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斋藤归蝶
她已经尽力将历史的进程提前了十几年,她仁至义尽,余下不再是她的义务,更不是她兴趣所向。只要她们不把这一摊子重新搞黄,盖尔是不会回头的。
“这是什么?”西尔维娅接过盖尔递来的名片,上面写着“乔治·伯纳德·萧”,作家和剧作家。
“我也不认识,似乎是一个什么组织的骨干,和总工会那边关系匪浅。”这时候盖尔也不好掏出斯文顿的信来照着念,“或许你们可以抽空拜访他一下,失权的人不互相抱团,难道要去跪‖舔既得利益者吗?”
西尔维娅被她直白的话堵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过在PNB的短暂工作经验,她们当然考虑过是走基层路线还是上层路线,现在看来,这在盖尔·纳什眼里根本不是个问题。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她温柔地搂住盖尔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我很愿意听一听。”
盖尔短暂地被同龄人小甜豆治愈了一下。
“我很迷茫。”她说,试图通过打比方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像你走路,你迈出了一步,下一步该向哪里迈、什么时候迈、以怎样的姿态迈,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
“你看不到自己的路吗?”西尔维娅困惑极了,她就可以看清自己的前路,这条路对所有妇女社会与政治联盟成员来说都清晰无比。《简妮·布兰登法案》的问世固然是划时代的,但路还长着,她们现在无异是在半场开香槟。
但是开就开了,这个法案值得。
“我只看得到终点,但我不知道要怎样走过去,我只能误打误撞,走一步看一步。”盖尔说道,“就像午餐肉罐头。”
她最开始捣鼓坦克也并不是为了简妮的理想,她只想淘换点马克沁的图纸、技工什么的弄回去。
“哎说起来,这个新罐头名字好怪。为什么一定是‘午餐肉’呢?为什么商标要叫‘梅林’牌?”
“啊这……”盖尔苦笑,因为她从小吃到大的就是梅林午餐肉啊!她还想问为什么呢!至于梅林……有本事复活找她算账,没本事就只好看着她编一个“乾隆下江南”的故事,就写亚瑟王微服私访,大中午的找不到旅店,邂逅格温娜维尔贵女以一种特殊佳肴赈济灾民,军师梅林献计赐名“午餐肉”,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少爷们就好这口儿,简直完美。
斯文顿带陆军部军需处的人来诺里奇下订单的时候,也问了这个问题。盖尔正看着老普林斯签合同,简明扼要地把故事一讲,她甚至连广告宣传单都设计好了,随时下厂付梓。
“我差点签错自己的名字。”老普林斯惊魂未定,“您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盖尔反问,“一种历史悠久、险些失传的古老美食,它的意义在于唤起民众的民族自豪感——还有谁比亚瑟王更合适?难道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是铁板一块?抛下地域恩怨,都是大不列颠的子民,这才是最重要的。”
军需官眨眨眼,这个问题是不是超纲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来给弟兄们打饭的吗?
“我不认为单凭一盒肉罐头就能做到这一点。”斯文顿开了个玩笑,“现在合同也签了,您可以停止推销了。”
“这又不是给您这样的人吃的!”盖尔嗤笑一声,“或许我们可以想象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一个疲惫的士兵正在战壕里用军刀挖着罐头肉吃。他获得了饱腹感,补充了盐分,再看到包装上的红龙和米字旗,会不会觉得心里也充满了力量?”
好像……有点儿道理?斯文顿迟钝地想,几乎不敢去看盖尔·纳什的脸,那张脸说什么似乎都有道理。他得认清自己的位置,坚持自己的立场。
“恕我直言,现在你们靠什么来营造这种集体荣誉感?‘日不落帝国’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如果这个国家真的无往而不利、是上帝在地球上的代理主宰,在我的会客室里焦虑得不能自已的又是谁呢?”
军需官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些事。来自于殖民地的反抗简直是遍地开花,他们也不总是赢的,甚至输得很惨也有过。比如隔壁海军部,前年大沽口一役简直打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消息传回来,如实报道会被舆论骂个臭死,可怕的是编理由都不知道该怎么编。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罪魁祸首正笑吟吟地坐在他眼前。
第33章 32
斯文顿先生有些难堪,他整了整领带结,邀请盖尔去吸烟室坐坐。“我不会当真抽烟的,哪怕我不顾及一位淑女,也要看在那些东西的份儿上。”他笑道,“您带回来了吗?”
“当然,我将它们藏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盖尔请女仆去她的卧室取来皮箱,“您直接拎走吧,我再买个新的。”
斯文顿叼着没剪头的雪茄,草草打开看了一眼,那是满满一箱子的资料,有图纸,也有笔记,更有他看不懂的各项数据。
“您没从活人脑子里找到的东西,全在这儿了。”盖尔从箱子底部翻出厚厚一大本操作手册,“我当初要求他们写下这些的时候,让他们想象自己在教一个刚刚从教义问答扫盲班毕业的白痴。”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口耳相传比较好,您认为呢?”斯文顿含蓄地说。
她没意见啊,函授班本来就低人一等。可问题是,她还没成年,她前脚解了那个遗忘咒,后脚就会被幻影移形的傲罗当场逮捕。
别人是著作等身,她盖尔·纳什是前科等身。
“先研究着。”盖尔含糊地说,“再等半年。您手脚也太快了,这段时间用来做好保密工作怎么样?”
斯文顿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原本塞巴斯蒂安也能帮我的。”盖尔毫不犹豫地将祸水东引,“可现在我们吵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好呢。”
斯文顿发现自己的心明显跳错了一拍。他一直不明白盖尔·纳什为什么非得一门心思地和那些工人捆在一起,这或许和她有个姓普林斯的未婚夫有关。据他的观察,去年发布会上的表态并未影响到这二人的关系,但盖尔现在说……他们吵架了?
E·D·A·斯文顿似乎看到一丝可乘之机——
盖尔·纳什又双叒叕被斯文顿邀出来散步。
或者骑马,或者喝咖啡,或者远足……那屋子里仿佛有怪物咬他屁股,大冬天的万物凋零,不老实猫在壁炉前烤火,总是出来做什么?
一连好几天阴雨绵绵,盖尔觉得自己身上都要长蘑菇了,但她愿意忍,在她学会骑马之前。虽然斯文顿一开始不肯教她“粗鲁的”跨骑,反而更加崇尚“优雅的”侧骑。
“那您尽可以随意侧骑,我很愿意欣赏您优雅的风姿。”盖尔笑着宣布,“至于我么,我就是要跨骑。”
她甚至紧急给对角巷的魔法裁缝铺下了个订单,隔天就收到了一条漂亮的马裤和女式马靴。
E·D·A·斯文顿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那样难看。他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很难用上流社会的文明来驯化盖尔·纳什——女人穿裤子,这和沙■倒反天罡夺了英国的世界霸主之位有什么区别?
“好啦,您到底想说什么呢?”盖尔稳稳地骑在马上,含笑打量着衰败的湖光山色,“您还要在诺里奇待多久?您的‘大事’不重要了吗?时间可不等人哪!”
作为一位绅士,斯文顿正贴心地为她牵着马。脚下的冰面还残留着她刚刚一时兴起要钓鱼而凿出的窟窿,粼粼波光映出少女端丽的下半张脸。
这桩交易已经钱货两讫,只剩下些售后服务,他确实没必要在诺里奇流连不去。何况卖家服务态度极好,都不必他游说,就主动提起要跟进坦克与飞机的后续研发流程——盖尔·纳什对机械与物理一窍不通,但她就是有一双奇特的眼睛,总是能从万千条路里选出正确的那一条。
“如果您拿我当马术教练了,”斯文顿说,“那您至少该付给我报酬。”
盖尔有些腻味。这个环境,这个人物,这个场景,分分钟可以被搬上剧场舞台,简直是言情典中典——报酬,什么报酬?少女的吻吗?
“是因为您今天在我眼里格外面目可憎。”盖尔皮笑肉不笑,让这句话听上去像个模棱两可的玩笑,“您都不看《泰晤士报》的吗?”
当然不可能。斯文顿先生好好儿回忆了一下今日新闻,险些没能维持住好不容易重新拾回来的绅士风度。
“您真拿那个国家当作祖国?”他吃了一惊,“您为此而埋怨帝国?您以国籍为耻吗?”
“请别给我扣帽子!”盖尔用马鞭手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手心,强忍着给他一鞭子的冲动,“为耻说不上,侵略他人难道光荣吗?”
“您是聪明人。”斯文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多么好的氛围,他本打算哄女孩叫他“爱德华①”的,“这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伟大的利益。”
“您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哪里伟大了?日不落帝国的子民天然高贵吗?”盖尔好奇地注视着他,“如果世界即将毁灭、资源短缺,那为了这口吃的,大家各凭本事,我认了——但现在呢?不过是贪多嚼不烂而已。”
“您说话可真有意思,我们当然天生高贵。”斯文顿先生冷冷地笑了笑,拿出面对同僚们的神气,“我本以为您是个聪明人,要知道,您的那些主张、主义……归根到底,和我们的并无不同。”
盖尔翻了一个非常不淑女的白眼——她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这都哪跟哪儿啊?她本想鼓励斯文顿使劲儿活,睁着眼睛活到长见识的那天,但像E·D·A·斯文顿这一“类”的白男,蓝眼珠里自带滤镜,还是两层,Debuff直接拉满。活那么久做什么,刻板印象老而弥坚吗?
“算了!”盖尔挥挥手,意兴阑珊。对约翰牛弹七弦琴,疯了她这是!
好在方才那种令人尴尬的、一厢情愿的暧昧气氛已经不见了,斯文顿先生一秒钟切换回了“合作伙伴”状态——互相敌对的意识形态比什么阶级、贫富的差距还要致命,清醒的人应该学会及时止损。
“我打算回去了。”他干脆利落地说,“您呢?”
“啊,我还想再遛遛!”盖尔愉快地说,立刻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阳光明媚,花开似锦,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请您放心吧,我会代您将‘琥珀’还回去的。”
她俯下身拍了拍大黄马的侧颈。
“祝您过得愉快。”斯文顿先生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如果您需要大学的推荐信,请尽管开口。”
“噢,那我还真的需要。”盖尔眼睛一亮,“我对地质灾害比较感兴趣,地震或者火山喷发之类的,如果您认识相关领域的教授,请务必为我引荐。”
斯文顿先生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或许将她往学术道路上引不失为一个明智的抉择。一个思想危险的地质学家和一个思想危险的军火商人,哪个更令人忌惮,不言而喻。
“我会尽我所能为您服务的,纳什小姐。”斯文顿先生颔首允诺,“就当它是对您馈赠格温娜维尔佳肴的还礼吧!”
盖尔鸡贼地在心里算了算,感觉好像还是自己亏了。现在又没有高考,斯文顿不出力,难道她还能一辈子职专学历?但有人帮忙通门路,总是好的,比她闷头往前撞要强得多。②
“我期待您的好消息。”她客气地笑了起来,笑容比这几天的都要真挚许多。
此时此地又听到这句话,E·D·A·斯文顿有些恍惚。但他只是短暂地失神了一下,就重又撑起无懈可击的绅士外壳。
目送着斯文顿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冬日萧疏的林间,盖尔松了一口气,驭使着“琥珀”慢慢走向相反的方向。尽管她上辈子几乎从未离开过福利院,但她看过电视,看过别人的手机,慰问者赠送的iPad在被没收之前,她也来得及看几个视频。
她所从未涉足过、但仍怀念不已的山川风光,与英国郊外的大不相同。
盖尔轻轻夹了夹马腹,“琥珀”轻快地小跑起来,直带着她来到一处无人的荒原上。大片的乱石间夹杂着旧日垦荒者留下的零星痕迹,她将马驻下,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皮袋里摸出个东西。
一支毛瑟手枪,来自于菩提树大街。
作为不合时宜的礼物,它的含义可以有无数种解读,威胁?或者惺惺相惜?盖尔不介意,礼物收下,人还请这边打道回府。
上辈子她被迫跟着福利院的男孩子们看了许多CCTV-7,知道这枪是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造价贵,实装性差,但又确实是优秀的产品,正适合送礼。
抗日剧还告诉她,毛瑟——也就是匣子炮,有个致命的毛病,那就是枪口会哆嗦。当然,彼时彼刻大家也没有更趁手的枪使,捏着鼻子还真就琢磨出了解决之道——她今天就要试试,如果能用,就连枪一起打包扔给使团。
她不知道国内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量生产“平替”的,肯定比现在晚吧?虽然没有图纸也没有专家指导,但格物致知不是她的工作,是江南局和汉阳厂的老师傅该琢磨的。
盖尔光上子弹就折腾了半个小时,抠得手指头肚生疼。好不容易有模有样地将枪端了起来,手腕一翻,觉得自己和未来黄土高坡上的女战士也有几分神似。她回忆着剧情,冲着左前方刚放了一枪,还没想明白枪口要怎么带动着她的手往右划,身下的“琥珀”已经躁动着嘶鸣起来。
“看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吧!”盖尔手忙脚乱地勒紧缰绳,试图采取“打压式安慰”,“你的主人克利夫先生难道不带你打猎的吗?”
“琥珀”委屈地叫了一声,忽然撒开四蹄狂奔起来。盖尔先是向后一张,又被带动着猛地向前扑去,她恨不得整个人长死在马背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枪,满心都是疑惑:克利夫先生那支双┃筒┃猎┃枪的大动静她是见识过的……难道英国人狩猎都是腿儿着去的?
受惊的大黄马一口气躲进小树林才停下来,盖尔虽然累得四肢酸软、腰杆子生疼,但她依旧好好儿地在马背上巴着——说明吓到“琥珀”的不是她。
那是谁?附近有野兽?能将一匹高头大马吓成这样的,至少也得是个老虎狗熊什么的吧?或者狼群?英国有吗?以前可从没听说过诺里奇附近有野兽袭人的传闻。
盖尔满心疑虑,先把枪收好,再哆嗦着从“琥珀”背上爬下来。倒不是她恐高,而是克利夫先生这匹马骨架子是真大,腰比别的马粗一圈儿,骑起来格外费大腿——斯文顿建议她侧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谁让盖尔一定要争这口气呢?
她把自己藏在马身后,神经兮兮地观察了周边半天,一点鬼动静儿都没有,“琥珀”已经叼着她的袖子蹭她的胳膊了。
“好好好!”盖尔举手投降,“服了你了,酒驾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克利夫先生每次借马给他们都千叮咛万嘱咐,他这祖宗酗酒。于是盖尔不仅要捎上一大瓶威士忌,还要带着个木头钵子,随时伺候“琥珀”大爷来两盅。
可说归说的,“琥珀”就是比别的马要通人性。换成寻常马匹,盖尔现在已经见梅林去了——被马甩下来的一瞬间她估计根本来不及幻影移形。
趁着“危险感应器”正在过瘾,盖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手还没从皮袋里抽出来呢,耳畔“吧唧吧唧”喝酒的声音就是一停,紧接着盖尔就被马头大力拱了一下。
大黄马焦急地反复跺着蹄子,催促她上马跑路。
刚才不是也跑了,跑过了吗?如果他们回城,野兽也跟着他们回去呢?
林中“沙沙”一响,有什么东西踩到了上年还未腐烂的落叶。但……只有一只吗?那么是老虎?熊?野猪?
盖尔心念电转,脑子还没反应来,就飞起一脚将“琥珀”喝酒的木头钵子踢了过去。这次她终于感受到刚入学时邓布利多和斯内普所说的那种对于魔力的运用,这个碗轻松能砸死人。
“砰!”
木头钵子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琥珀”喉咙里不悦地咕噜着,要不是还得保护盖尔,估计恨不得冲出去给那玩意儿一蹄子。
但那不是枪的声音,盖尔右手托着秘密武器,左手抽出魔杖,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沙沙”声又响了一下,向他们这边走近了。盖尔紧张得心脏乱跳,先在马背上架好了秘密武器,她默默调整着准星,就听到有人迟疑着叫了一声:“盖尔?”
嗯?
嗯??
盖尔仓皇地探出头去,果然看见斯内普还穿着校袍,正举着魔杖对着“琥珀”。
上一篇:转生成奇美拉蚁又怎样!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