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苏梦枕:“……”有没有安歇,你心里没点数么?
别以为脚步声轻了些,他就没听见他在门外来回踱步的声音。
苏镜音走过去打开了门。
像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李寻欢对于开门的是她并不意外,只是每每见到她那张脸,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恍惚片刻。
“音、苏姑娘。”李寻欢道。
“李大侠。”
苏镜音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将人引了进来。
李寻欢在桌边坐下,一时有些局促,低头浅啄了口茶水后,又道,“天色渐晚,在下与苏楼主还有不少事情要谈,苏姑娘累了一整日,不如先行回房歇息?”
苏镜音迟疑了一下,看向自家兄长,目露询问。
苏梦枕眸光微微闪了闪。
李寻欢这话说得客气十足,小姑娘只会以为是他有话要避开她谈,但苏梦枕又何尝看不出来,他分明是在担心她今夜继续留在这房里。
很显然,李寻欢是在防他。
看破不说破,苏梦枕也当作不知,只对苏镜音微微颌了下首。
除了这回任性的出海,大多时候苏镜音都很听他的话,她点了点头,交待了几句记得喝药,别太晚睡之类的,然后就离开了这间船室。
房门一阖,船室里很快响起低沉的交谈声。
这厢的官船上在秉烛夜谈,那厢无名岛的商船上却是在斩草除根,毁尸灭迹。
方应看那张总是强作天真无邪的脸上,此时终于揭开了那层虚伪的假面,嘴角汩汩淌下的鲜血,意味着他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的事实。
算起来他倒是比旁边那只蝙蝠的功力深厚了不少,最开始的原随云还能以无争山庄作威胁,一半威逼一半利诱,可惜眼前这几人不为所动,最后流失了大部分体力后,便也像是看破了一般,这会儿青着一张脸,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
而方应看则不同,他服了王怜花的毒后,还有多余心思环视了一圈周遭,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掌握他二人命运的拢共有五人,宫九很显然就是闲得慌,凑堆过来看热闹的,而师无愧则是苏梦枕派来帮忙,以及事毕之后回去禀告的。
王怜花制药制毒都有一手,给二人喂了他新研发的毒药后,纯粹将他们当作了实验对象,拿着本手札写写画画,整个人兴致勃勃的,显然是在观察服毒后的状况。
狄飞惊一如既往的安静,他没有别的目的,他知晓方应看对她的觊觎之心,也知道方应看是那种为达目的心狠手辣的人,他此前特地多花心思劝说无情,也只为彻底拔除后患。
冷眼观察了一圈后,方应看直直将目光投向了轮椅上的无情。
无情是第一次徇私干了这样的事,或许是狄飞惊的话太能鼓动人心,也或许正如狄飞惊所言,是他本身就隐隐有此想法,如今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虽说他只是点了个头,之后发展到当下这种情形,他早已有所预料。
看着面容冷峻而淡漠的无情,方应看忽而嗤笑出声,“没想到,一向处事无情的盛大捕头,如今也有擅动私刑的一天。”
船室的木地板上,已经洇开了大片血迹,听见此话,无情也只是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仍旧毫无变化,仿佛方应看口中所嘲讽的不是他一般。
方应看所做的那些事,单拎出来每一件都是罪大恶极,加起来也足以千刀万剐,若非不得已,但凡有点能够按律法半方应看的可能性,他绝对不会同意这般私下处置。
但无情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闻言他只是指尖在轮椅边点了点,侧了侧眸,向王怜花问道,“王公子是否真能保证,此二人死后入了海,绝对无人可寻到踪迹?”
眼下他只在意此事能否处置干净。
“自然。”王怜花挑了下眉,语气中颇有些自傲,“他们服了我这毒而死,死后尸体散发出的味道,足以令这海中的鲨鱼疯狂。”
这是名副其实的“毁尸灭迹”。
方应看脸色骤变。
他在被捉上船后,其实并没有多少惧怕之感,毕竟只要无情按章办事,将他带回京师受审,他能脱罪的方式多得很,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却不曾想,在这船上的不止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的人。
楚留香那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方应看并不看在眼里,毕竟那些人好歹还算是正道人士,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但偏偏船上还有一个亦正亦邪的王怜花,这本就够让人头疼了,更别说还有个事事思虑周全,判断力亦无人比拟的狄飞惊。
京都皇城里的江湖,与朝堂联系紧密,狄飞惊曾经身为六分半堂的头脑,对于方应看的有桥集团和蔡党傅党之间的牵连,最为清楚不过。
无情对此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他心里清楚,回到京师的方应看,不出三天,便能从六扇门安然无恙地回到他的神通候府,继续安安稳稳地当他的方小侯爷。
所以几番交谈下来,无情不多时就被狄飞惊说服了。
方应看的脸色逐渐灰败了下去。
这是死亡之前的征兆。
方应看杀过太多人,他十分清楚,当下的他已是回天乏术。
他身旁的原随云已经咽了气。
他并不想就这么认命,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伪装那么多年,从来都将野心掩藏得很好,一直都是姿态乖顺,伏低做小,骗过义父方歌吟,骗过米苍穹,也骗过了蔡傅二党,如今却在这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蝙蝠岛一役上翻了船。
他不甘心。
“咳咳……你们当真以为,只要本侯一死,你们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吗……”
方应看已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起了血,他面色青灰,却仍强撑着扯开了嘴角,“你们错了,咳咳……”
“本侯若死,事情不会结束,而是开始……你们全、都……”
方应看的话没能全部说完。
尽管比原随云晚了片刻,他还是紧随着咽了气。
方应看二人一死,接下来就是夜黑风高夜,杀人抛尸时。
这种事自有无名岛的船员处理,他们常年在海上航行,对海上领域都极为熟悉,知晓哪片海域附近甚少有船只经过,所以哪怕之后引来成群鲨鱼,也不怕会造成过路船只的伤亡。
只是沉默而凝重的气氛,还是在屋子里逐渐蔓延开来。
方应看最后所说的话里,委实隐含了太多不明不白的意味。
屋子里的大都是聪明人,自然清楚向来心机深重的方应看,死了还要给人找麻烦这种事,他并非干不出来。
师无愧回去向苏梦枕复命的时候,李寻欢已经走了,他将方应看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毫无错漏地阐述了一遍。
苏梦枕听完后,拧眉沉默了半晌。
接下来海上航行的几日里,众人皆未提起那一夜过后,忽然消失不见的方应看与原随云,就连不曾参与当夜之事的楚留香几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当那二人从来不曾被俘上船一般。
直至到了松江府,船只靠岸后不久,在众人下榻的客栈里,自苏梦枕房间的窗户内,倏地飞出了一只通体灰白的信鸽。
两日后。
在一行人回到汴京城的当天晚上,一副画像被送上了御书房的案头。
第62章 美人刀
自打回到汴京城,苏镜音练刀都变得自觉了不少。
或许是她内心深处,对于操纵夜叉白雪一事,隐隐还有些恐慌的情绪在,她总是会想起梦中那一幕。
苏梦枕这两天忙碌了许多。
那日在蝙蝠岛上,方应看的手下基本都死绝了,包括将关七私下引来的「铁树开花」两兄弟,二人离得近,死的时候满身的伤痕,也不知道是死在关七的无形剑气下,还是死在夜叉白雪的刀下。
关七的脑袋如今仍旧还是不清不楚的,说出去估计江湖上都没人相信,曾经名动江湖,以一己之力威慑黑白两道的关七圣,当下其实是个走火入魔多年的半疯子。
只是人虽说有点痴傻,却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绝顶高手,如果任由他在外头乱来,保不齐又会被什么人利用来搅乱江湖。
好在如今的关七并非不可控,眼下来看,他暂时还算十分听话,听的自然是苏镜音的话,因而关七现下就留在金风细雨楼里。
没了名慑江湖的关七圣,本就势力大幅缩水的迷天七圣盟,至此已算全盘瓦解。
至于迷天盟门下之人,关七之下的六位圣主当中,「铁树开花」已经死于蝙蝠岛,「不问苍生问鬼神」当日在楚河镇外,已暴露出二人实乃六分半堂的人,后来六分半堂内部大洗牌,如今听命于总堂主雷媚,而雷媚又是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
如今金风细雨楼势力愈大,并非无法吞并六分半堂,只是在这京城之中,上边想看到的是两雄并立,两虎相争,不愿看到一家独大,所以哪怕事实上六分半堂早已成了金风细雨楼囊中之物,表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
剩下的大圣主颜鹤发与二圣主朱小腰,本就是金风细雨楼派遣卧底的人,也就直接回到了风雨楼中,回来的时候,后边还稀稀拉拉跟了不少迷天盟的人。
这些人听说自家七圣主都入了金风细雨楼,收到消息后立马欢天喜地收拾包袱,生怕晚一会就不让加入了。
毕竟当下的局势谁都看得明白,迷天盟自关七当年出事后,已经颓废多年,而金风细雨楼这些年势力愈盛,楼主苏梦枕又任人唯才,只要有能力,在风雨楼里就有一展身手之时。
迷天盟剩余的大半势力几乎都归入麾下,也因此苏梦枕这两天才忙得厉害,没来得及去处理一些在天泉山下探头探脑的探子。
这也就造成了在苏镜音下山的时候,被许多有心之人瞧见了那副神仙面貌。
自去年君山一行后,苏镜音已经很久没有特意戴过帷帽了,再加上先前总是刻意“偶遇”她的方应看一死,她在京城里也就没了什么顾忌,所以一听说石观音前段时间受了伤,一直待在医馆里,她随手拿了短刀就出了门。
刚出天泉山地界没多久,苏镜音就察觉到了一些隐蔽的视线,但她大抵是习以为常了,也并未在意,直到快到医馆附近,经过一处茶楼时,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我家主子想请您上楼一见。”
这人长得高大威猛,应当是练的外家功夫,自茶楼上一跃而下时,震起了一阵裹挟尘土的劲风,看着倒是很能吓唬人。
但苏镜音是什么人,她见过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哪能被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吓到,她皱了皱眉,只稍稍退了一步,避开了那些呛人的尘土,这才看了看眼前的汉子,又顺着他的话,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之人。
那是个瘦弱不堪,看着腹无四两肉的中年文士,像极了淫逸过度而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苏镜音只略微瞥了一眼,便立即低下了头来,那人的眼神,是她一直以来最厌恶的那种,曾经方应看那种势在必得的目光,她就觉得很不舒服,而这人虽然长得一派文士模样,却比方应看的眼神还要令人讨厌,左眼写着图谋不轨,右眼写着色欲熏心,直让人堵心得慌。
“让开。”
苏镜音眉眼间尽是不耐,袖中短刀直接滑出了半截。
美人蹙眉,更显天姿玉色,比之画中的绝色佳人,亦更多出了七分神韵,
前日米苍穹奉上了一副美人画卷,如今已被珍之重之地挂在皇帝寝宫内。
自见到那副画卷的第一眼起,赵佶已经对那画中美人魂牵梦萦了整整两日了。
赵佶不由自主地从茶楼窗口处探出了身,只想着多看美人几眼,可惜美人当下已经不再抬头,反而是三两下就打趴了拦在她前边的大内高手。
这座茶楼离药馆不远,李寻欢前日刚回到药馆寻阿飞,就被早已等待多日的石观音逮住又是一顿揍,然后再次两败俱伤。
石观音依旧人狠话不多,每每下的都是死手,李寻欢并不是没问过她,为何对他这般痛恨,这般欲杀之而后快,可是她从来都不肯多废话,出手一次比一次干脆利落。
苏镜音在街上闹出动静的时候,李寻欢恰好在药馆门边瞧见了她,只片刻就看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样的场景曾几何时阿月也常常遇到,无非就是有那么一些宵小之辈,误以为那只是个弱女子,上前调戏之下,然后倒霉催的,踢到了铁板。
只是很快的,李寻欢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无意间瞥见了茶楼之上的赵佶。
当年他也曾赴过琼林宴,也曾打马御街前,那时哲宗仍在世,赵佶也不过是个空有爵位的端王罢了。
只是后来哲宗逝世,膝下无子,由太后授意选定了只知吟风弄月,不通政务的赵佶登位,自此之后,朝堂上逢迎拍马之辈层出不穷,朝政也逐渐混乱,正逢李寻欢喜爱结交朋友,而他广交的朋友大多都是江湖中人,又被御史弹劾“身在官府,结交匪类”,于是自此辞官归隐,回到保定李园。
李寻欢的记忆力极好,尽管时隔多年,赵佶的模样也老上了些许,他仍旧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