌簌咳了两声,唇色也跟着白了,虚虚弱弱地说道,“狄飞惊毕竟曾经是六分半堂的人,我不放心你,急着出来寻你,尚未喝药。”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苏镜音眉头一皱,美目一瞪,顿时就急了,拽着他就走,“赶紧赶紧,快回去喝药!”
苏梦枕唇角含笑,任由她拽着走。
你看,音音最在意的人,还是只有我呢。
小姑娘一扭头,就瞧见他笑得冰消雪融的模样。
她怔了怔,忽然停了下来,回过身看着他,小脸严肃地问,“你实话告诉我,早上究竟喝没喝药?”
她怎么感觉,她这像极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反倒是她兄长好像半点都不着急喝药的样子。
“我不骗你,早上那时要喝的,只是你走了,我担心,就没来得及喝。”
苏梦枕又笑了,他俯下身,克制地将她虚虚揽进怀里,下颌抵在她纤薄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药一次两次没喝不打紧,可要是音音出了什么事,没有音音,我活不下去的。”
苏镜音:“……”
等等?
她怎么觉得,这话,咋这么耳熟呢??
第38章 美人刀
他就这么虚虚地半揽着她,明明语气轻轻缓缓的,可苏镜音却蓦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后背凉凉的,连带着被他下颌抵着的肩膀,也麻麻的。
苏镜音微微颤栗了下,“兄、兄长,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梦枕更紧地用力扣入怀中,她想抬头看他,只瞥见了一眼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下一瞬,眼前一黑,整个面庞都被摁进了他怀里。
苏梦枕抱着她,只觉心里万分酸涩。
兄长这个称谓看似亲近,实则克制,像是一把冰冷无情的戒尺,将他与她之间的关系,犹如楚河汉界,割划得分外绝情。
他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总是不愿在这种时候,听到她口中唤他兄长。
那只会,让他心生难堪。
没有人知道,自君山一行,从他意识到,他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萌发了超越兄妹的感情时,他是惶恐的。
他竭力压抑自己,竭力控制自己。
他知道,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哪怕他的情意真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天,哪怕他的势力也能冲散闲言碎语,可天不假年,等到他不在了,没人护着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心似已灰之木,余生不知几何。
所以哪怕他爱意渐浓,却也从未想过,真正摘下那轮天边的月。
可是感情一事,从来万般不由人,随着时日渐久,那不知从何而起,却莫名偏执的占有欲,反而渐渐控制了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意识作出了对自己有利的行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兄长,而是个卑鄙的爱慕者,他有意地惯着她,宠着她,纵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
期望她能越来越依赖他,离不开他。
期望她能一日胜过一日地依恋他,只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更多一点。
他惶恐不安,又贪心不足。
他贪婪地想要独占她的一切。
包括她的每一寸目光。
可是他不能,不能这样做。
怀里的小姑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着他的每一个眼神,都纯粹得让他痛苦不堪,每一刻他都要竭尽全力,才能不在她的眼神之下溃败而逃。
她或许又是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此时乖乖巧巧地被他抱着,手放在他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着。
苏梦枕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将她彻底揉入骨血里的欲望。
一寸情肠,千万死结。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风波永远没有止歇的那一天。
雷损将雷动天等人派出去追杀狄飞惊,自是知晓当初的事实真相已露端倪,这枚棋子既已不再忠心,那便不可再用。
而狄飞惊的判断力与手段又过于厉害,雷损自然明白不能留下这个威胁,可没成想,狄飞惊亦是早有防备,一场追杀,不止折了两个堂主,还折了他手下八雷子弟中的「如有雷同」。
就连雷动天,也被狄飞惊的「大弃子擒拿手」所伤。
「大弃子擒拿手」是为天下擒拿手之王,修炼难度极高,且功法存在缺陷,狄飞惊付出了颈骨无可治愈的代价,才练至大成。
可威力也是极强的,只要他那双秀秀气气的手,拿住敌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就算是一缕头发丝,都足以制敌死命。
雷动天武功够高,虽没有死,却也身受极严重的内伤,短时间内不可擅动内息。
内息不能动用,那便相当于无法动武。
六分半堂里人心浮动。
总堂主与二堂主皆重伤在床,同时还宣告众人,支撑六分半堂的骨干人物,狄大堂主背叛总堂,反水金风细雨楼,这让堂内众人一时间哗然不休。
顺位而下,只剩三堂主雷媚可堪稳定大局。
只不过雷媚一介女子,虽然总有一些脑壳长草的直男癌看不上她,当下却也拿她没办法。毕竟除了当日只受了一些内伤的四堂主雷恨还留在堂中,五堂主雷滚与六堂主雷娇也在人金风细雨楼手上,七堂主祁连山豆子婆婆与八堂主花衣和尚,都死在了狄飞惊的大弃子擒拿手之下,而九堂主赵铁冷,本就是金风细雨楼的细作。
数来数去,剩下的虽然可堪一用,却也都敌不过被称为「无剑神剑手」的雷媚。
没有雷损在背后撑腰,也没有狄飞惊在身旁辅佐,就连雷纯都不得不看清形势,被迫掩藏野心,暂时低调行事。
于是雷媚顺理成章地控制了六分半堂。
这本就是苏梦枕当日将身受重伤的雷损放走的目的。
因为雷媚,和赵铁冷,也就是薛西神一样,都是他的人。
金风细雨楼四大神煞中,有个神秘莫测,从不露面的郭东神。
而郭东神,就是雷媚。
雷媚的父亲本是六分半堂的创始人雷震雷,她本就是最正当不过的继承人,只是后来雷震雷被扳倒,当时没看上她的雷损对她下了决杀令,是天牢中的郭九诚救了她,收留了她,因此她才改姓郭,自此成为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
当日楚河镇外,就算没有苏镜音的出现致使石观音被迫反水,就算苏梦枕不得不以一敌二,处在雷损身后的雷媚,也能随时背刺一击,扭转战局。
但若是雷损当时就死了,六分半堂群情激愤之下,不论新上任的总堂主是何人,为了稳定人心,表示立场,第一件事,就是调准枪头,团结力量对付金风细雨楼。
这对金风细雨楼而言,有害而无利。
而现今雷损未死却重伤不起,如此情形,恰好让雷媚有了可趁之机,利用雷损对她的信任,不费一兵一刃,逐步收拢人心,一点点拿下六分半堂的真正控制权。
狄飞惊养伤期间,总有不属于金风细雨楼的鸽子,盘旋天泉山上,飞来又飞走。
他在六分半堂多年,忠于他的人不在少数。
狄飞惊收信收得光明正大,苏梦枕也放任自流,并不阻拦。
幽居小院,却能知天下事。
尽管狄飞惊不知道雷媚暗地里与金风细雨楼的关系,却也看得出来,苏梦枕不对六分半堂乘胜追击,一来是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六分半堂虽实力大减,却仍然与江南「霹雳门」关系匪浅;二来,则是有意在放雷媚一步步蚕食六分半堂的权力。
狄飞惊猜得不错。
苏梦枕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