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他不去拦截他的师弟,元限也没有来,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我想你应该问的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而不仅仅是诸葛神侯一人。”
傅宗书面色一变,就见那后方的大殿中,忽然有人推门而出。
随着一盏盏宫灯在此地亮起,那说话之人的面容仍在模糊的光影里,身上的龙袍却已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跟在他身边的四人,像是四面的围墙,将他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了当中。
朱棠也不打算以身犯险,而是站在诸葛神侯与四大名捕的保护之中,饶有兴致地看向傅宗书。
诸葛神侯的突然现身,显然像是一招又险又妙的棋子,直接将对面本占上风的局势打得满盘皆乱。就连傅宗书那张泛着紫黑色的脸,都能看出其中种种幻变的神情。
只是这张脸实在不太好看,以至于他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傅宗书身边的南王世子,不由挑了挑眉头。
原来世界上真能有人和他长着几乎相同的脸,但在这张脸上的恐惧表情,却让它看起来丑态毕露,怎么看都很不顺眼。
于是在这两厢对峙的刹那沉寂之后,当先遭到当朝天子询问的,竟是傅宗书身边的两名打手。
“元妙先生,黑光上人,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先帝生前对你们不薄,可不是傅宗书和南王的小恩小惠可比的。你们今日夜闯禁宫,意图谋逆行刺,到底是何居心!”
被称为“元妙先生”的林灵素,和被称为“黑光上人”的詹别野交换了一个眼神。
今夜陛下意外随同诸葛神侯等人到此,意味着,他们想要以最小的损失完成皇帝的置换,已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谋逆行刺”的四字罪名,更是让他们意识到,若今日被人拿下,唯有死路一条。
他们根本没有向这小皇帝俯首请罪的机会,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林灵素一念至此,当即扬声答道:“先帝在时,我等有上清宝箓宫托庇,门徒弟子数千,几乎以国师之礼备受尊崇。今上即位,却先后废止了数项昔年律令,相比于相爷仍旧诚心相待,相差何止百倍。陛下何敢言及先帝余荫!”
“听到了吗?”朱棠扭头朝着一边,“全都给朕记下来。”
林灵素:“……”
他先前被陛下、诸葛神侯还有四大名捕的出现给搅乱了思绪,竟然未曾留意到,在角落的阴影里,竟然还站着个史官。
现在听到了陛下的吩咐,他忙不迭地奋笔疾书,将先前林灵素的话全都给写了下来。
能做史官的大多头铁胆子大,饶是此刻正值两方对峙的危险时候,他也还是为了让记载的字迹清晰,又往其中的一处灯笼处靠了靠,这才让人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行踪。
朱棠朝着诸葛神侯拱了拱手:“奸相傅宗书有负先帝托孤之望,联合元妙先生、黑光上人等人杀入宫闱,意图重建上清宝箓宫,尽享人间富贵,恳请诸葛神侯相助,将此数人拿下论罪!”
诸葛神侯应道:“臣自当谨遵陛下所托。”
他也毫无耽搁的意思,那把长枪在他手中一绰,便有若活了过来,直指傅宗书等人而去。
速战速决的态度,在他这个举动中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几乎是在诸葛神侯一枪.刺出的刹那,除却无情还留在朱棠面前,与殷羡一并近身守护,其他的三人也已随同大内高手杀向了傅宗书等人。
他们没有再给两方“叙旧”的时间。
元十三限还未被解决,只是被师青若和苏梦枕等人拖延了脚步。
若是这头傅宗书论罪伏诛,南王世子和其他人等都被拿下,却要付出迷天盟七圣主和风雨楼楼主这两条性命,同样是得不偿失!
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人,而后——
出城支援!
“你在紧张?”朱棠敏锐地留意到,无情总捕握住轮椅的那只手微微发力,却好像不是为了随时能将机关暗器发射出去,而是在为时局紧张。
无情目光明净,那一缕担忧已藏在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下头,“陛下放心,现在更紧张的,还是别人。”
比如,那位南王世子。
他被一名剑客往旁边拉了一下,方才险之又险地错过了冷血直来直往的杀招,险些想要惊叫出声,却又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别管他是不是叶孤城的挂名弟子,也好赖跟他请教了几句,放在这等水准的混战之中,根本一点都不够看。
但更让他惊慌的,不是他们的大计要完,而是那小皇帝刚才说出的一番话。
他问的罪,不是傅宗书和南王联手,想要用容貌相似的世子取代他的位置,而是林灵素等先帝尊崇的道家真人和傅宗书联手,意图让宗教再次凌驾于皇权之上,半个字也没提到他。
这算什么意思?
南王世子一向不太好用的脑子,都免不得在这生死大事面前,变得灵活了一些。
他好像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在小皇帝心中,南王世子已经是个死人。
与其让别人知道,一个权臣,联合一个容貌与皇帝相似的藩王世子,有这个机会去颠覆朝纲,埋下更多的隐患,还不如借机将今日的宫变利益最大化,一面解决了那个辅政大臣,一面解决先帝留下的麻烦!
至于南王世子……
反正他是秘密上京来的,汴京城里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他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只需要死在这里就好了。
那史官也确实是在如实记载此地发生的事情,因为对面的那人根本连他是谁都没有问啊。
他当即扬声:“我是——”
话未出口,已有一支利箭穿入了他的咽喉。
他捂着脖子倒了下来,试图交代自己的来历,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任由眼神之中的那一线明光黯淡了下去。
傅宗书急退到黑光上人的身后,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为南王世子之死而感到遗憾,更没有空去在意,无情明明正护在陛下面前,却为何还有此余力发出这间隙里的一箭。
黑光上人的武功极是诡异,在运功之时仿佛自成了一个黑洞,光线照不进来,其他的招式也要被他的周身气劲给吞没下去。
但当诸葛神侯挺枪直刺的一朵红花迫近而来,那绚烂异常的枪花却没有被吞噬下去,反而像是一道撕碎黑暗的明光,直接将眼前的黑幕击碎了开来。
黑光上人的面色顿时一白。
几乎在同时,林灵素手中的拂尘也已断成了碎片。
傅宗书毫不怀疑,就算他将那龟壳一般的琵琶神功修炼出了几分火候,也绝不可能会有这个机会,挡住诸葛神侯的进攻。
若是那杆浓艳枪朝着他袭来,他根本不可能躲不开。
唯独剩下的,好像只有两条路。
一条,便是趁着诸葛神侯与那几人缠斗,立刻退出宫去,走得越远越好。但这在诸葛神侯的一步一杀当中,根本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若他转身就跑,只有死路一条。
一条,就是拼劲了全力,看看能否将陛下劫持在手,为自己争取来那一丝片刻的喘息。
然而还没等傅宗书将其付诸行动,他便愕然地看到,自另一头的屋脊上,有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已直冲朱棠所在之地而去。
无情发出的数道暗器都被他以吊诡的身法躲过,好似下一刻,他便能抵达小皇帝的面前。
但抢先一步落下的,却是一道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剑光,将人拦截了下来。
直到那两人站定,傅宗书方才看清,那先前袭来的黑衣人有着一头太过醒目的白发,又因头戴的青铜面具,给他平添了几分诡异。
那是今日负责牵制迷天盟与金风细雨楼的公子羽。
而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个身着麻衣,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
握在这男子手中,发出那惊天一剑的,竟然只是一根短棍。
可眼见这样的一幕,谁也不会否认,此人的剑道造诣是否能跻身天下第一流。
阿飞冷冷地看着面前之人,手中的短棍并未放下,像是指着公子羽的咽喉:“沈浪昔年散尽家财,侠义名闻天下,就只教会了你不守规矩,刺杀天子吗?”
当日公子羽闯入迷天盟后,他就被师青若拜托了一件事。若是公子羽有所行动的话,烦请出手阻止。
他虽是被人骗来的汴京,但总算师青若没骗他公子羽的背景,也并未说错,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就像此刻,明明先前已做了那样惊世骇俗之事,他竟然还敢伸手将青铜面具摘了下来,拿在手中,对着朱棠投去了嘲弄的一眼:“天子又如何?我向来不关心他人的地位与死活。”
他没有回答阿飞那个与沈浪有关的话题,只是在瞧见他的装束打扮后,脸上浮现出了一瞬的恍然。“你明知我与子衿的来历,为何还要拦我?”
阿飞压着眉头。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和时代脱节了,还是和公子羽之间有着严重的年龄代沟,否则为何他完全不能理解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他怒道:“她要保陛下无虞,你却是要去行刺,你与她并非同路。”
公子羽却笑了出来:“是啊,我与她并非同路,这是她知道我也知道的事情。但世人无趣而虚伪,我只在乎她一个人,所以——”
他指尖的紫光一闪而过,望向小皇帝的目光愈发像是一把利刀,“子衿在哪里?”
他一把拨开了阿飞的短棍,像是全不担心他会在此刻以剑气杀人,对上了朱棠以及拦在面前的无情。
“诸葛神侯名震武林,却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明明能尽早解决那元十三限,却非要放任对方一步步成长,所谓怀念爱人所成的浓艳枪,更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若是个男人,便该亲自对上元十三限,取了对方的性命,而不是让别人替他出战。”
就算今日的布局恐怕是师青若有意为之,他也依然要骂。
又或许此刻的勃然大怒,也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看到师青若不在金水河前,反而是诸葛神侯出现在禁宫之中的惶恐。
他当年就说了,若无问鼎天下的权势,如何能在这虚伪肮脏的人世之间护住自己的心上人,可子衿仍像是在看一场游戏一般笑看世人,也当他是个走上歧路的疯子。
那他便是再疯一些,又有何妨。
“我再问一次,子衿在哪里?”
他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几人,白发之下的那张面容明明俊逸若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鸷与执拗。
无情沉默了须臾,答道:“你不必做此等僭越之举,我告诉你。”
公子羽若是站在师青若这头,根本就不应该协助元十三限杀了方歌吟,但他若是站在傅宗书那头,便根本不该在此时,看着黑光上人死在诸葛神侯的枪下,自己却来问另一个人的下落。
但无情看得懂一件事,在公子羽偏执的目光中,有一份关切让他看起来很像是在照镜子。
“若是按照时间推算,她应该在……”
无情小声说了两句,公子羽连谢字都没说,便已转头就走。
殷羡刚想去阻拦这个冒犯天颜之人,却看到朱棠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出手。
公子羽来时如风,离开之时也如一道轻风过境。
阿飞来不及多想,便已跟上了公子羽的脚步,疾追而去。
公子羽也懒得多管,有若暗夜之中的幽灵一般掠出了皇城。
他找人心切,暂时来不及和人多加交代。只在越过金水河上的时候,看到那头的擂台之上,亮起了一道不容忽视的剑光,才分出了片刻的注意。
在人群中也顿时传出了一阵惊呼,“是天外飞仙!”
不,那好像是天外飞仙,又好像并不是。
叶孤城的那一剑,已摆脱了后事的束缚,只剩下了一道惊天剑意,意图在苍穹之下屹然挺立,撕碎着尘世之间的人情算计,便成了天外指来般的一剑。
而在那极为夺目刚烈的剑风中,又分明还剩一线柔情,映照在月色当中,却未让此剑堕入人间,而是扶摇直上,更添异彩。
那是何其惊才绝艳的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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