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斋藤归蝶
盖尔正颤抖着抱紧双臂,好像她冷一样,闻言下意识一抬头,竟然觉得正在二楼俯视她的斯内普看上去很有些陌生。
斯内普什么都没问,因为他这辈子的同事们正从书房里鱼贯而出,盖尔草草地打了几个招呼,感到久违的现实感重新回到她身上,被海水泡得湿漉漉的礁石,偶尔晒到太阳,也能清一清身上发霉的藻苔。
但那是另一码事。风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不和你们抢了,列位,”她用魔杖变出一身麻瓜衣裙——时至今日女士能穿的裤装依旧很有限,大多是职业性或功能性的,譬如制服裤、工装裤,或者马裤,“我走大门。”
“盖尔?”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叫了她一声,学术出版事业进展顺利,整个人红光满面的,看着人都年轻了不少,“天快黑了还出门?”
“买菜!”盖尔灿然一笑,“您知道的,教授,都市生活就这一点不方便。如果花园里种的是莴苣而不是芨芨草,我想我会省事很多。”
年长的魔药学家们善意地笑起来,唯独斯内普没有笑。他沉默地目送着妻子离开,一时竟忘了开口道别。
“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就要好,就是好事多磨。”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和同事窃窃私语,强忍笑意,“利芙都那么大了,你难道还在担心盖尔一个人出门会遇到危险吗,西弗勒斯?”
“除非我家的地板像糖浆一样粘住了你的鞋,拉维纳,否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不走?”斯内普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壁炉里快要熄灭的绿火,“浪费可耻。”
曾经的“师长”被他毫无风度地赶进了壁炉,拉文克劳院长的袍子角儿到底还是被红色的火焰燎着了一点,吓得她惊声尖叫。紧接着是利巴修·波拉奇——或许他生命中注定要出现一个怕他怕得像什么似的倒霉蛋。
顺便,可怜的纳威·隆巴顿,愿他这辈子能从小幸福到大,他反正是不想再在地下魔药教室遇见那么个奇葩了。
剩下的其他人(都是后世有传的魔药大师)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斯内普连个招呼都欠奉。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飘到盖尔身上去,她去哪里了?她要去做什么?
他有一种预感——与其说是预感,倒不如说是常年沉积在心底的隐忧,是他的恐惧,他的不舍与不愿,但是又无可奈何。
他短暂的、平稳又幸福的家庭生活,圆满得如同假象,终于要结束了吗?
那么,他两次人生里都从未有过的、如此美丽的日子,还会再次到来吗?
第87章 86
盖尔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乱得很,不仅没有幻影移形,甚至一度称得上是漫无目的地流浪。直到她在“叮咣”乱响的夜间巴士上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双脚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之前卡尔·考特尼报信,说疑似找到了莉莉·伊万斯的姥姥(婴儿版)。盖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见成果——毕竟这里是1917年的英国伦敦,不是2017年的中国北京。
这里没有严格的户籍系统,没有派出所和警察叔叔,也没有能随时连上内网、一秒钟查出祖宗八代精确到村里门牌号的电脑,盖尔不知道后世的英国麻瓜凭借什么进行管理,或许是驾照?保险记录?那也早得很呢!
她心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竟然伸手敲了敲门——指节叩响门扉盖尔才意识到此行有多冒昧,她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出一个安全合理、令人信赖交心的身份,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陌生人的家门外。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那扇门根本就是虚掩着的,门没关,吊灯却明晃晃的高挂着,穿透玻璃,照亮模糊的夜的一隅。
盖尔抽出魔杖就闯了进去——很有底气,20世纪欧洲最伟大的白巫师是她丈夫的上司,最牛X的黑巫师是她本人的上司,就是伏地魔原地穿越,她也敢掰掰手腕。
房子不算太大——看来莉莉·伊万斯的曾外祖父母也刚刚迈入中产——但很是整洁温馨。玄关处歪歪扭扭、靴筒耷拉着的雨鞋,一路“滴答”着渐渐干涸的水渍,被孩童与宠物蹭花的白墙角补得青一块、黄一块……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这里绝对是有人住的。
“希金斯太太?”盖尔沿着水渍往里走,低声询问却无人应。
她推开餐厅的门,吃惊地停住了脚步——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装潢、没有温馨的陈设也没有生活的气息,四白到顶的房间,散发着新粉刷的芳香,连榉木护壁板都是新的。
盖尔只将将顿了一下,仍迈步往里走,进来才发现,原来四面窗户竟都敞着,甚至连玻璃都没嵌一块。
有人在她身后将门锁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好久不见,盖尔。”斯文顿的声音堪称温柔,“你要求的反射式瞄准镜我们还没有做出来,所以我不得不口头提醒:现在至少有三位狙击手锁定了你。”
盖尔茫然回望,斯文顿还是像从前那样,神情疲惫,眉宇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事务官式的死感,仿佛此地只是一家秘密兵工厂。见她怔忡,斯文顿甚至还笑了笑,将话说完了:“……你曾经和他们一起训练,你开启了战场,他们走上战场又凯旋归来。”
她简直不能理解这句话,想了半天,才慢慢将手举到肩高,并指一招——皇家骑兵队特训时的内部手势,意思是“打个招呼吧”。
一枚子弹贴着她的拇指钉入地面,溅起的木屑甚至擦伤了她的脚腕。离得远,又有消音器,甚至连开枪声都听不分明。
是真的。
“好得很!”她还有些在状况外,“有何指教?”
“我很遗憾。”斯文顿轻声道,“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盖尔呢喃着,感到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副被打散的拼图,每个部门、每个功能都是乱的。可这也怪不得斯文顿,自从盘尼西林出现,她就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散装”状态。
“这是大英帝国的意愿。”斯文顿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你的所作所为,够得上被指控数项叛国罪,基于你对国家曾经做出的贡献,秘密处决之后,我们会保留你所获得的荣誉。”
盖尔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迟钝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你要杀我?爱德华你要杀我?”
斯文顿一愣,体面的政客壳子终于迸出一丝裂缝。
“我不得不。”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盖尔……你的死是最优解,是唯一解,对大英帝国,对许许多多的人。”
“我的死是唯一解。”盖尔重复了一下这句评语,忍不住冷笑起来,继而大笑不止。“我还是太幼稚了。”她笑着说,“我错了,一个文盲才会犯的错误。哪有英国人不犯这错误的!”
“如果你真把自己当英国人。”斯文顿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盖尔并不介意。“你是不是忘了,爱德华?”她指了指自己,“我是个女巫,我可以随时从你眼前消失,绝对比子弹快。”
“你尽管试试。”他八风不动地说,眼底里流露出一丝悯色,“请。”
这个时候再要幻影移形简直就像自取其辱。但盖尔对脸面没什么追求,她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反幻影移形咒的存在。
“你们找了谁?”她平静地问,“那个巫师是谁?”
“可怜的年轻人什么都不知道。”斯文顿坦然承认,“他天真地以为,只是友情参与了一个全方位证人保护计划。毕竟拜你所赐,麻瓜与巫师私底下的交流越来越多了,所有人都在一厢情愿地互相隐瞒,这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
“那卡尔·考特尼呢?我哪里得罪他了?”盖尔指了指门牌号的方向,“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希金斯一家,对不对?”
“你不该将他引到我们眼前,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你热爱你的国家。”斯文顿神情僵硬,走到这一步,他打心底里感到一阵难言的痛楚,“我们并没有大费周章,考特尼总警司几乎立即就站到了大义这边。”
“大义。”盖尔点点头,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我居然成了‘大义’的敌人了……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告诉我你要为了‘大义’杀我,理由仅仅是……你也爱国?”
“仅仅?我也?”斯文顿极艰难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我不能爱她吗?盖尔,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热爱你的祖国才是高尚的?别的国家活该为了她的利益让路,今天你让大不列颠让出一个省,明天你要怎么对付整个日本?后天呢,下一个是谁?”
“你说的都对。”盖尔慢慢说道,“今天我拿回一个省,明天我就要日本沉没,后天我要让美国半壁瘫痪。”
“狂妄!”斯文顿用手杖指着她,“你怎么能——”
“我当然能。”盖尔清晰地说,“你本可以看到这一天。”
“你怎么能这么做?”岂料斯文顿并没有质疑她的能力,“你这么做……和你所鄙夷的、我的祖国又有什么区别?”
盖尔几乎要被他逗乐了。这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没区别。”她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既然没区别,不如来爱我,别杀我了?”
斯文顿也笑了:“难道‘爱’不是本就高尚?我们之间只是立场不同。”
“那怎么能一样!”盖尔立即说,“爱错人只会伤心,爱错了国就是帮凶。没错,客观来讲,我们之间只有立场不同,但在我眼里,我高尚,而你们卑劣。”
“你看!”斯文顿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就是所有相关人员一致同意秘密处决你的原因。”
“听上去人还不少,我还以为只有首相呢!”
“动议提出之前,首相甚至已经在着手准备履行诺言了,我看过那份文件。”斯文顿摇了摇头,“尽管知道巫师死亡后魔法就会消失,他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那是谁?前首相?”盖尔是真好奇了。
斯文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他并非什么叱咤剧院的表演艺术家,那双褐色眼睛不会说话,但并不难理解。
是E·D·A·斯文顿主动提出要刺杀她的。只有盘踞唐宁街最久、和盖尔恩怨最深的辉格党敢于提出这个解决方案。
“立场可以改易和妥协,可你在道德的高地上,盖尔,你永远不会满足,你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现在让我猜猜,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对不对?”斯文顿微笑道,“那我也回答你一句,盖尔,我们杀你是应该的。”
盖尔冷笑了一声。
“所以……你们一直派人监视我?”她无所谓地问,“你们怎么确定我会来这里?万一我幻影移形呢?”
“首相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心绪不宁,判断你要接下来要做的绝不是件小事。”斯文顿轻轻摇了摇头,“你要找的希金斯一家都只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没钱没势,也没有特殊能力,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世事动乱所波及,譬如瘟疫……我了解你,盖尔,在放手一搏之前,你不可能不亲自来确认他们的状态。”
“亏他还邀请我去巴黎,像模像样的!”盖尔失笑。
“幸亏你没去。”斯文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替逃过一劫的机组人员感谢你。”
盖尔立即明白过来:“所以哪怕我通过巫师的方式?”
“凡尔赛已经准备好了。”
“的确。”盖尔忽然笑了起来,“开枪吧!”
“什么?”
“试试我的铁甲咒能挡住几颗子弹。”
“狙击手不是为了杀你的。”斯文顿平淡地说,毫无料敌机先的快意,“麻瓜早已远比巫师想象中的那样了解巫师,盖尔,怎么你也小瞧麻瓜?”
他动了动脚尖,稍微露出正踩着的东西——它看上去更像是地板的木纹,圆圆的,约有盖尔拳头那么大。
“压力触发式地雷,你的创想之一,战场上收割过无数人命,也不差这两条。”斯文顿沉着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希望你也一样。”
盖尔一窒。
地雷出现至今,仍是巫师所未能攻克的难题。当然大多数巫师都明白,不要在麻瓜交战区里流连,这也是为何当初伦敦会巫满为患。她所知道的那唯一一位从麻瓜地雷下逃命的巫师,可是格林德沃和下属联手才救下来的。
就算她真能逃脱——那狙击手就是关键时刻补刀用的。毕竟巫师的魔杖同时只能干一件事。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这么危险的人物,危险到要你——老牌贵族斯文顿家的领头羊甘愿舍身,也要把我拉下地狱。”盖尔感叹不已,她蹲下身,探手摸了摸,的确是金属引爆器的质感。
难道他是认真的?不是驴她?这些人当真团结起来要她死,而不是逼迫她、恐吓她在最后一刻解除誓言?难道他们不知道,誓言是不能解——啊,是了,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上一次她面临濒死的绝境,巫师与麻瓜联手试图救她;这一次,她被巫师和麻瓜联手送进了死地。当然,和阿兹卡班的摄魂怪相比,麻瓜的手段很不够看。
最后一块拼图回归原位,盖尔心底里最后一点犹疑也消失了,她笑着摇摇头,随便抽了一支魔杖,一缕墨绿色的、烟花样的暗淡光芒自杖尖迸出,在光亮的室内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很快就穿过房顶没入黑夜去了。
“你的守护神为什么是绿色的?”斯文顿追问道。
“你真的很懂。”盖尔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那么,你准备拿什么来对付我的守护神?”
“我们通过合法流程向魔法部借调了一批摄魂怪。”斯文顿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严阵以待。”
她笑意沉沉地叹了口气,麻瓜们杀她所需的成本还在不断地升高。
“其实何必这么麻烦!翻倒巷里雇个黑巫师,刚刚我一推门就给我一发阿瓦达……”她耸了耸肩,“现在我已经凉了。”
或者不要让熟人来当这个刽子手,他们都聊上了,这还怎么杀她?阿瓦达索命咒也好,狙击手也好、炸弹也好,都讲究一个出奇制胜啊!
“巫师和麻瓜远远还不到能够互相深入触及阴暗面的地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要么二者已然混为一谈、密不可分,要么必然爆发大战——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替你看。”盖尔温柔地说,身后雪白光滑的墙壁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硕大的墨绿色标记——两个大写的G拱卫着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里有个圆,圆里有一竖,好像强光下的猫咪瞳孔。
很快,接二连三地,不断有相同的纹章从墙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甚至吊灯的玻璃罩子上浮现出来,又一闪而没。盖尔心满意足地数了数,笑道:“英国分部已经沉睡许多年了,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成果。”
斯文顿面色苍白,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当机立断地就要抬起脚——
盖尔忽然指住了他,用左手食指。
“呆在那儿。”她漫不经心地说,眼波却一闪,兜不住一滴眼泪落下来。
尽管她有所保留,尽管她满心算计,尽管她无时无刻地不提醒自己,但……与斯文顿的交情占据了她新生命的一半,一朝割舍,连句像样的话都没留下。
每有一个“Alliance”的徽记回应她,都意味着有一名妄想围困她的狙击手遭到清除,这下盖尔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了。
她站在沉默柔顺的斯文顿面前,望着这副已经有些老态的熟稔五官。他耳后的头发见白了,脑瓜顶有一小片油亮的净土,像……像是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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