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不过师青若出招得快,阿飞的收手同样很快。
须臾之间,那把短棍极快地收回到了他的腰间,就像是未曾出过手一般。
“这是……”
“我识字。”阿飞简短地答道。
师青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先前已答复过她的话,说他确实途经过那个洞穴,既然如此,便应当见过独孤求败留在岩壁上的刻字。
那上头既然写着“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几个字,现在又在这里出现了一只古怪的大雕,除了是独孤求败的朋友,好像并没有其他的解释。
他本就是上门来拜访的,又不是来打杀抢掠的,为何要对别人的朋友动手。
师青若摇头收剑:“你还真是个又古怪又讲礼貌的剑客。”
大雕不忿地叫了一声,踱步回到了先前上崖来的地方,将其中一条死去的怪蛇丢到了阿飞的面前。
师青若不由更觉想笑,拍了拍大雕的翅膀:“行了,你也是个又古怪又讲礼貌的雕儿。”
阿飞颇觉诧异地望了一眼这一人一雕的往来,不知道这如此通灵的雕到底该当如何养出来,就见师青若公平地夸完了人和雕,同样没将方才的冲突放在心上,已转头去捡另外的两条蛇。
“我不是都同你说了吗,猎物都放在水边。”她将一条蛇重新挂在了大雕的翅膀上,另一条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转头对着阿飞招呼道,“它方才将那条蛇当做赔礼了,你要不要一并下来。”
阿飞只犹豫了一瞬,就抓着那条死去的怪蛇跟上了师青若的脚步,与她和那雕儿一并落在了溪边的营地。
在此地虽才只有十日,但为了吃住方便,营地内看起来已有几分规整的样子,在简易的帐篷之外搭着一座土火灶,上头搭着个用酒坛改造成的锅子。
师青若手脚麻利地剥去了蛇皮,剖出了蛇胆,将剩下的蛇肉在溪边洗净,片进了“锅”中,而那雕也已用翅膀勾来了一旁的包袱。
阿飞打眼一看,就见包袱中装着的正是火石与香料。
他也干脆以手代刀,取出了他那份“赔礼”之中的蛇胆。
当师青若将毒囊与内脏处理完毕的怪蛇全数下锅后,转头去看阿飞的时候,他已极为适应此地,坐在了锅边。
雕是在等待着开火喝汤,阿飞则是慢慢地将那个他应得的蛇胆吞吃入肚。
这蛇胆苦涩至极,偏生他神情认真,吃来倒像是什么美味佳肴。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就连先前上来便对他动手的大雕,也对他“和颜悦色”了几分,再加上这男人的气质……
起码在师青若看来,他们坐在一处倒很像是同类。
师青若抬了抬下巴,问道:“你的那条蛇,是要我帮你一并处理了,还是你自己来烤。这山中野果不多,猛兽也少,最多的就是蛇,你自己捕猎也捕不出什么东西。”
阿飞点头示意:“劳驾了。”
师青若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蛇尸,“我还以为你看起来冷漠,会宁可自己动手。”
阿飞看着那酒坛,眼神恍惚了一瞬,答道:“我早年间是这样,不是自己买来的东西就绝不要,酒肉衣服武器都是这样,但我后来认识了一个人,他说我若是这样在江湖上行走,是交不到朋友的。若是一定有自己的坚持,那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好了,总比一味拒绝要好。”
“看来他变成了你很好的朋友。”师青若道。
阿飞回答得很果断:“没错。”
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连他脸上的冷漠的都化开了不少,甚至在唇角闪过了一抹不易捕捉的笑容。
这抹笑容一出,这张脸便在顷刻间多了几分亲和力,就好像……另外一个师青若曾经见过的人。
但眼前的这个人,又和那个对她来说也算半个老师的隐士不太一样。
比如他好像远比那个人要更适合沉默。
前方的溪流瀑布依然如师青若第一次来到此地的时候一样,因朝前奔流而发出轰鸣,近处则是改造过的锅子里热水煮沸的咕嘟作响。
看起来眉眼深邃的男人抱着那把木棍,听着林间的风声,也自有一派闲适自在。
“你的。”蛇肉汤被盛放在木碗中递到了阿飞的面前。
“嗯。”
他向来是认准了做什么事情便绝不分心的性子,所以先前从那头的镇子动身,一边打探一边行路,路上也没吃两口干粮,确实也有些饿了,道了声谢就从师青若的手中接过了碗。
等喝完了汤转头,就看到那酒坛里剩下的汤,已被倒到了一个用木桩掏出来的盆里,被那只大雕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
而那位负责煮汤的人则努力绷着一张脸,将仅剩的那两个蛇胆丢进了嘴里,以最快的速度盘膝坐下,消化掉这怪蛇蛇胆带来的内息。
阿飞的目光闪了一闪,干脆起身将锅碗都带到了溪边,认真地将其清洗了干净。
当师青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一把短棍指在了她的面前,“试试,你和它一起。”
师青若讶异地指了指自己。
阿飞点头:“我不欠别人的人情。今日,你帮我解了惑,我也想见识见识江湖新人的剑法,来比试看看。”
他数年前因为一些事情往边城走了一趟,见到了几个故人的徒弟,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当时从那些不满二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这两年间行走江湖,也多了点好为人师的想法。
但好像直到今日,他才看到了个值得一教的人。
不过她武功虽然不低,在剑术上经营的年头却好像并不长,若不想平白挨打,还得带上个帮手。
师青若也不客套,当即抓着紫薇软剑跳了起来,“好!那就得罪了。”
大雕先前就因阿飞的出手,很是记了一回仇,此刻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也跳到了师青若的身边。
一人一雕先前是打得热火朝天,可大约正是因为先前的对打,当她们一并向着阿飞攻来的时候,在招式之间分明有几分相似。
然后……
之前只是师青若自己掉进瀑布里,现在就变成了一人一雕一起做了落水鸟。
阿飞坐在岸边,看着师青若继续借着瀑布的冲击力掌握软剑的控制,觉得自己有些提醒并不需要多说。
比如说越轻的剑,越是难以施展,但一旦能够掌握,发挥出的威力会远比重剑更强。她走的路子是超前了一些,但并没有错。
他要提醒的只是一点:“独孤求败以雕为友,但雕有自己的本性,也并不能完全模仿出人的招式,你先前是不是总是用人的头脑去跟雕斗,但别忘了,你能骗过他,却不能骗过一个头脑灵活的剑客。”
“你要学的,是利用雕的进攻学会以轻御重,以不变应万变。”
师青若一边挥剑,一边将阿飞的话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她再度跳上岸来的时候,神情中已多了几分沉稳。“劳烦前辈再与我比上一次。”
阿飞点头,“来。”
这一个来字说得果断,他的出手也快得惊人。
雕的攻击尚显笨重,阿飞却早已过了琢磨以轻御重的那个阶段,木棍在他的手中就是一把最为合适的宝剑,若非已有一声轻鸣自紫薇软剑上发出,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根本很难察觉到他已一剑“刺”了过来。
而这一次,师青若强行压住了自己想要揣测他下一步行动的本能,直接把持着剑身,以游鱼一般逼向了眼前的剑客。
虽然这一次出手,最终还是以那根木棍点在了咽喉上告终,但师青若能清楚地感觉到,之前几日和神雕的交手其实积攒下来了不少的经验,直到对手从雕换成了人,才逐渐融会贯通了起来。
阿飞眼看着她抱着剑对着一旁的石壁默默念叨着什么,又忽然精神抖擞地跑到了他的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劳烦前辈,再来一次。”
“……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明明是上门来求见剑客前辈的,现在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陪练。
他也当然可以转身就走,但眼见师青若的长进快到不可思议,很有他当年的拼劲,他又很想看看,再打一次,她能走到哪一步。
虽然这个看起来很是精力充沛的姑娘,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就耷拉下来了脸色。
因为她眼睁睁地看到,平时非常和蔼可亲的大雕,今天在屡次挨打之后,居然偷偷把那怪蛇的蛇胆藏到了自己的后头。
“……”师青若发誓自己绝没有看错,它就是干出了这种吃独食的坏事。
它一边藏,一边还用跃跃欲试的眼神看向了阿飞,仿佛多吃两个蛇胆,再变得更秃一点,就能将今日战败的场子找回来。
“你为什么不去跟它抢?”阿飞在她身后问道。
“……啊?”师青若茫然回头,就见阿飞一脸的坦然,全无一点挑唆的意思。
阿飞说道:“你负责烹煮蛇肉,那么作为交换,它就应该把蛇胆给你,现在它将蛇胆藏起来,就是贪墨了你的东西,该抢就得抢回来。野兽的生存,也向来没那么多纵容,抢不到自己应得的就吃不饱饭……”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师青若点了点头,当即不留一点情面,提着剑就朝着大雕冲了过去。
阿飞看着一人一雕又因为饭前的分赃打了一架,算是另类的切磋,不觉笑了一声。
只是他向来孤身行路惯了,既然今日已算是破例指点,明日也该继续动身上路了。
他心中盘算,顺势靠着帐篷边的大树坐下,合上了眼帘,忽然又被师青若推了推,示意他便边上去一些。
他转回头,就见自己先前背靠的那处树干确实有些不同,已被人划出了两个正字,现在正要被师青若捏着块石头再往上头补上一道。
“这是什么?”
“我在这里的天数。”师青若答道,“我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上二十天。”
阿飞对于旁人的事情向来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但眼前这个怎么说都是他教了半日的学生,便多问了一句,“为何只有二十天?”
以他的目测,二十天的时间或许足够让师青若和那只大雕打得有来有回,却还远不到她提升剑术的瓶颈期,没必要如此着急地出山。
师青若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一旁的地面,坐了下来。
阿飞原本在想,若这事关她的隐私,不问倒也无妨,却忽然听到师青若在犹豫之后,丢出了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你知道昔年的天下第一名侠沈浪吗?”
“……”师青若没有立刻听到答复,下意识地转头朝着阿飞看去。
营地的篝火燃得正旺,倒不是为了驱散夜间的寒意,而是为了驱赶可能会在夜里出没的蛇虫,也在阿飞的侧脸镀了一层血色。
师青若虽然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依然看得出来,他看似有着极为可怕的剑术造诣,也冷漠得像是一匹独狼,心肠却并非铁石,说是外冷心热也不为过。
但在此刻,这张五官深刻的脸却像是忽然凝结了一层薄霜,连带着紧抿的唇角也有几分锋利,像是因为这个名字突然带起了一些往日回忆。
他好像又忽然想起来,此刻他身边还有个人,生硬地吐出了两个字:“听过。”
“怎么听着像是你们有什么瓜葛一样。”师青若嘟囔了一声。
阿飞的耳力惊人,并没有错过这一句,答道:“不,算不上是什么瓜葛,也没有什么仇怨,只是一些上一辈的旧事而已。”
师青若端详了一番,见那双在夜色里依然黑亮的眼睛确实不见仇怨,便继续说了下去:“好吧,那我就接着讲了。当年——”
“沈浪沈大侠带着妻子朱七七,还有自己的朋友一起远赴海外,在覆灭了快活林后便归隐海岛,也在岛上收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的原名是什么就不提了,总之,当他到了江湖上来走动,就给自己起了个别称,或者说是部下对他的尊称,叫做公子羽。”
师青若托着下巴,颇为不忿地评价道:“你看同样是有名无姓之人,叫个公子,好像就要比旁人高贵一些。”
阿飞搜略了一番,说道:“我好像并没有在江湖上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师青若点了点头:“但你一定听过青龙会这个名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仅习武天资高,把握人心的本事也很高明。所以当他二十岁出山,不对,应该说是从海外来到中原后,就很快操纵了几个地下势力,又凭借着这些人的帮助夺取了青龙会龙首的位置,借着这块跳板,意图在武林上掀起更大的风浪。”
“那你……”阿飞刚刚开口又停了下来。
一个人习武如此拼命,总是会有她的道理。按照她先前话中所说的公子羽行事,极有可能会在吞并其他势力的时候,干出灭门夺权之事,难保不会牵扯到什么惨剧。
师青若却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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