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戚妜见过前辈。”
闻言,被叫做阿姒兰的老妇了然一笑,深色的脸上皱痕更深,蒙着层灰白病翳的眼睛虽不能视物,却仍旧不偏不倚地望向了戚妜所在的方向:“听着是个声甜可人的丫头,想必是第一年带回来见娜苏图的额女吧?去年这时候我可没见你带着她。”
娜苏图是灵珠子母亲的名字,可是……额女又是什么?
戚妜茫然地看向灵珠子。他没有称是,也没有否认,似乎对于阿姒兰的话有些犹疑不定该怎么回答。
倒是在短暂地沉默后,灵珠子终于开口补充道:“她是斓彩上主的女儿,太若灵族的神女阁下。”
此话一出,一旁正盯着戚妜有点发呆的小男孩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枯枝帚也跟着掉下来。倒是阿姒兰在明显的惊讶后,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还没到那一步啊。”
这话听着更怪了。
戚妜不解地看着对方,发现她似乎是想要起身朝自己行礼,于是连忙说道:“前辈坐着便好,不必起身遵循这些虚礼。”
“谢神女阁下。”阿姒兰说着,很快便遣了那还在发呆的小男孩去找些蜜奶酒和下酒菜来做午膳。
小家伙这才回神,立刻抱起扫帚噔噔噔跑出去。不多时,他便提着一坛蜜奶酒回来,给三人各自斟出一杯,又摸出一包切好的油塔子与糖糕摆上。
这是戚妜第一次尝试这些异域的食物,感觉格外新奇。
尤其是那蜜奶酒,浓烈甜辛,半杯下去便已经有些朦胧醉意涌上头。
可阿姒兰已经到了这般头发花白,腰背也有些佝偻的年纪了,倒是还能一面与灵珠子聊着家常,一面喝得很是自在。
知道自己向来不胜酒力,又有曾数次被戚妜差点灌醉的经历在。所以灵珠子只浅浅抿一口杯中的蜜奶酒后便不再多饮,还提醒戚妜不要一下子喝太多,否则等这酒的后劲全涌上来会很容易醉。
一旁的阿姒兰笑笑:“醉了也没事,这儿正好可以休息,灵珠子也肯定会照顾神女阁下的对吧?”
戚妜差点被一口蜜奶酒给呛到,同时又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她说过的那句“娜苏图的额女”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短吃完午膳后,他们来到了灵珠子双亲安葬的那片花田墓地前,仔细修剪了其中的杂草,只留大片大片繁茂盛开的坚韧蓝色花朵,再以太若灵族和槐奚本土的不同祭祀仪式祭拜了两遍。
说来也怪,他们明明是曜家的前家主与唯一的夫人,但在死后却并没有按照族规合葬于家族陵寝,而是沉眠于这片偏远之地。
灵珠子解释说,死后回到槐奚是娜苏图最后的愿望。
她生前选择跟随自己的一生所爱,嫁到这遥远的陌生之地,死后总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永远看着这里的日升月落,霞起星移。
“而在很久之前,父亲就同我与几位兄长说过,他死后一定得和母亲合葬在槐奚。”
灵珠子看着面前大片飘扬烂漫的鲜花,轻轻说道:“他总说,母亲活着的时候,背井离乡地陪了他一辈子,成全了他一生忠孝的心愿。死了以后,他也应该陪着母亲一起看遍这片生养了她的故土。”
戚妜望着他虽面上不显多少悲哀之色,却在话音落后便始终只叹息沉默的模样,便知道他此刻是极其想念自己的双亲,心里难过。
但她也明白,不论怎么安慰,终究是无法真正让他释怀。于是便只长久地陪着他坐守在花田墓前,用口琴吹奏着一首首轻柔低婉的曲子,直到天色渐沉。
离开前,戚妜从混天绫上抽出一缕瑰丽霞光,化作只翩翩飞舞的金红灵蝶,不知疲倦地盘绕在花田上。
她说:“这点霞光来自朝暮林,就在千禧城外不远。我把它留在这里,就当是给老统领送一份来自故土的礼物。”
灵珠子看着那只蝴蝶好一会儿,又转向戚妜,乌黑眼瞳中的光晕如夏夜灿星般,从未有过的清冽柔和:“谢谢你。”
“不必客气。”她笑下,明艳至极的模样,一如她身上的鲜烈红衣与混天绫。
阿姒兰在旁边默默听了许久,笑着,真诚地称赞道:“神女阁下是个心肠很好的姑娘,相信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娜苏图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很放心的。”
过于有暗示性的话,让两个当事人都有点猝不及防地愣了愣。一个假装镇定地移开视线望向花田,一个则专注地望着正在看花的人。
“说起来,今日晚上咱们这儿还会有一场篝火庆典。”她边说着,边由一直跟随在身边的男孩搀扶着,慢慢朝山下走去,“要是想参加的话,这时候一块赶去正好。”
“你想去看看吗?”灵珠子问。
“想啊!”一听到有好玩的,戚妜立刻答应,“肯定是和千禧城里完全不同的热闹,当然得去。”
“好,那我们一起。不过……”
他说着,极淡地笑了下:“你可记得到时候别喝太多酒。”
戚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没明白他为何忽然提醒自己这个。
然而很快,当她到了槐奚的篝火庆典上,见到了周围许多热情淳朴的牧民与武士,甚至还有看似娇娆纤弱,酒量却丝毫不输男人们的舞娘,她才明白了灵珠子的那句提醒究竟是什么意思。
蜜奶酒载着火光与星辉,被一杯杯地送到热情欢笑的人们手上。大团大团的篝火在黑夜笼罩的草原上熊熊燃烧着。
举着火把的姑娘与牧羊少年们穿游在四周,嘹亮激昂的琴声笛声与众人的歌声交织在一起,鸟儿般飞遍整个草原,传入雪山。
这里的一切都是戚妜不曾见过的,是如此的生机勃勃,热烈美好,灿烂奔放,更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她与灵珠子并肩坐在草地上,和许多小孩子们一起为周围每一个跳舞歌唱的人鼓掌叫好,眼里脸上都是欢快至极的笑意。
不一会儿,舞娘们发现了这个明艳美丽的异乡红衣少女,于是纷纷想要邀请她一起加入大家的舞蹈。
本就因为喝多了蜜奶酒而有些头晕的戚妜被几个姑娘笑着拉起来。
她听着耳边活泼悦耳的乐曲声,被周围的热烈气氛所感染,索性也不再拘泥于往日所学舞蹈的刻板端庄,只管顺应着舞曲节奏随性而为。
她衣裙艳红,舞动时的身姿飘逸灵动如一片彤云。
混天绫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心而动,金色绣纹几乎飞起来那样的活灵活现,将原本暗沉的黑夜渲染出层层耀眼的绯色。周围人群顿时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赞美声,整个庆典气氛瞬间被推上高.潮。
灵珠子看着面前沉浸在舞乐与欢乐中的少女,却丝毫没有被周围的多余喧嚣感染到。
在他的眼中,人群是虚幻的,火焰是苍白的,乐曲是沉寂的。
唯有戚妜红衣飞扬的模样鲜活而真实,仿佛曾经的梦境在一瞬间照进现实。
卿影所在,即为吾心念想之处。父亲曾无数次对母亲说过的话再度响起在他耳边。
那是一种极致的挂念与眷恋,写作心悦,读作诚服,是会牵绊住他一生的东西。
眼看少女似乎因为有些醉意上涌而步伐不稳的样子,灵珠子迅速起身将她抱扶着站稳,再带到一旁的木亭中,暂且远离人群,安静靠在自己怀中休息。
“没事吧?”他伸手替戚妜将额间的碎发拨弄开,同时端起一旁解酒的茶水仔细喂给对方。
“戚妜。”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只得到一个模糊的回应。
喝得微醉的少女乖巧得让人格外怜爱,只双手抱着灵珠子的手用脸不住地蹭,还偶尔咂咂嘴说想吃苕丝糖。
没等灵珠子开口哄她,戚妜忽然又抽抽鼻子,抱着他的手口齿不清地说:“你不要难过……”
他愣下,听到她继续说:“你的父母会永远保佑你的,嗯……嗯,不难过,你不会一个人的,我……我也会陪着你的,嗯嗯……”
灵珠子眼神一颤,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抚摸过她的脸,带着种小心翼翼的珍爱,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把戚妜问得有点蒙,清澈眼睛里迷茫一片。她重心不稳地爬起来,跪坐在灵珠子身边,只下意识跟着重复:“为什么?”
“你说你会陪着我,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他看着眼前不甚清明的戚妜,一字一句问道:“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是朋友,还是别的?”
“朋友……”戚妜的思绪糊里糊涂地,搞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忽然问这种问题,只傻乎乎地跟着重复,“朋友,嗯……朋友……”
闻言,灵珠子的眼神沉冷几分下去,连带着握在她手上的力气也加重几分:“可我不这么想。”
戚妜睁大眼睛,依旧有些反应跟不上地呆看着他,听到他用一种认真到执着的冷静语气对她说:“我不想和你只是朋友而已。”
有夜风从雪山吹来,跨过草原抚过戚妜的全身,也让她终于从刚才的醉意中渐渐清醒过来。
耳边的乐舞声都在逐渐远去,只剩她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
“我想成为那个唯一有资格在你身边,陪你看遍每一天朝霞与余晖的人。”他注视着她,那双曾经清如寒星的眼中似有冬雪融化,滋养出无数柔软的春花遍地盛开。
刹那间,时间仿佛都就此停止下来。万物静默不语。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着,等待着。
戚妜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忘记了,只能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同样一心一意地望着面前白衣飒沓的少年。腕间金铃在夜风中被吹得摇晃出零星脆响。
良久后,她终于找回了些许神智,努力回握着灵珠子的手,用力点头,眼角泛起醉意染就得薄红,像是抹了尾浅朱色的胭脂:“好,我们一起,每个朝霞……落日,都在一起。”
愿得君心赴长久,绵绵至终无两意。
她伸手拥抱住对方,与他默契地十指相扣,感受着一个轻柔的吻试探性地落在自己唇边,逐渐演化为缠腻的互相回应。
而不远处,篝火仍在燃烧,乐舞仍在继续,一切都是吉祥欢乐的场景。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中那道隐约闪烁着的淡淡伤痕。
那是被地雁星所割裂开的痕迹,指向遥远的南方,冷亮如锋。
第70章 姻缘
明日便是朱诞月节了,太若灵族最盛大的节日。整个千禧城里到处都是一片欢乐吉祥的节庆氛围,连寰辰太清宫也不例外。
荧惑坐在宫殿外廊边,面前摊着几卷古籍,手边一壶薄烟缭绕的翠茶。
他垂眸瞥着地面上那些正忙忙碌碌地抱着莲花灯与各类礼器的宫仆,神情懒散,似乎对于这样的节日庆典感觉相当兴致缺缺。
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一口,一道清脆的啼鸣声忽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只赤羽的信鸟敛翅停在木质廊栏上,低头朝他吐出一颗琉璃珠。
少年捏起那颗珠子,稍加以灵力催引,藏匿其中的字迹便立刻浮现在了眼前,正是文晔亲笔所写。
有点厌烦地跳过开头结尾那些恭维客套的废话,荧惑只稍稍认真地着意瞧了瞧中间那些勉强还算有用的字句,略加思索一会儿。
还没来得及等他回复什么,屋外的宫仆们便齐齐下跪通传道:“恭迎圣尊。”
荧惑闻言,旋即放下琉璃珠,对着款步进来的帝赦元尊恭敬行礼:“父神。”
瞥一眼桌上的古籍与其他东西,帝赦的注意力最终只在那颗琉璃珠上略微停顿一会儿,然后坐下来。
他朝荧惑扬头示意一下,像是意料之中那样地温声询问:“文晔传来的?”
“正是。”他回答,态度有种明显的轻慢与不屑,“他知道翻身有望,也不必再顾虑您的怪罪,怕是急切得恨不得即刻便动手,好成了他名正言顺坐上家主之位的心愿。”
帝赦听完,和颜悦色地笑起来:“到底只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让人盯着些,别到时候碍手碍脚就可以了。”
说着,他端起宫仆倒好的茶水抿一口,像是嘱咐又像是警告般地继续说道:“更不许有人趁乱对灵珠子下手,否则,我也一样不会放过。”
“是。”荧惑应着,似乎对帝赦的话并无任何特别的感受。可垂搭在膝头的手却逐渐紧握至骨节发白,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颌角也因为咬牙的动作而轻微滚动一下,睫羽垂敛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但片刻后,他便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恢复如常,只眉眼间的阴晦气息愈甚,并主动开口问:“对了父神,孩儿有一事始终不明,不知能否请得父神解惑?”
帝赦抬起头,那双映照着寰宇末日般的荒芜眼睛就这么直直注视着他,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你是想问戚妜的事,是吗?”
既然已经被看穿,荧惑也就懒得再兜圈子,索性直接承认道:“正是。因为按照父神与师父曾经所言,她是唯一能重新唤醒涅火红莲的祭品,可名义上,她却又是斓彩的女儿,所以孩儿一直不解,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来历?
这个词让帝赦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停留在面前那卷记载着莲花化身的古籍上,端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很遥远的东西。
半晌后,他收回思绪,却没有回答荧惑的问题,只淡淡道:“她的事,你不必太过关心。只要涅火红莲能被重新唤醒,其他的都不重要。”
“孩儿明白了。”
荧惑抬手行礼,很快拜别帝赦,去往了文晔在琉璃珠中所提到的会面地点,将帝赦的决定,尤其是不得伤害灵珠子的命令告诉了对方。
文晔听完,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连坐都几乎有些坐不住:“圣尊此话当真吗?不得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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