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途何在
“咳咳。”七海建人可疑的扯扯领带移开视线,耳朵有点红。
被妻子不加掩饰的用“优秀”来形容,还是有点小害羞的:“替我谢谢那位作者,还有,谢谢你(的赞美)。”
他三口两口吃掉荞麦面,等小林泉也吃完了一并将碗筷送进水槽顺手洗掉,这才重新坐回沙发上继续阅读。
《平成异能学院捕物帐》几乎就是东京咒术高专学生们的日常生活。无休无止的任务,不知道能不能生还的战斗,高压之下少年少女们偶而偷闲获得的快乐。跳出当局者的框架站在纯旁观角度去看,七海建人发现太多不合理之处。
法律规定了未成年人可以从事的行业,也规定了不影响学业的工作时长,然而当涉事的未成年人们多了个“咒术师”的头衔后,以上一切规定尽皆化为乌有。法律是面向全社会的,所有公民都当且应当沐浴在法律带来的保障之下,所有“例外”都是不公平。
年轻咒术师是挖了谁家祖坟吗?别说监督辅助跟着,真要出事辅助们最多只能帮忙摇人,能保住自身安全就算他们运气不错。
关于这些疑似被迫害被压榨的内容小说中并没有就此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而是如同流水般匆匆而过的穿插在故事单元间隙。越风轻云淡的去写,读者的感受反而越深越能引发共鸣。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未来不知是否还会重现的诅咒被描写成了一个个亟待解决的怪物,每当一个任务完结,被打倒的怪物背后都会牵扯出一桩甚至数桩迷案。隐藏在过去又缺失了线索的冤屈,造成了今日流毒无穷的祸害。时间在这里被因果串成封闭的环形,虽然作者的行文仍旧轻松诙谐,压抑绝望的画面无需着墨便已跃然纸上。
没错,带来毁灭与灾害的怪物被消灭掉了,导致怪物出现的原因也被缜密的推理掀开面纱,但是没有人能够改变现状,新的怪物总有一天还会降临。
小说至此戛然而止,下一章要等上半个月才能看到。
即便已经经历过一遍,七海建人仍旧痛苦的扔开杂志捂住额头。他知道,接下来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陨落,哪怕这些情节仅仅是在小说里重现,于己而言也不亚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小林泉半蹲在他面前,双手扶着金发青年的膝盖,语气里充满担忧,“抱歉,是我的疏忽……如果让你感觉到无法排解的痛苦,就先不要读了。”
痛苦是因为他就生活在这种绝望之中,从来没能成功逃离。
“后续……不,没什么,我很好。”七海建人松开额头,倾身向前将妻子深深拥入怀中。他把脸埋进小林泉柔软的发丝间,朴素的人工香料味充斥鼻端。
很普通,但就该是家人身上的味道。
“他本来可以活下来,死的应该是我。”他哑着嗓子,胸口沉重得仿佛透不过气,“自那之后很多年,我总会在梦里见到灰原。每每梦见他,他总是安静的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当我醒来后,我想,如果活下来的是他该有多好,我腆颜窃取了应该属于好友的生命。但又一想如果死在当年,现在的我就不可能认识你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思及此处竟然又有几分窃喜。我果然是个卑劣的家伙……”
“你这样说,可就是看不起我的眼光啦!”小林泉放松身体,把所有重量全部压在丈夫肩头,“我很重吧!”
她带着点笑自嘲:“按照时下的审美趋势,我大约可以被划进丑女行列了。”
几乎可以称为素颜的普通妆容,天天穿着颜色款式都一样的制服,体重和体态都很健康,没有A4腰也没有能养鱼的锁骨沟,圆脸圆眼睛,没有高挺的鼻梁开阔的眼角以及锥子一样的下颌骨。真要用媒体吹捧的审美标准去衡量,确实很路人。
“我有一百一十多斤呢,快要胖成猪猪了。”话题的跳跃度有点大,七海建人没能跟上,CPU隐隐有宕机趋势,“什么?”
“我是说,像这样不管不顾把重量压在你身上,对于我是很轻松的。我才不在乎你难不难受呢,就算在乎,难道还能剁掉哪一块吗?那不可能。”
小林泉用指尖捏住七海建人的发尾,麦草一样的淡金色柔和温润,“灰原先生现在恐怕和我一样轻松哦。毕竟就算有异议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像我现在这样,把所有重量和期待全部交付给你,默默注视着你的每一个选择。”
“亲爱的,权力在你手中,那并非无法达成的遗憾,而是信任与祝福。”
她越发用力向前推了一下,这点力道对于七海建人当然不算什么,他动也没动,反手拢在妻子后颈放轻力道捏捏:“这份重量我甘之如饴,再说了,你一点也不重。”
“就算你嫌我重我也不会往心里去,比起体重,我还有更多事要去做。所以啊,不论过去都遗失了什么,更重要的是未来,未来那些孩子,不要让他们品尝成年人品尝过的苦果,不要让他们背负你们曾经背负过的重量。”
泉被揉得软绵绵的,眯起眼睛像是只打瞌睡的猫。七海建人稍微发力把她放在膝盖上继续抱着,以一种在卧室外面很少见的粘人状态道:“我有点想知道故事的后续了,还会沿着那条旧的轨道继续下去吗?”
如果只是本头脑简单的轻小说,当然要换个大团圆的快乐结尾,可惜小林泉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她还是眯着眼睛,嘴里说出的话冷静到残忍:“不,所有人,全都会死。”
“好吧,全灭何尝不是另一种团圆结局。”七海建人改为搂住妻子的腰,努力让她正视自己:“那么属于我的那个影子,可不可以死得其所一些呢,算我走后门。”
“每一个人物的死亡都有意义,也都有着非同寻常的重量,这不是后门,这是身为作者亲友的优惠待遇。”
没错,《平成异能学院捕物帐》的第五卷 也就是最后一卷,属于小林。
第132章
时间过得很快,圣诞节前《平成异能学院捕物帐》的最后一卷即将揭晓故事结局,文秋杂志社终于大胆突破一回,公开宣布五卷合集的单行本将于新年后面世。一般来讲这么搞杂志本身的销量肯定会受到影响,能一气读完谁愿意一章一章干熬?
奈何作者的脑洞实在太大,哪怕知道接下来将是集中发刀的世界线收束时刻,读者们仍旧忍不住想看看剧情下一步要走向何方。
排除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抢到杂志,迫不及待翻开阅读,鸦雀无声的寂静后哀鸿遍野。
#查询“堕落者与狗”创作最后一章时的精神状态#
#作者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全灭居然有点甜#
#异能开会(×)病友交流(√)#
#关于我最向往的异能学院又名圣伊丽莎□□神病院这件事#
读完最后一卷最后一章的读者们恍然大悟,原来从头到尾,那个怀揣着喜悦踏入“青山异能学院”的少年是个患有臆想症的病人,而这部推理小说中唯一的凶手,正是作者本人,也就是最后一章才出场的清洁工“我”。“我”旁观了一切,见证了一切,结束了一切“藏在深山中的异能学院”是家人为了诱骗少年入院治疗专门编造出来的谎言,学院里人丁稀少只因为一个病房里最多容纳四位病患,那些异能实际上是病患们发作时被扭曲的举止。至于说一个又一个邪恶狰狞令人恐惧的怪物,以及怪物背后的故事,则是每一个被送进来接受治疗的病患身上真实发生过的遭遇。
少年亲眼目睹同房病友们的痛苦,亲耳听到他们不被允许倾诉的哀鸣,他不能理解种种看上去比酷刑还要可怕的治疗手段,惊恐恍惚之下现实与幻想之间的隔膜越来越脆弱,仅存在于笔尖上的青山异能学院就此诞生。
在想象的世界里,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病友们化身同窗一个个也是人中翘楚。代表着种种痛苦与悲伤的怪物一个又一个被击倒,哪怕身处迷雾之中心智残缺不全,这个聪明孩子仍旧从依稀尚存的记忆碎片中推理出病友们遭遇过的一切在他看来,这些遭遇正是一切怪异出现的根源。
然而在现实世界里,主治医生对顽固抗拒治疗的病人们满怀愤懑,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威被无视,更不能忍耐有谁对自己表达抗拒,哪怕那份抗拒仅限于安静的把脸转开。护士们或许同情这些生了病的年轻人,可惜她们更讨厌病人带来的各种麻烦。最后的最后,院方决定对总是吵吵闹闹幻想着自己能够拯救世界的病人们采取最终方案。
很快,那间病房彻底安静下来。幻想中少年和友人们终究抵抗不了来自全世界的背刺与恶意,一个又一个被安排着失去生命。永远沉睡在梦境中的少年,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再次与病友重逢。
清洁工想尽一切办法也找不到拯救他们的办法,也许只是声微小的感谢,或者只是在他清扫垃圾时轻轻把脚挪开……他找不到报答善意的路,精神病院里没有保护善良的规则。
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痛苦都结束吧,无法拯救之下只能送这些可怜的孩子解脱经过医生的手术治疗他们已经没有苏醒过来重新为人的可能,日复一日如同植物般无知无觉沉睡于无光之梦。鲜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惨白破败的病床上,他人听闻了也不过摇摇头徒留一声叹息。
再也无法忍受的清洁工借着哪里都能去的工作便利找到了控制生命维持系统的总电源,他抱着病人入院时留下的合照在控制室里放了把火,低着头轻轻摩挲照片里少年们宛如夏花的脸。
总电源被切断,病院的隔离门无法开启,火势逐渐蔓延,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三十六度的手指如何能写出冰冷至此的文字#
一时间痛哭流涕兼吐槽的帖子盖了成千上万楼,无数读者捶胸顿足破口大骂,情绪激昂只想砸点什么发泄一下那股喷薄欲出的力量。
上头的热血冷静下来之后,无数人午夜梦回惊醒后浑身发冷为什么。
堕落者与狗在《平成异能学院捕物帐》的最后一章留了个问题:为什么?
按照一般套路,这个时候只需要将种种不平全部推到“人性”头上,或劈肌入里仔细分析,或冷嘲热讽大加鞭笞,然后再哀叹一句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就算得上点睛之笔了。可是这个笔名奇怪文风更奇怪的作者并没有满足于批评他人,他在字里行间深刻批判了自己批判“我”作为旁观一切的清洁工,目击种种非人现状后为了薪水,为了三餐,为了还能有个栖身之所选择沉默。
可是,那些生病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反复不断的问着“为什么”,一句比一句重,就像命运拖着沉重的脚步,又像冥冥之中碾碎一切向前行进的车轮。
“虽然但是……连我都没有想到结局会是这个样子……”
忙里偷空看闲书的太宰治摸摸下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理解了小林泉的逻辑她大约也是把异能力者都当做精神障碍看待的,所以才会向森先生申请招募心理医生,好死不死招来夏油杰这个真正心理有问题的家伙……所以当她把最初的素材交给织田作时,故事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就像一个人再有勇猛无匹的武力也无法独自对抗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无论那些少年如何挣扎,“精神病院”这个极其特殊的环境对他们来说就是恶意满满的全世界,谁也逃不掉。
呵,那么我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呢?是否又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精神病院?
会这样想的当然不止他一个,很多当头挨了一盆凉水的读者也是如此我究竟是坐在窗边读一个臆想出完整世界的少年,还是少年躺在病床上想象出来的一个路人?
那些热血的打斗、缜密的推理,暧昧的情愫,此时都化作一句又一句直扣人心的“为什么”。
“真不甘心,我当年为什么不知道野坂先生呢!”扔开杂志,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太宰治抱头哀嚎,“就算最后可能会怕得翻窗逃跑,至少也想有个尝试的机会啊啊啊啊啊啊!现在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登门去问问‘为什么’了。”
首领办公室外,带人来办理调职手续的银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指,对即将成为自己上司外加保1护1伞的红发男子淡然道:“没关系的,首领最近一段时间精神状态都很好,偶尔练练肺活量而已,不必惊慌。”
“嗯,我知道,太宰他就是这样,辛苦你了。”
这孩子瘦瘦小小,板着脸无论做什么都一副严肃的模样,跟着太宰实在是太为难她。
因原游击队长荣升首领而成为现任游击队长的芥川龙之介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妹妹和他很不喜欢的织田作之助傻站在首领办公室外不知在做什么。
“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冷冷问了一句,停下脚步。工作场合遇到哥哥,银略微点点头,没有打招呼更没有和龙之介寒暄,“芥川先生,太宰先生吩咐我带织田作先生来这边办理调职手续。”
“……”
调职手续,那不是直接交给后勤干部就行吗?
芥川龙之介的眼神肉眼可见变得凶恶起来,狗狗吃起醋可是非常厉害的,缺乏安全感的品种更是如此。
织田作之助同样无语凝噎,他很想解释自己其实姓“织田”,并非“织田作”。但是一想到“织田作”这个很有个性的外号从何而来,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算了,想想就知道解释也没啥用,还是躺平省点力气。
芥川龙之介狠狠剜了织田作之助一眼,侧头对旁边看八卦看得津津有味的守卫怒喝:“懈怠到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守卫虎躯一震,满头冷汗拨通内线传话,首领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扬声器:“让他们一块进来。”
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芥川龙之介先行上前一步汇报任务,事无巨细一通说明后太宰治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嗯,知道了,下去吧。”
他总是这样,对待唾手可得的情感,无论哪一种,尊重也好爱慕也好,都表现得避之唯恐不及。就像被火烫过后连橘红色灯光都会害怕的流浪猫,用冷淡和排斥掩饰自己的恐慌。
芥川等了一会儿,意识到今天也不可能从这个嘴里得到半个“好”字,低头悻悻而去。
“太宰,该夸孩子的时候不能太吝啬,不然一定会被埋怨的。”
一眼就看出这对师徒间发生了什么,织田作之助不愧是凭借一己之力收养了一群孩子的男妈妈。小林泉给他办孤儿领养补贴都办麻了,别人弄这个都是为了赚钱,他可倒好,稿费进了口袋没几天就花个精光,全部贴回幼崽身上。
太宰治有听没有听到的随意哼哼,高高兴兴抬起鸢色眼睛:“织田作,我给你涨工资!”
“那感情好,不过你确定首领办公室的财务不要交还给财务室监督?”
上一个把财务独立出来的首领已经凉了,不听劝谏的家伙会被基石抛弃,前车之鉴太惨痛,他不希望好友犯同样的错误。
“……织田作,你还真是一针见血。”首领可怜兮兮撇嘴,“我确实该把首领办公室的账本交还给泉姐姐,”他想了想很快重新高兴起来:“必须还给泉姐姐!这样一来就能每个月都拿到工资!不不不,工资也不用发,反正我身上也不带钱,喝酒账单直接寄到后勤组,哈!”
织田作之助不觉得这么安排有啥问题别说钱包了,太宰出门连配枪都不爱带的,他手快,总是从别人身上顺。
事情就这么开玩笑似的定下,银木着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多少别有居心的人正等着新首领与后勤干部闹掰……一个自由散漫一个认真负责,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迟早拆伙!不料织田简单几句话,隐藏在首领与底层之间的隔膜就此烟消云散,让他们这些干着急的秘书们总算能偷偷长出一口气。顶层办公室内一应财政事务重归后勤组,至少在组织内部达成了基本公平的表象。完全公平当然是不可能的,国会内阁里尚且做不到,更遑论Port Mafia这个黑1道社团。
“不说那些了,织田作你快看看这个!”说是完成调任手续,其实就是迫不及待想和秘书长摸鱼聊天,首领把刚看完的《文秋之声》递给太宰治,“泉姐姐深藏不露哦,周末要去她家蹭饭!”
《平成异能学院捕物帐》的最后一卷由小林泉撰写,这件事三位伟大的堕落者都知道。零花钱都拿去给孩子们买粗点心的织田当然没能第一时间抢到,好在还有太宰治愿意分享。他接过杂志,迫不及待边走边翻开阅读:“今天大结局?”
“圣诞节前完结,挺好的。”坐在办公桌后的瘦削青年垂下眼睛,嘴角扬起真实弧度,“过不了几个星期全集就能面世了,大文豪到时候给我签个名?”
许久没能等到回应,太宰治抬起头,不远处织田作之助面对着窗外透入的天光,颤抖着手捏紧纸张:“……”
他一直在求一个答案,一个关于杀手会有何种结局的答案。此刻,那个答案变成了新的问号。
是什么逼迫孤儿成为从无败绩的金牌杀手?肆意剥夺他人生命固然是种赦无可赦的罪行,磨出一把又一把自己这种杀人屠刀的存在又该以何罪论处?
“织田作,我有个新主意。”好友清亮的嗓音吹过耳畔,那个仍旧一身少年气的青年笑道:“别等到周末了,现在咱们就去拐走安吾,一块去找泉姐姐喝酒怎么样!”
“如果你不想被七海先生塞进锅里炖了的话,”放下杂志和思绪,红发男人嘴上老实,行动可一点也不老实,“这就给安吾打电话。”
安吾,一起出来玩儿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