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 第34章

作者:斋藤归蝶 标签: 英美衍生 轻松 BG同人

  1901年7月,PNB公司召开了也许是本位面世界上第一场新闻发布会。

  与会者除了国内外媒体,还有科学家、工程师、商人、政界人士甚至工人代表——盖尔·纳什宣告成年,所有的合约都需要重新签署。

  这位自信满满地向整个西欧宣告自己一定能安稳活过十五岁最后那几天的年轻小姐并未盛装出席,她穿着一袭简单的、装饰着青铜色织带的海蓝色长裙,朴素得像是一位毫不相干的路人、莫名其妙就被从散步的林荫道上绑来了会场一样。

  当然,PNB毕竟是一家立足于农业的公司,包括PNB机工——地上跑的是为了耕地与收获,天上飞的那是为了播撒农药——基于“农村合作社”的艰苦朴素和温情脉脉一直是它的底色,迄今为止,公司中层以上仍旧是当年简妮·布兰登留下的班底。

  发布会的主人公盖尔·纳什异常无辜地坐在老朋友们中间,简直称得上一句乖巧可人。她专注而诚恳地参与着发布会的流程,对每一位上台念稿的人报以真情实感的掌声。

  一位年轻女孩的成年——除非她是女王储,否则这并非什么震动国家的重大事件。这场发布会就像一个精心包裹、夺人眼球的大礼物盒子,层层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根牙签,还好所有收到礼物的人对此都心里有数。

  对于知情者来说,盖尔·纳什的能力并不在于她成年与否;对于外人来说,既然她顺利地与PNB元老们达成一致、召开了这所谓的“新闻发布会”,那么她成年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PNB看上去仍是铁板一块,所有虎视眈眈的豺狼都需要换根撬棍——除非这位面色红润的健康女孩突然在她生日之前“暴毙”。

  于是,第一个被选中“答记者问”的幸运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句:“您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纳什小姐?”

  以英国人的含蓄来说,这句话基本等于“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打算进入大学深造,学习地质学。”盖尔·纳什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这个陌生的单词震得场上一静。

  好吧,农业公司的继承人,去研究大地也算是……专业对口?

  搞笑的是,与她同坐台上的PNB一众人、包括她右手边那位很少露面的未婚夫小普林斯,都同样被这惊天的一句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呢?”记者傻傻地跟了一句话,一时间场下所有业界同仁都恨不得把他踹出去——你会不会问?不会就闪边让我来!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根乏味的牙签,现在看来,刮去镀层,底下可能是黄金。

  “兴趣使然呗!”这个愚蠢的问题将纳什小姐唇边的笑意勾勒得更真切了一些,“大地承载一切,与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

  不少人觉得这答案纯属扯淡,你盖尔·纳什到底对什么感兴趣,看看到场的专业人才们主攻什么领域就知道了;也有人觉得这并非没有可能,因为他们的金主纳什小姐虽然眼力惊人,但对机械、物理与化学着实一窍不通,连一些浅显的名词都不了解;还有人单纯地跟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读书?读来读去怎么没个头呢?你读书多耽误事儿你自己不知道吗?

  “普林斯先生,这个情况您掌握吗?”有人插话问道,台上最起码有四个普林斯先生,但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哪个。

  纳什小姐露出一副看好戏似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身旁的少年——看来未婚夫妻关系还不错。

  几乎所有的镁光灯都对准了小普林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PNB的“泥腿子”们毫无公关意识,方才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记者们只是想要挖猛料看好戏。

  然而小普林斯根本不理他,而是正垂着眼皮出神。

  “普林斯先生?”

  台上的普林斯们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担当主持人的伊娃已经快要崩溃了,而纳什小姐……她在憋笑。

  同样苦苦管理着表情的还有贵宾席上的先王密友伊万杰琳·奥平顿女士。

  “关你屁事。”小普林斯终于满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根据桌布的起伏来看,应该是被老爹踢了一脚。

  他转头又看了未婚妻一眼,看上去更想质问纳什小姐。

  “咳!”纳什小姐收回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我同样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先生,只要校董会没什么异议,我读书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老普林斯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早已不是盖尔·纳什需要拿婚约捆住普林斯们的时候了,时间验证了她的确是一位很好的老板——她从不干预公司日常事务,让她管她都不管,虽然很会花钱,但她花出去的每一笔钱都获得了更大的收益。

  对于普林斯来说,这婚约已是鸡肋,倒显得他们别有所图似的。能成为一家人当然好,但这对年轻人显而易见和普通人是不太一样的,他们太神秘了,就像南来北往的候鸟,一年中除了暑假的两个月,其他时候仿佛都活在另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世界。

  “那……毕业之后呢?”先前的记者又问,“您打算将所学知识应用到PNB的业务中来吗?”

  “这不相干,先生,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从不打算接手PNB,今天不会,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会。”纳什小姐轻描淡写地笑道,“我只要有钱花就好了,毕竟地质学者需要奔波世界各地考察。”

  一言既出,台上台下的男士们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小普林斯一眼。这几乎已算是直说婚约作废了——支持妻子深造的丈夫是有,但支持妻子和其他男人(们)满世界转悠的丈夫还没有被上帝创造出来呢,除非那位丈夫也是学者中的一员。

  老普林斯松了一口气,有种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台下的爱米琳·潘克赫斯特却很是惋惜,日久见人心,虽然她和普林斯们仍不是一路人,但她也不能违心地说那是一家子坏蛋。

  纳什小姐转动着左手中指上那枚粗制滥造的戒指,神情玩味。几次三番那戒指堪堪要滑落指尖了,都被她将手指一勾,重又握回了掌中。

  这动作莫非有什么含义么?记者们眼睛亮闪闪的,殊不知盖尔只是觉得无聊。

  今日这场大戏,能上桌的只有她和斯文顿,其余人不过是看菜,连老态龙钟的伊万杰琳·奥平顿也不例外——她是专门被请来给斯文顿看的,如果先王是实权女王,倒好像是在打擂台,这样正好。

  盖尔凭借着几年前的一面之缘,硬凑上去以“全人类女■福祉”的名义软磨硬泡地请来了老太太。不得不说,女性天然是命运共同体,巫师在男女平权上要好过麻瓜,也只提前了一二百年而已。

  会后还安排了简餐,甚至才是前菜。

  盖尔回到楼上的酒店,将将换好衣服,丽莎正好推门进来。“我们的客人吃得还开心吗?”她笑问道。

  “完全食不知味。”丽莎遗憾地摇摇头,觉得甚是可惜,“我看斯文顿先生今天一早就怪怪的。”

  “唔……说不定梅林又帮忙了。”盖尔点点头,歪到沙发上修指甲,“他要是问起,就说我在和威克诺森①的人吃饭,拿西门子的名片给他,先开开胃。”

  丽莎不由一笑,虽然她不知道这里面有梅林什么事儿。

  “菩提树大街②的使者呢?”

  盖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意:“当然是送走啊,让伊娃亲自去送——我就不见了,免得彼此恶心得吃不下饭。”

  “我猜还得让斯文顿先生看见?”丽莎笑道。

  盖尔也笑了,她要是斯文顿,就永远不担心PNB踏上德意志帝国的战车——明知对方瞧不起自己的血统,还递上脸去让人家鄙视,她贱啊?

  不过斯文顿这种几辈子都立于食物链顶层的白男估计很难理解,不理解正好。

  当E·D·A·斯文顿先生应邀参加纳什小姐的下午茶时,看上去整个人都快碎掉了。交锋到现在,他根本也懒得再装了,天气一点儿都不热,斯文顿却不停地抹着汗,手帕抖得像是挑在城头的白旗。

  “先等等。”盖尔不紧不慢地说道,“丽莎我亲爱的,请你去看看塞巴斯蒂安怎么还不来。”

  斯文顿先生一愣——这个人,你说她传统吧,她上午刚刚在各大媒体面前表态要为还没开始的学术事业奉献终生,转头就需要(前)未婚夫陪着一起见男客了?

  “您别误会,我对您的道德品质并无疑问。”盖尔脸颊泛红,“塞巴斯蒂安喜欢看这个,您别管他,咱们聊咱们的。”

  哦,那他算什么?马戏团的猴吗?

  斯文顿正愤愤不平,只听盖尔搅着咖啡液里尚未融化的方糖,笑道:“趁他还没来,我们不如聊聊——斯文顿先生,PNB伯明翰研究所的两位总工还好吗?我们打算为办公室统一更换百叶窗,能不能烦请您带句话,问问他们喜欢什么颜色的?”

  他一下子僵住了。

  “六月初的时候,我们的工程师从酒吧喝得醉醺醺地出来,小解时在阴沟里摔断了腿,对不对?”盖尔望着他,“怎么样,您从他们的脑子里找到想要的了吗?我猜没有吧?”

  那块擦了半天依旧干燥的白手帕一下子掉落在地。

  “我相信您一定心里有数,把人逼回美国,是我们双方的损失。”盖尔仿佛看不见斯文顿的失态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扇子,尽管她一点儿也不热,但现在正是装逼的场合,不装她就亏了,“您这样没用的,脑子里没有的东西,叫人怎么往外说呢?”

  斯内普进门时正看到这样的景象——盖尔换了一条鲜明的绿绸裙子,斜斜靠着沙发扶手,那裙子顺滑得像是流水,仿佛要一直淌到他脚边似的。

  盖尔眼睛一亮,倏的合起檀香扇,指了指长沙发另一侧的位置,要他过来坐。那戒指依旧在她手上闪光,斯内普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明白发布会上的表态意味着什么。

  “让我们说正题吧!”盖尔迫不及待地坐正了身子,“如果您能提供医院的单据,那么我想PNB可以为‘断腿’报销。”

  “您?”

  “我。”盖尔十分肯定,“我劝您不要再用您一贯的思路来揣测我们了,屡败屡战固然值得敬佩,但并不划算。”

  斯文顿有些泄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难道他真是马戏团的猴子?他的所有举动与决定,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仅仅是个无伤大雅的笑料?

  男巫与女巫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盖尔对两位工程师施咒的时候,魔法部还来不及布设踪丝。现在让她做,她也做不来了。

  斯内普想起盖尔那些自创魔咒就想笑。她连英语都说得平平,遑论拉丁语,于是她的咒语无不又臭又长——缺少言简意赅的词根。但那都是有效的咒语,比如那个延迟触发的遗忘咒。盖尔研究魔咒从不考虑其背后的意义,她就像原始社会的猿人,需要什么工具,就自己“吭哧吭哧”做一个。

  “就当是报答您将我的房子恢复得很好,无论是沃土原的,还是诺里奇的。”穿绿裙子的女猿人乘胜追击。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那个装腔作势的斯文顿失魂落魄地说,“不对!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盖尔瞪大了眼睛,一时失笑。

  “您真的是英国人吗?”她浑然不知一位真正的淑女这个时候至少应该拿扇子挡住嘴,只是痛快地放声笑起来,“如果秘密警察们当真做得圆满无缺,我又怎么会发现呢?难道您真以为我是在夸您?”

  事实上,他们将那幅浮世绘装回画框时直接装颠倒了,大概粗俗的西洋佬们欣赏不来樱树,觉得那是一条分叉的河。

  眼看着斯文顿先生已经被彻底打落谷底,盖尔转转眼珠,问道:“丽莎告诉我,您似乎胃口不佳?”

  “刚收到来自德国的最新消息。”斯文顿先生定定地瞧着她,下半句话无需赘言。

  盖尔恍然,夸张地抚了抚心口说:“我还以为您吃出来了呢,那肉!”

  “肉?”

  斯内普也跟着一怔,肉怎么了?他也吃了。

  “那肉生产于三个月以前。”盖尔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精挑细选的病猪淋巴结。”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片刻后斯文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向窗边开始抠自己的喉咙。

  “偶尔吃一顿不要紧的。”盖尔慢条斯理地梳顺折扇的丝穗,“这条生产线下来的罐头我发誓绝不内销。”

  斯内普投来一个质询的眼神,盖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声地说了一句“骗他的啦”。

  但她让人反复试制午餐肉时,用的的确是下脚料,用好猪肉可惜了了。毕竟盖尔并不清楚“有肥有瘦有纹路的冻猪肉”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粉色微咸颗粒纹午餐肉”的,正如她当初不明白洁白蓬松的棉朵是怎么变成卫生巾的。

  斯文顿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半瘫在椅子上直喘粗气。他看上去真的吐出了点什么,带来一阵酸腐的气味。盖尔皱了皱眉,大力地“呼呼”摇动着扇子,又拉开茶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个马口铁的罐头盒,扔到斯文顿的腿上。

  “送给陆军部的礼物,不算数的。”

  凭借仅存的一点职业素养,斯文顿拿起那个Beta版本的午餐肉罐头看了看。他当然晓得这个小玩意儿的意义,但现在问题在于,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情去考虑口粮?

  “如果是送给别的部门的,我想我会更开心。”斯文顿苦笑了一声。

  “我倒是也想啊,可惜你们没有空军部,对吧?”盖尔满不在乎地说,“那我该怎么说,送给陆航的?”

  她简直像马戏团的魔术师一样,又从那个平平无奇的小抽屉里摸出一样东西——一卷图纸,系着天蓝色与青铜色交织的丝带。

  有那么一瞬间,斯文顿先生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随即意识到这卷图纸是什么的时候,扑上来就想抢。

  “您失态了。”盖尔相当得意,“您也不想被我的未婚夫丢出去吧?”

  所以他今天的作用是保安,斯内普心想,算了,他也习惯了。

  “是……是那个、那个,飞机?航空飞机?”斯文顿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一步一步后退,两手整理着衣襟,试图回到过去那种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的状态中去。但他早已被盖尔·纳什玩弄于股掌之中了,这些作态看上去就像是笑话。

  “还很原始。”盖尔的手指划过水笔留下的墨痕,像一位自豪的母亲介绍她的儿女,尽管她并不是亲妈,“目前只能由驾驶员身后的副驾驶用手枪射击,徒手投弹,但驾驶舱容量有限。我设想的改进方向是将炮弹悬挂在机翼下,通过驾驶员有技巧地操纵飞机抖动,使其脱落,坠至指定位置爆炸。”

  “难道不能用电吗?”斯文顿喃喃地问。

  不是,你这人怎么不知道见好就收呢?

  盖尔十分无语。莱特兄弟最开始交给她的那个什么“一号”,不能说和后世的飞机毫不相干吧,只能说是两模两样。她好说歹说,人家给加了个副驾驶位,增加载重量那原定载的是炸弹吗?是行李啊!

  “我得提醒您,飞机的发明者具有异乎寻常的爱国热情。不巧的是,你们爱的不是同一个国家。”

  “所以我们只能通过……您?”斯文顿十分上道。

  “我不能保证。”盖尔诚实地说。

  莱特兄弟做这些东西,那可是纯纯的兴趣使然,哪怕官方和大众无人识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和拿钱干活的工程师们可不一样。盖尔能在副驾驶和载重量上成功忽悠他们一次,不保证还能成功第二次。

  她可以说同样是为了兴趣,也可以说是要发展民航,但她绝不能说是要拿去打仗,否则莱特兄弟立马哭上国会:“哥你看英国佬!你说句话啊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