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此时的苏梦枕,难得面色有些窘迫。
苏镜音是不懂这些的,她只知道他受伤了,拖了好久都还没处理,这会儿还不肯好好坐下来涂药。
她有些生气,倏地上前了一步。
然而苏梦枕也跟着退了一步。
苏镜音愣了愣,“兄长??”
她讶然地瞪起了眼,似是分外气恼,又试探着飒沓走近了两大步。
谁知他竟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苏镜音快要气死了,“你跑什么啊?!”
她是要帮他处理伤口,可是他这慌乱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非礼他呢!
苏镜音懵了一下,嗯?非礼?她为什么会想到非礼这上面去??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从来冷静自持,今夜却略显慌然的兄长。
苏梦枕低头看着她,看见她晶莹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了自己慌乱失措的模样,仿佛他整个人就这样被笼罩在她眼中,无处可逃,无路可走。
他沉默了半晌,薄唇张了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喉间,却化为了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
原本晕开了两缕淡淡薄红的脸色,霎时间苍白了下来,苏镜音连忙走上前去,轻轻地给他拍起了背。
入了春后的时日,比起秋冬时节来,苏梦枕的咳疾稍微缓和了些,不似先前那般,只要一咳就立马咯血,这会儿剧烈地咳嗽了半天,也只是染红了半张白色的帕子。
他身上的帕子已经染了血,苏镜音便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张帕子,为他擦了擦咳嗽时眼角溢出的眼泪。
海上明月徐徐升起,一抹清亮的月华透过窗棂,映照一室清辉。
苏梦枕不自觉覆上了她拿着帕子的手。
他垂眸看着她,面容虽苍白而冷隽,眸光却安静又专注,温柔得如浸春水。
我心昭昭,明月何时才能照我还。
可是明月本月她看不懂。
苏镜音蹙了蹙眉,反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兄长,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梦枕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前路渺茫,实在任重而道远。
他顺势牵起了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本意是想让她先行吃饭,别饿着了,结果苏镜音没心没肺的,立马就忘了刚才的那段小插曲,她伸出手试了试水盆里的水温,感觉还算温热,很快又转头过来,一副立时就要扒了某人衣裳的样子。
苏梦枕只得连忙再度挡住她的手,他低声说道,“我自己处理就行。”
“你的伤在背后。”苏镜音眉头微拧,“你自己看都看不到,要怎么处理?”
苏梦枕顿时卡了壳,可是他的手仍然紧紧攥着衣襟,好似一副捍卫清白誓死不从的模样。
苏镜音不明白他这是在固执什么,但是她知道,他的伤拖了那么久,若是再不处理,估计就要发炎溃烂了,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然红了双眼。
仍然是她最擅长的这一招老绝活儿。
苏梦枕:“……”
从来说一不二的苏梦枕,迟疑了半晌,咬着牙闭着眼,缓缓放开了拉着衣襟的手。
大抵这姑娘生来就是克他的。
感觉到身上衣物被逐渐剥除的凉意,苏梦枕下颌越绷越紧,而后分外艰难地别过了眼。
其它的伤口不深,可以等会儿再处理,只有肩胛骨下那道剑伤太过严重,足足五六寸长,隐约能看见底下青白的骨头和翻开的血肉,苏镜音眉头皱得紧紧的,很快就拧干了面巾,轻轻地覆了上去。
其实这点伤对于苏梦枕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她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仍然放得很轻很柔,似是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一般。
清理好后,苏镜音又换了条干净的面巾,覆在伤口之上,将伤口上多余的水分吸收干净,而后才拿上了桌上的金疮药。
好在当下天气并不炎热,他的伤口虽然拖到晚上这会才处理,也并未溃烂太多,只要多上点金疮药就好。
苏镜音打开药瓶封口,在指尖上沾了些许药粉,然后低着头凑近,将药粉往他伤口上抹。
怕看不仔细,苏镜音几乎越凑越近,轻浅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背上,指尖药粉抹在伤口上,她涂得轻柔而细致,像是生怕有一点弄疼了他。
可是这样仔细的她,却偏偏没发现底下的人那越绷越紧的身体,还有那越来越红的耳尖。
直到反复涂完药,她下意识往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却好似听见了一声隐忍的、短促的闷哼声。
那是一种细微却难耐的痒意,自伤口处一路畅通无阻地流淌至四肢百骸,苏梦枕已然咬紧了牙关,却仍旧忍不住溢出了方才那一声轻哼。
苏镜音顿了顿,下意识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他紧绷的下颌,还有额角隐隐跃动的青筋。
“兄长?”她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苏梦枕默了默,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幽邃而晦暗,翻涌着无数细碎的光影。
“……没有。”他说。
苏镜音:“嗯??”
少女的眸光澄澈又干净,看着他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专注得像是在看着心爱的人一般,让苏梦枕不由想起了天山上的皑皑落雪,纯洁而剔透,不曾沾染半分尘世的污秽与不堪。
可是这样世间难得的纯澈,如今却让人心生想要摧毁的破坏欲。
苏梦枕深呼吸了下,片刻之后,他别开了视线,掩住了那双欲壑难填的眼,才艰难地低声说道,“……你没有弄疼我。”
他身上像是燃着火,比起以往更显炙热滚烫,嗓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有些喑哑,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苦。
苏镜音有些担忧,忍不住抬手覆在了他的额上。
少女的手是柔软的,清凉的,却不足以灭火,反而使得那把火烧得更旺更大了,近乎于燎原之势。
在这样静谧的春日夜晚里,苏梦枕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处的那颗心脏,一下又一下地剧烈跳动着,像是要彻底脱离他的控制。
他几乎就要败下阵来,差点就要将那些隐秘的情意对她全盘托出。
幸好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及时拉住了他。
丝丝缕缕的冷风自窗缝处钻了进来,几许寒意引得烛火颤动,他这才想起,用内力强行压下了那些一旦揭开,或许会吓到她的异样情态。
苏镜音更觉得奇怪了,以为他哪里疼,却怕她担心而不肯告诉她,仍然牢牢盯着他看,直看得苏梦枕再次别过头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广袖之下的指节,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苏梦枕缓缓叹了口气。
他有时可惜她太木头,有时却又十分庆幸,她是个木头。
“……我没事。”
他说着,然后翻开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两道伤口,“还有几处伤口不曾处理,麻烦音音帮哥哥接着涂药,可以吗?”
苏镜音:“……”难道她还能说不可以吗?
虽然她心里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看见那些血迹斑驳的伤口,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探寻的心思,继续帮着他清理伤口,涂抹药物。
苏梦枕看着她垂眸专注的侧脸,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忽而唤了一声,“音音。”
“嗯?”苏镜音一边给伤口抹着药粉,一边应道。
“你记不记得,你身上的夜叉白雪,是怎么来的?”苏梦枕问。
那时十五上人信中所说的内力化形,他原本不曾在意,只当是小姑娘的母亲武功极高,但是如今亲眼看见夜叉白雪的存在后,他才蓦然发觉,那兴许并不是普通的内力所能形成的东西。
即便是关七那样高的武功,使的也最多只是防不胜防的无形剑气,并不能真正变成那样一个似人非人的夜叉之影。
那样的异象,基本完全脱离了武学之道,
苏镜音涂药的手一顿,蓦然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第61章 美人刀
苏梦枕的这个问题,问得她心里倏然一跳。
苏镜音看了他片刻,便很快又垂下了眸子。
她柔软的指尖轻轻点过他的伤口,好似仍在十分专注地抹着药粉,口中只言道,“先前我并不知道夜叉白雪的存在,只是在上岛之后,知道兄长在山崖上遇险后,恍然记起了一些使用过的记忆。”
苏梦枕眸光微动,“是去岁丐帮君山大会,以及经过鄂州城时的那几次?”
“嗯……大概是吧,我对那几次隐约有了点记忆。”
苏镜音点了点头,只是再想开口的时候,却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指尖微微一颤,略有些含糊地道,“至于我身上的夜叉白雪是怎么来的,我完全没印象了。”
说起此事时,恍惚间,苏镜音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了午后那场梦中最后的场景。
若隐若现的夜叉白雪,杀气凛冽的刀光,在刀光下死去的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人,以及阴暗角落里的那道黑影……
尽管梦中的场景早已模糊,可是她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种深入灵魂的恐惧。
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究竟是梦境,还是曾经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实?
苏镜音不知道。
她想不明白,所以最后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只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也没关系。”
苏梦枕抬起另一只上完药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像是早已看出了她的彷徨不安,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安抚,“我原也只是担心,身怀那样强大的力量,是否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后来仔细想了又想,当时夜叉白雪和关七对战时,它很听你的话,并未如关七那般疯魔不可控,反而刀刀皆避开了那些无辜之人。”
“它是完全属于你的。”他说。
只是轻轻浅浅的几句话,却瞬间就安定了苏镜音的心。
尽管她心底还是有些残存的惶然,对使用夜叉白雪的能力有些害怕,但至少已不再恐惧。
她低着头,为他仔细抹着药,因而不曾发觉眼前之人眉宇间的伤神。
苏梦枕说的不完全是实话,事实上他对此仍是十分担忧的,或许夜叉白雪的确完全听从她的命令,但那般强大的力量,附在这样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身上,也不知是否会有什么样的代价或反噬……
看李寻欢的表现,应当是对此有所了解的。
苏梦枕敛了眉眼,看来,还是得找个时间,与李寻欢好好谈一谈才行。
也算是瞌睡碰枕头,在苏镜音为苏梦枕上完药,也吃过晚膳后,隔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李寻欢的声音隔着一道木门,就这么传了传进来,“苏公子是否安歇了?李某有事想与苏公子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