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这还用你说?”黄蓉轻笑了一声,“这人轻功绝顶,佛相庄严,再看年纪也不过在二十出头,必定是莆田少林寺天峰大师的高徒,七绝妙僧无花。”
这一长串的分析里,郭靖第一个捕捉到的,便是“莆田少林”四个字。
想到今天白日里看到的消息,他问:“这位大师和段天德算是同门,莫非是来上门规劝他行事的?”
黄蓉抬手就往他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轻叱道:“靖哥哥,你也把人想的太好了。”
不得不说,单以两人在太湖之上的惊鸿一瞥,那位无花大师的身形风姿都令人印象深刻。再加上他这少林高徒的名声在外,谁都不会觉得他有任何一点坏心思,只觉这光风霁月的人物,所做的也必定是善事。
但黄蓉曾在迷天盟中小住,和师青若打过交道,并没有忘记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楚香帅追踪偷盗天一神水的贼偷,追到了汴京来。当时他重新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番,陆公子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说是让楚香帅去查一查妙僧无花。”
一个当真与世无争的僧人,不该身在海上浮尸的周围,更不该还恰好有这个机会接触到天一神水。
当然,他也不该恰好去与段天德这样一个败类在夜间往来。
或许正如郭靖所说,他有可能是去说服段天德莫行恶事的,但黄蓉可不介意先将人往坏处想。
她思忖一番,朝着郭靖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郭靖惊道:“这怎么行?蓉儿你这样太冒险了。”
黄蓉却已打定了主意,非要弄清楚这妙僧无花到底是何许人也。
眼见一盏茶的工夫后,那白衣僧人已落回到了小舟之上,与一行大船分道扬镳,她当即系紧了身上的衣服,像是一尾游鱼一般窜入了水中。
郭靖来不及阻拦,只来得及看到水面上的一圈涟漪,便已不见了黄蓉的踪影。
他倒是想要下水去追,可黄蓉打小在海外桃花岛上长大,精通水性,他却是在塞外大漠长成,拿什么去跟人比凫水的本事,也只能认命地继续盯梢段天德的船队。
至于黄蓉则已小心地跟上了无花,为了防止被他察觉,便只远远地缀着。
只见他纵舟而行,一路向西,直到靠岸,而后向着远处的一片庄园走了过去。
……
“太湖归云庄?”
黄蓉伸手接过了穆念慈递来的巾帕,将面上残存的水渍擦拭了干净,点头回道:“正是归云庄。”
“我原本还想混入庄内继续探听消息,但刚从一角翻入归云庄的院墙,就发现这里头不好走。”
“这是自然。归云庄和拥翠山庄,算是太湖一带最有名望的两处势力。只是拥翠山庄近年间因庄主李观鱼不出庄门,少有被人提及。可哪一家都不是能让人擅闯的。”
黄蓉道:“不,楚香帅说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她也没想到,昨日夜间看到无花的时候,和郭靖提及了楚留香,在重新于迷天盟堂口会合的时候,还真能在这里见到他。
算起来他也是刚赶到此地不久。
既是师青若的朋友,黄蓉也并不介意多说两句:“那归云庄中的布置依托于五行八卦而建,这本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庄中的铁八卦和奇门遁甲之术,似是我桃花岛的本事。”
不过眼下急需弄清的并不是这归云庄布局之人的师承,而是另外一件事。
她问:“楚香帅,以你对无花的了解,他先后拜访段天德和归云庄,是何用意?”
楚留香苦笑了一瞬。他抵达姑苏之前,先途经了丐帮在济南的分坛,在此地探听到了不少消息,令他不得不怀疑天一神水一事,和他那位现任丐帮帮主的朋友南宫灵有关。
这么一看,好像此前多年他都不曾看明白对方。
既然连南宫灵他都没有看清,又怎么敢说,对于更难让人看懂的妙僧无花,他就能看明白呢?
“我明日会去亲自探寻此地的情况,烦请黄姑娘为我带个路。另外还要麻烦你一件事,这段天德既与傅宗书有关,或许也与汴京的局势密切相关,还请尽快修书一封,送去汴京交给师夫人。”
黄蓉应道:“这件事,楚香帅就算不说,我也会做的。”
也不知道师姐姐那头,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算一算她离开汴京的时日,那边应当……正到了有一个人该被正式论罪的时候。
……
长空帮的这起灭门血案,自白愁飞被师青若送去六扇门后,便被极快地推进了下去。
且不说师青若和神侯府之间已算有不小的交情,既然这是迷天盟新任圣主上位之后宣告的五件要事之一,便必须尽快落定罪名,就说白愁飞本身所犯的,也是一桩人神共怒的大罪。
方歌吟与桑小娥在将仇恨锁定在白愁飞身上后,也立即动用了金字招牌、血河派、天羽剑派等各帮的资源,结合金风细雨楼那头搜集与推断得来的情报,将白愁飞早年间的履历推断得越发清楚。
昔年翻龙坡之役白愁飞尚在军中的一些旧事,也被一并挖了出来。
这数罪并罚,造成的结果就是,白愁飞以官家律令问斩,甚至不必拖到秋后,直接在这夏日未来的春末,便已被提上了日程。
不过若按照师青若看的话……
在这桩大案的背后,还有两双手在暗地里推动,以促成白愁飞的速死。
有人是希望他尽快死了,也好去阴曹地府赎罪,更不必再总与迷天盟的名字挂在一处。
而有人,则是希望白愁飞就如同现在一般,反正都是要死的,便少牵连出一点其他的事情,早一点闭上他的嘴。
但无论是哪一方贡献了更大的力量,白愁飞的问斩之日终于还是到了。
为了预防他还有什么隐藏的人脉能来劫法场,师青若还是在刑场的不远处落了座,以便亲自看到这个恶徒的脑袋落地。
与她一并前来的,还有近日得空、不必与阎铁珊打牌吃酒的陆小凤,以及……
师青若揉了揉额角,略有几分头疼,但还是将袖中折叠齐整的绢帕递到了身旁那姑娘的面前。
平日里身着红衣、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近日的阴雨天气,眼睛里又已包了一汪眼泪。
“别哭了,为了这么个人渣没必要。”师青若低声劝慰道。
却见温柔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甚至直接借用了她的半边肩膀。
温柔虽听不明白师青若所说的“人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她猜出师青若话中的意思,抽噎道:“我不是为他在哭,我是……”
她扁了扁嘴,犹豫了好半晌才问道:“师姐姐,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师青若柔声回问:“怎么会这么想?”
温柔的目光有一瞬移向了远处,在那头早已就绪的刑场上,又已多出了一队人手,想来那个要被砍头示众的元凶,也快要被带到此地了。
她嘟囔道:“我刚从家中出来的时候,结识了七大寇中的沈虎禅,他却只拿我当妹妹,我只能认了这个义兄……”
她说得含糊,师青若却能听明白,这是一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对于情窦初开的温柔来说,将情感后退一步,到义兄义妹的位置,应当并不那么容易。可若是要做朋友,便只能如此。
“后来我就在湖北遇到了你们,那个时候的大白……白愁飞原本像是个好人的。”
还是一个和沈虎禅完全不同类型的好人。
温柔喜欢那等侠肝义胆一怒拔剑的人,也喜欢口是心非在做善事的人。
然而这第二次的暗恋同样无疾而终,现在竟要以白愁飞暴露了真面目,即将被处斩而告终。
温柔抹了抹眼泪,很想说自己既是小寒山派的高徒,在江湖上有个“小寒山燕”的名头,是要做女侠的,便不该让这些事情牵绊住心神,却还是止不住觉得,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当真失败透了。
偏偏也就是在这时,白愁飞被人“拖”上了刑台。
小半月的牢狱之灾,让他比起先前从迷天盟中送出去的时候还要难堪惨淡,更不用说是和彼时黄鹤楼前负手望天的矜傲模样相比。
他目光麻木地望着地面,仿佛已完全和外界隔阂了开来,也不曾留意到各方视线的注视。
他也理所当然地不会去看,在这各方错杂的视线当中,是不是还有个傻姑娘,在哀悼自己又一次夭折的暗恋。
“别看了。”
温柔抽了抽鼻子,就觉自己的眼前多出了一只手,挡住了面前的光线,正是师青若伸手阻拦在了她的前头。
明明这出口的三个字里,算不上有多少安慰的意思,却硬是因为这一抬手,多出了十成的保护。
“师姐姐……”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错误的人呢?牵挂两日忘怀便是,否则我看你的星星刀法,得改名叫黑天刀法了。”
温柔“啊?”了一声,像是没理解这话中的因果。
便听师青若打趣道:“夜里还在下雨,岂不就是没有星星,只有黑天了?”
温柔的眼泪顿时凝在了当场,却又觉得自己很难在此时笑出来,便只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覆在她眼睛上的那只手并不宽厚,也不够温暖,甚至在指尖还带着一点春寒,却愣是让人本能地生出依赖的情绪。
好像就连周遭的嘈杂之声也都被隔绝在了外头,让她有短暂的一刻忘记了,此地其实是白愁飞的刑场。
也难怪师兄他……
“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师青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温柔无声地点了点头。经历了白愁飞的这件事,加上看到了方应看的伏诛,她发觉江湖上表里不一的人物,实在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多。以她在小寒山上学到的武功,又还不足以让她一力破万法,将这些阴谋算计都给统统砸毁。
或许父亲说的没错,她不应该这样早出来的。
不仅仅是害了自己,也是拖累了旁人。
她有一点想回家了……
温柔刚想到这里,忽听陆小凤一边掰开手中的坚果,一边像是闲谈一般问道:“师夫人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师青若转头:“哪一句?”
陆小凤将剥出的杏仁丢进了嘴里,像是意识到了自己不该有此一问,又窘迫地挪开了视线,“没什么。”
师青若摇了摇头,对陆小凤此刻以手去摸那撇胡子的掩饰大觉好笑,眼神却状似无意地扫过了这处坐台之下。
温柔为白愁飞黯然神伤之时留意不到,或许就算不是因为白愁飞,因为此人的表现过于隐晦,也确实很难让人察觉。此刻在台下,其实有一个人正在看向她的方向。
这年轻人的身份还真不算寻常。
因他师承洛阳王温晚的缘故,温柔便该算是他的师妹。
他又是王小石的师父天.衣居士和神针婆婆织女的独生子,非要算的话,王小石也能算是他的师弟。
这名唤许天.衣的男子本是受到了温晚的嘱托,要将温柔给带回家去,却又因恋慕自己的小师妹,不敢过早现身,打断了她的江湖冒险,干脆守护在侧,也顺便以洛阳王爱将的身份,在汴京城中查一桩旧案。
只是此刻,师青若伸手阻止温柔去看白愁飞,许天.衣又在台下痴痴望来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怎么看都像是一出苦情戏。
文雪岸就忍不住在人群中嗤笑了一声。
他原以为迷天盟的这位师圣主今日摆驾前来,是为了对外彰显迷天盟的威仪,哪知道,她只是为了让温柔解开心结,好卖给洛阳王一个人情。
归根到底还是小家子气得很。
不过今日最可笑的,显然不是温柔,而是台上的白愁飞。
文雪岸按住了指尖藏而不露的势剑,对于白愁飞此刻默然就死的表现大觉满意。
想必白愁飞自己也很清楚,他已成为阶下之囚,就算此时供出了文雪岸的名字,说起他和相府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让他有活下去的机会。至于文雪岸有那个有本事的师父,又有相府的庇护,只要藏匿在暗处,便绝不会遇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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