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师青若迎着傅宗书冷厉的目光,斩钉截铁地作答:“所以,这充其量只是魔针,却不是十九神针中的魔针。”
傅宗书神情更冷:“你凭什么这般断言?”
“不错,我也想知道,师夫人为何在刚刚来到此地,就能做出这样的评判。”
听到这个声音,傅宗书盛气凌人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却又因想到了自己身在何地,很快平复了过来。转头就见,诸葛神侯带着冷血已来到了此地,像是正要来给遭到怀疑的徒弟撑腰。
可诸葛神侯还没入门,师青若已忽然自袖中拔出了一支金筒,按下了这簧弩的扳机。
众人谁都没想到她会在这突然之间做出这样的事情。
傅宗书面色一变,人已被一道黑光笼罩在了当中。
黑光上人骤然奔涌的真气化作了一抹气浪,将那一串细如牛毛的银针尽数扫向了一旁,贴着傅宗书的耳边擦过,扎在了后方的门框之上。
死里逃生之后回过神来的愤怒,让傅宗书顿时大怒:“给我将她拿下!”
“慢着!”诸葛神侯立时出声。
那头宰相府中的门客还没因为这道命令赶来,这头诸葛神侯已移步换形,伸手阻挡在了师青若的面前。
傅宗书咬牙切齿,厉声喝道:“诸葛小花,这江湖匪首一言不合刺杀朝廷命官,乃是在你我面前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原本也不过是想要斩断迷天盟的两个助力,可既然师青若宁可冒此凶险也要对他动手,那他也不会介意直接釜底抽薪!
“给我——”
“傅相何必这么心急呢,我也不过是想要给你验证一番,此物确实不是从十九神针中发出的魔针而已,又没冲着你的脑袋扣动扳机你急什么。”
面对着一道道指向于她的刀锋,师青若甚至颇有闲暇地对着那发出魔针的圆筒出口吹了一口气,方才继续说道。
“你们也不必这么提防于我,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神魔飞针是有缺陷的,在短时间内没法发出第二枚。既然相爷昨夜能躲开飞针的刺杀,我又不能发得更好,我何必赌上自己的脑袋,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抬了抬下巴:“劳驾,把门上的针取回来。”
因冷血来得晚些,距离那头最近,已是拨开了傅宗书面前的护卫,走到了门边,将那射出的飞针快速取了出来,送到了师青若的面前。
师青若颔首,道了声“多谢。”
冷血沉默地应了一声,原本似乎还有些想说的,但想想此刻是何情景,又全吞了回去,站到了一边。
眼看着师青若将那新取回的飞针,连带着原先从相府找到的那几枚一并递到了无情的面前。
“以无情总捕的眼力来看,这两种飞针有何不同?”
无情凝眸看去。
那出自十九人魔的剧毒附着在飞针表面,虽是经由了剧烈的发射碰撞,也几乎没有消退淡化的迹象。
这让两种银针在外表上看,几乎是全无差别。
但若是细看下去……
他轻“咦”了一声,目光倏尔一变。
他发觉,在那新发出的神魔飞针尾端,有着几点微不可见的黑色小点,分明是与另一种不同。
见他已有发现,师青若解释道:“我手中既有孔雀翎这样的暗器,自然对各方机关名家有所了解,其中也包括了十九神针的制作者班杰明。”
她突然再度抬头,对上了傅宗书的目光:“若是傅相对江湖上的事情再知道得多一些,就应该会听过,他的别称叫做一线不见天。这个称号不是因为他的暗器能让人不见天日,而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小,看起来像是一直眯着一样。”
傅宗书的脸色有点难看,不过也或许,这本来的紫色就不太好看,“那又如何?”
“有人说此人神目如电,就算是在暗室之中,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暗器拼接起来,我却还听说,正是因为他的眼睛所限,他在制作暗器的时候往往会留下那么一点——”
“看似微不足道的破绽。”
哪怕是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也不例外。
正因为很少有人见到神针发射出去的样子,这个破绽便几乎没有人知道,但偏偏有师青若这个曾经接触过此物的异类。
她能知道十九神针的威力,让司空摘星提前将其从文雪岸的身上偷走,那也能知道,若是有人想要乔装成此物出手,最有可能犯下的错在哪里。
她将手中已不能连发的金筒也放置到了一边,饶有兴致地朝着傅宗书说道:“我想相爷已经听明白我的意思了,若不然也不配站在群臣的前头。昨夜出现的飞针,充其量就是按照魔针标准打造的,或许还是出自同一家的手笔,但绝不可能是从无情或者司空摘星手握的十九神针中打出来。既然如此——”
“那又如何呢?”先前傅宗书被师青若迅疾动手的举动惊了一跳,又被这个有理有据的辩误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一见她想要凭借着这一出来脱罪,又当即抢白。
“魔针打造不易,恐怕这汴京城里当下也只有两方有此手艺。”
傅宗书阴鸷一笑:“一个是精通暗器的无情总捕,另一个,正是先前令迷天盟打造孔雀翎的师夫人。谁知道这留下的破绽,是不是就为了此刻的脱罪呢。”
先前师青若的这一发暗器,可算是将他得罪了彻底。那他又何妨经过这一番兜兜转转,还是要将罪名推到神侯府和迷天盟身上。
但他在说话之间,又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那找上门来与他们合作的女人,明明自诩是唐门之冠,在叛出唐门后也并未在技艺上有所懈怠,怎么还留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
师青若扯了扯嘴角:“这样的一个谁知道的说法,就想将我们定罪,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像是相爷这样天下瞩目的人物,想来刺杀之人也不会介意将武器从汴京之外运入,不是吗?”
这“天下瞩目”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明明语气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却好似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十足的嘲讽。
明明眼下得算是个严肃的场合,陆小凤却忽然很有想要发笑的冲动,甚至轻声笑了出来。
傅宗书闻声大怒:“你……”
“我什么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相府请了神侯府前来配合断案,还是这样的态度,我看先帝真应该在地下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何要选你辅政的。”
师青若这一句,更是直接扎在了傅宗书的心口上。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外面就已有个声音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直到那个颇为圆润的身影挡在了师青若和傅宗书之间。
“哎哎哎,我说几位,能不能先听我一句?”
师青若斜睨了一眼诸葛神侯,见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之色,想来这突然闯入的刑部总捕朱月明会出现,应该在他的预料之中。
朱月明向来滑不留手,就算是在刑部这种得罪人的地方办差,也很少让人怪责到他的身上。现在端着一副和蔼的笑容,顶着这个圆乎的身板挤在了中间,还真像是起到了几分调停的效果。
他摸了摸下巴,朝着两方各自打量了一眼,笑呵呵地说道:“既然此案暂时没有定论,相爷是朝廷命官,师夫人是迷天盟领袖,在这汴京城中的朝堂江湖各有地位,不如——”
“两方各退一步如何?”
……
叶孤城抬了抬眼帘,看着眼前这道走来走去的身影,只觉看来心烦,出声提醒:“我教你学剑,第一步就教了你耐心,你似乎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还敢说?”少年顿时停住了脚步,扬声怒问。
但一对上叶孤城那冷如寒霜的目光,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猛地闭上了嘴。
想到对方和他之间到底有个师徒名头,他这句质问确实极不礼貌,为了防止他们的大计因为叶孤城的不配合被人打乱,他又只能压下了几分气焰,朝着叶孤城道了声歉。
可这道歉完毕后,他又脸色难看地嘟囔道:“我说的也不算错。先前我们需要由师父你拜谒迷天盟,要么从关七留下的东西里得到感悟,以便能在必要的时候拦下诸葛神侯等人,要么就将汴京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头,让人别关注到我们这头的行动,你却哪一件都没办到。”
叶孤城被师青若的两个选择轻描淡写地劝退了回来,将消息带回来的时候,真像是给了人当头一棒。
若非事情还能弥补,先前在屋中踱步的少年真是想要问问,那迷天盟的圣主夫人到底是生了一张什么样的脸,才能让叶孤城被她算计,只达成了这样的结果。
自屋外投照进来的日暮余光,将这少年人的面容给照亮了大半,却无法驱散他脸上的算计与阴郁。
若非气质迥然不同,险些让人怀疑,站在叶孤城面前的这人,正是那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可再若细看便会发现,他们二人的五官虽然相似,叶孤城眼前的这个少年却着实少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更因此刻的急躁骄狂,破坏了那眉眼间可见的俊俏。
这当然是一个与小皇帝截然不同的人,只是凑巧,长了一张酷似于他的脸。
而顶着这样一张脸的人出现在汴京城中,原本便……代表着一出阴谋。
他背着手又在屋中走了一个来回:“好在傅相并未计较师父的失利,还觉得若是选择和西门吹雪比斗,也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现在因傅相遇刺一事,有刑部介入,神侯府和迷天盟都遭到了监视,起码这一月办案期间有什么动静都能提前察觉。”
虽然没能真如傅宗书起先所计划的那样,直接将无情和司空摘星下狱,但如今能将傅相府上的门客暂时安置在这两方监视,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多就是比起预计的差了些罢了。
总不至于像是叶孤城一般……
少年又想生气了:“师父,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在迷天盟的门前问出那种话来?”
他疯了吗,居然问迷天盟的圣主,关七的夫人,有没有改嫁的意思?
若不是他知道,叶孤城此前的三十年间都痴迷于剑道,明明坐拥南海白云城,却从无耽于美色的迹象,他简直要怀疑,那个能让疯子执意娶亲的师夫人,到底是不是有什么远超世人理解的能力,已将叶孤城给策反了。
偏偏面对着他这句不得不发出的质问,叶孤城的脸上依然是那一派不染世俗的超然,冷声答道:“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你有你要得到的东西,我有我所追求的东西,我们只是合作,不是上下级。”
少年又是一噎,甩袖便走。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怕自己不是被叶孤城气死,就是被他冻死。
走前只丢下了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他心中烦闷,只能开解自己,若是叶孤城真看上了那位师夫人,将求亲闹得众人皆知,或许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将这汴京城中高手的目光给吸引过去,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达成目的的方式。
但这……这也着实太过荒唐了!
叶孤城却显然没有将方才这少年的撒气放在心中,只是在少了个声音的大厅内,慢慢自身边抽出了那把乌鞘长剑。
逐渐沉落的日光正照在这吹毛断发的剑锋之上,也将他那张玉白如谪仙的脸倒映在剑身上。
可忽然之间,他又好像自那日暮水面一般的粼粼光影里,看到了另一张面容。
叶孤城猛地还剑入鞘,更是自原本的座椅上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了一瞬的惊疑不定。
他可以确信,自己并未看错,那确实是师青若的脸。
昨日还见过她,他又不是个脸盲之人,绝不会将那样一张姝丽绝代的面容忘记。
但在那稍纵即逝的光影里闪过的脸,又好像和昨日有些不同。
他看不太清楚她的衣着,只能隐约瞧见,她将头发高高束起,发间系着一条艳红色的发带,眉眼间的锋利比起昨日所见,要更像一名合格的剑客!
叶孤城阖目凝神,试图将这个模样看清楚,却只能感觉到,这个奇怪的幻象慢慢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守在门外的仆从不敢出声,只小心地朝着门内张望,看着屋中那个像是一尊白玉美人的剑客忽然重新睁开了眼睛,抬步朝着门外走去。
“叶城主,你……”
“不必跟来。”叶孤城冷冷地抛下了这一句话。见到侍从战战兢兢的表现,又多补充了一句,“就算世子问起也这么说。”
是他要出去走走,和其他人没什么关系。
因为只有剑客本人最是清楚,他方才执剑而视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乱了心神。
可当他行走在夜色渐近的汴京城中之时,被褪去白日燥热的风吹拂过面颊,连带着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无法解释清楚几个问题。
比如他刚才看到的一瞬幻象到底是什么。
比如——
他即将跟随南王世子上汴京城来的时候,他为何会在自己了悟出的天外飞仙剑招之外,又近乎本能地用出了另外的一剑。
这一剑没有平波定浪的能力,甚至柔和得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却极其意外地让他窥见了一种与先前有别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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