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分辨她的神情,她现在的笑容中多少带了些复杂情绪,只是由于背对着大多数人,她的神情变化并不能为人觉察,“让我看一看公主吧,听闻她的外祖母,我的亲属和表兄的妻子伊莎贝拉一世女王是有名的美人,不知时隔数月,她赐予外孙女的美丽是否更能为人所察?”
她朝侍女伸出手臂,爱丽丝王后的侍女立刻上前想要将公主交给女王,而变故也发生在这一瞬:就在玛蒂尔达即将靠近伊莎贝拉公主时,人群中一个默不作声的修士忽然拔地而起,直冲玛蒂尔达而来。
“陛下!”威廉马歇尔惊叫一声,出于丰富的战斗经验,他迅速挡住了刺客的去路,而后将其制服,正当人们松了口气,想要立刻上前保护女王和公主时,另一个刺客却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女王身后,手持长刀砍向她。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行刺的目标是玛蒂尔达,伊莎贝拉公主也很难不被误伤:“给我!”她低喝一声,她迅速从已经被吓傻了的侍女怀中夺过伊莎贝拉公主,并立刻将她护在怀中,而此刻刺客的脚步也迫近了。
他挥动长刀,所有人都看到刺客的长刀重重砍向女王的背脊,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仍然紧紧抱着怀里的伊莎贝拉公主,这一刀并没有见血,反而令长刀微微卷刃,他正想砍第二刀,但动作却突兀地停止:一支弩/箭贯穿了他的咽喉,他死了。
是腓特烈,他扔掉手里的弩弓,面色铁青地拨开人群来到玛蒂尔达面前:“我告诉你不要来码头。”他用斗篷遮住她和伊莎贝拉公主,带着一丝未曾名状的恐惧狠声道,“如果他砍的是你的头,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打扮得像个撒拉森女人?”玛蒂尔达说,腓特烈的手臂碰到了她的头部,他这才发现她还戴了头盔,只是因为头巾的掩盖未被人察觉,头部,脖颈,心脏,脊背,所有脆弱的地方都被精密地保护起来,她已经做好了被直接刺杀的准备,腓特烈心情复杂,而玛蒂尔达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正哇哇大哭的伊莎贝拉公主身上,“我没事,你现在先哄一哄孩子------别让她再哭了。”
第119章
指控(上)“如果是你哥哥的话,他不……
她的脊背上有一道深深的淤青。
虽然在华袍下加了一层坚实的锁子甲,但长刀的冲击力仍然给她的身体留下了痕迹,那道淤青在她雪白的背脊上格外鲜明。“您需要一些药油。”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心疼道,她还有些没有从码头上的惊魂中恢复过来,“我会想办法要一些。”玛蒂尔达说,她重新穿好衣服,看向一旁摇篮中的伊莎贝拉公主,“现在,把她带下去休息,然后让帐篷外面那个人进来吧。”
“遵命。”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道,她立刻和女仆们一起将伊莎贝拉公主待下去休息,她们离开后,腓特烈才进来,他默不作声地将一个瓶子放在桌案上,“谢谢。”玛蒂尔达说,她看向腓特烈,“你知道我在港口会遇到刺杀。”她审视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我其实是同谋。”腓特烈说,玛蒂尔达的眉毛动了动,而腓特烈索性平铺直叙,“博韦主教找到我,他策划了对你的刺杀,拉拢我为同谋,我答应了他。”
“但你骗了他。”玛蒂尔达发出一声轻笑,“他为什么认为你一定会配合他?”
“他认为我身为一位男性君主一定会妒忌自己妻子的功绩,而某种意义上,如果你死在刺杀中,这确实符合我的利益。”这真是诡异的一幕,他们居然在讨论其中一人被另一人背叛后的可能收益,“如果你死于刺杀,我就是十字军唯一的统帅,因为丈夫的身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你麾下的骑士,继而驱使这些愤怒的士兵攻下耶路撒冷。即便我没有做到,你死后,布列讷的约翰就可以重新成为伊莎贝拉公主监护人,因为他和腓力二世的关系,蒙菲拉特家族和我家族的关系,我们会形成一个牢固的同盟,反观我们的敌人,你的继承人是一个未婚的女性和出生没几年的男孩,他们首先就会为瓜分你的遗产内讧,失去了英格兰的支持,你表兄在德意志的统治便岌岌可危,借助你丈夫的身份和在耶路撒冷的战功,我说不定可以直接取代你表兄的位置。”他发出一声轻笑,“诶,这么一想,我确实很有动力和他合作呢。”
“可你背叛了他。”玛蒂尔达抬起眼睛,“那么,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背叛他的呢?”
她的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太多喜悦,察觉到她的态度,腓特烈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因为你不原谅背叛,你说过,如果我在誓言结束前背叛你,你一定会砍掉我的头。”玛蒂尔达面容稍缓,而腓特烈旋即又道,“如果你遇到刺杀,首要怀疑的对象必然是撒拉森人,我将违背我真正的意愿领导一场血腥的、以屠杀和劫掠为目的的战争,而这正是我极力避免的事,因此在博韦主教告诉我他已经策划了对你的刺杀时,我就已经决定背叛他了。”他顿了顿,“你可以猜一猜他雇佣了什么人。”
“阿萨辛?”
“对,阿萨辛,撒拉森人的异端,一个位于高山之上的刺客组织,他们的刺杀鲜有失败,但并不会轻易同意刺杀重要人物,所以在博韦主教给我看了他们的标志后,我需要弄清楚他们为什么打算策划对你的暗杀,我联系了卡米勒王子。”
“他也和阿萨辛派有联系吗?”
“是的,阿萨辛派曾经试图刺杀萨拉丁,但后来与萨拉丁和解,这样的合作关系在萨拉丁死后也一直与他的后继者们维系,卡米勒王子并不乐见你遇刺身亡,他同意制止这一次刺杀,同时,他还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关于蒙菲拉特的康拉德,以及香槟的亨利。”
“香槟的亨利?”玛蒂尔达一怔,她想起了香槟的亨利的死因,离奇地坠楼而死,她不禁攥紧了手指,“他也是被阿萨辛谋杀的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信的是,香槟的亨利曾经拜访过阿萨辛派的阵地,并且从中得到了关键的证据,有关你父亲。”腓特烈深吸一口气,“因为你父亲曾经深陷谋杀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嫌疑中,而香槟的亨利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死亡的获益者,他似乎非常笃定你父亲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所以积极地调查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真实死因,甚至亲自拜访了阿萨辛派的首领,卡米勒王子告诉我,他得知了真相,那就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曾经雇佣阿萨辛派刺杀你父亲,但阿萨辛派认为刺杀他更有价值,所以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结局,蒙菲拉特的康拉德遇刺身亡,而你父亲身负嫌疑,最后‘山中老人’写信给奥地利公爵,告诉他你父亲从未雇佣过阿萨辛派,更无意刺杀蒙菲拉特的康拉德,这是实话,是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玩火自焚,整件事和你父亲毫无关系。”
“刺杀他更有价值。”玛蒂尔达重复了一句,“为什么阿萨辛派会认为刺杀他更有价值?”
“因为阿萨辛派不是唯利是图的雇佣兵,他们是一个政权组织,他们需要考虑自身的生存,进而才是金钱上的收益。”腓特烈停顿片刻,“作为撒拉森教的信仰守护者,萨拉丁随时有权审判异端 ,虽然他和阿萨辛派暂时取得了和解,但并不代表他在十字军离开后不会改弦易辙,除此之外,‘山中老人’也并不相信康拉德的品德,他认为他既然可以联合阿萨辛派对付基督徒,那自然也可以在你父亲遇刺身亡、成为耶路撒冷唯一统治者后转而报复阿萨辛派。”
“到了那个时候,唯一能够制衡他的就是萨拉丁,但阿萨辛派知道萨拉丁的真实身体状况,他将不久于人世,因此他们最后选择了刺杀康拉德,毕竟你父亲不会长久地留在耶路撒冷,而康拉德会。”
“康拉德的遇刺身亡会再次撕裂十字军,令他们无法团结一致地同萨拉丁对抗,事实确实如‘山中老人’所料,腓力二世的亲信抓住这个机会,对你父亲大肆攻讦,而他的国土也因你叔叔的背叛岌岌可危,所以最终他只能同萨拉丁议和,阿萨辛派所期待的平衡最终达成了。”
考虑到后续的事件涉及到他的父亲亨利六世不太正当的行为,腓特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卡米勒王子本打算出面阻止这场刺杀,但我认为或许一场失败的刺杀更符合我们的利益,这能给你彻底打击反对派的借口,再不济,我需要证明博韦主教确实正在谋划对你的刺杀,所以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去港口,但你还是去了。”
“如果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相信我确实有生命危险,那我即便能够揭穿博韦主教的阴谋,也不能证明这一切不是我精心设计。如果报复一位被认为无罪的罪人会蒙受攻讦,那我应该先让他声名狼藉,很快谋杀的谣言就会指向他。”
“对,你很有勇气,而你也成功了,你遇到了刺杀,并且你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还记得保护伊莎贝拉公主,以后谁还会质疑你对她的监护权呢?”腓特烈发出一声轻笑,“那接下来,就是利用这起刺杀事件,来除掉你的敌人了,这起刺杀的全过程我都一清二楚,至于那个被彭布罗克伯爵生擒的刺客,他会招供出主使,以他的真/主发誓增加可信度,我已经安排好这一切,这本来也是事实。”
“那你不应该杀第二个刺客,多一个证人,对博韦主教的指控能够更真实一分。”
她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腓特烈的回答,好一会儿,他才低叹一声:“因为我不确定博韦主教是否对我也存有提防,那个刺客可能会真的杀死你,如果你死了,耶路撒冷会发生许多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站起身,抬头望向帐篷外的堡垒,目光更加幽微复杂,“你就当这也是我誓言的一部分吧,我承诺过你,我会替代你兄长的位置忠诚你,保护你......如果是你哥哥的话,他不会让那个刺客接近你,他粉身碎骨都好过你在他眼前被人袭击。”
第120章
指控(下)“反抗意味着战争,战争意……
如腓特烈所言,因为博韦主教一开始就认定他是谋杀计划的同谋,所以他提供给腓特烈的计划细节确实真实,阿萨辛的刺客也招供了他是受博韦主教指使,“以安/拉的名义发誓”。
事已至此,博韦主教即便不被正式定罪,也难以摆脱嫌疑,自然也没有办法再在十字军内部兴风作浪,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接受良好:“西西里国王背叛了我。”当他看到玛蒂尔达时,他如此说,“他比他父亲更加聪明,玩弄人心的卑劣也更胜一筹,而你也比你父亲狡猾,他根本不会让刺客靠近他,他第一时间便会因为暴躁上门问罪。”
“像你的主人。”玛蒂尔达说,她坐在他面前,蔚蓝如海的眼睛平静无波,“腓力二世是我的敌人,但我从不否认他身上有值得我学习和借鉴的地方,在蒙菲拉特的康拉德遇刺身亡后,他大肆散步谣言,叫嚣着我父亲已经雇佣了刺杀他的刺客,但你们才是刺杀的主导者。”
“我可没有主导这起刺杀,充其量是知情不报,并在事后善加利用,除此之外,你父亲也应该自我反思,若非他骄横的作风处处树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相信谣言了。”
“你们总是能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卸责任,顺便指控受害者。”玛蒂尔达摇了摇头,不愿再同他纠缠下去,她转而问道,“那么,我的表兄香槟的亨利真的是意外而死吗,他拜访了阿萨辛派,得知了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真实死因,这会戳破腓力二世的谎言,你当时已经回到了耶路撒冷,你有能力谋杀他。”她攥紧手,“他也是腓力二世的外甥。”
“从他放弃对我的国王的忠诚转而忠诚于你父亲时,他便不再是国王的亲属而是一个背叛者了,不过,他的死亡和我确实没有关系,那时候我刚刚被你叔叔释放,我还在回耶路撒冷的船上呢。”博韦主教发出一声轻笑,“想要他死的人有很多,从他接过耶路撒冷王位开始,他的死亡就是必然的结果,蒙菲拉特的康拉德的家属和支持者不希望他和伊莎贝拉一世生下儿子取代玛利亚女王的地位,伊贝林家族则认为他的血统和势力危害到了本地贵族的地位,最重要的,最关键的,他打算以阿萨辛派为媒介,同埃及的苏丹媾和,这一点耶路撒冷的贵族们绝不能接受。”
“我的表兄一直在同撒拉森人作战,在他去世时,他已经收回了阿什克隆和贝鲁特,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父亲没有死,他们本可以将耶路撒冷和埃及都纳入囊中......”
“我想你并不清楚你的表兄究竟想做什么。”博韦主教冷笑,“是的,阿萨辛派愿意告诉他真相,甚至愿意帮助他对抗撒拉森人中的好战派系,他收复了阿什克隆和贝鲁特,也许还可能收回尼罗河三角洲,但有什么意义呢,他没有赶走撒拉森人,没有将收复的领土重新封给耶路撒冷的本地贵族和渴望建功立业的十字军,那他的征服有什么意义呢?十字军带来财富,带来领土,只有与撒拉森人持续对抗并掠夺战利品十字军才有存在的意义,否则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远东是为了什么?”
“对于国王,他们需要思考的就更多了,因为十字军,腓特烈一世送了命,你父亲则人财两空,人们常常痛斥我的国王中途退出十字军,但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作为国王没有什么比脚下的土地更值得他关注,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哄骗民众的把戏罢了......”
“所以你们丝毫不为你们的背信弃义和谋杀行为反思,你们不认为构陷国王和杀害基督徒的行为是可耻的!”玛蒂尔达忍无可忍,“你是个教士,你对你的神袍和胸前的十字架毫无敬畏之心吗?”
“我一直是个很虔诚的教士,到死亡之前,我都会一直坚称你对我的指控纯属污蔑,而我的国王会利用他所能掌控的一切渠道证明我的清白,无关情感,哪怕仅从利益角度考虑他也会这样做,比起指控我的行为,你不如指控一下你的表哥和父亲,你的表哥愿意同撒拉森人友好相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依仗又是谁呢?”
玛蒂尔达一言不发,而博韦主教趁热打铁:“是你的父亲。”博韦主教说,他非常愉悦地欣赏着玛蒂尔达铁青的面色,“时过境迁,世人只记得他是对抗萨拉丁的英雄,谁还记得他始终拒绝强攻耶路撒冷,谁还记得他和萨拉丁互通书信,甚至一度想要和他联姻呢?他先是打算把你的姑姑嫁给萨拉丁的弟弟,然后又打算把你的堂姐嫁给萨拉丁的侄儿,如果你那时候已经出生了,说不定你现在是某位苏丹的妻子,哦,好像确实是,你丈夫和一位苏丹无异。”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父亲是一位异端同情者。”他宣布道,高昂头颅、声音洪亮,像是一位审判罪犯的法官,他用嘲讽又怜悯的目光睨视着玛蒂尔达,“你宣称为追随父亲的征服脚步而来,但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背离了他曾经的意愿,他背叛了十字军战士的誓言,最终也得到了天主的惩戒,承认吧,你的父亲并不值得基督徒的爱戴,而你也一样,你坐实了我的罪名并不意味着耶路撒冷的贵族就会对你心悦诚服,天主宁可让耶路撒冷被异教徒握在手里也不会让叛徒的女儿夺回它,你最终只会重复你父亲的命运,劳师动众,但不建寸功。” ,
“你听说过我在十字军中的事迹吗?”
“当然,姑姑和妈妈给我讲过无数遍,您夺取了塞浦路斯,攻占了阿克,在阿尔苏夫和雅法如天主降临般击退了数倍于您的撒拉森人,萨拉丁唯一畏惧的就是您。”
“可他死了,而我也走了。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光彩的时刻,恰如一场盛大的游行,结束后只剩下一地荒芜。”有关父亲的回忆一直牢牢地封藏在她脑海里,但现在那样的回忆已经纷至沓来,她曾经不能明白的如今已经能够明白了,“萨拉丁并不是一个魔鬼,他比所有基督教君主都高尚,也包括我在内,而撒拉森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恶魔,若非偏见,他们也可以和基督教徒一同生存。偏见是无形的壁垒,肉眼不见却坚不可摧,但并不意味着我会回避这样的壁垒,我可能会粉身碎骨,但我仍然要战斗。”
“所以,十字军是错的吗?我们不应该为了上帝牺牲吗?”年幼的她困惑地抓着父亲的衣领,而理查一世低下头看她,他目光中的忧郁和悲伤时隔十几年
终于被她觉察了,“男人的命运是为了上帝牺牲,女人的命运是为了男人牺牲,但这不是你的命运。”也不是他的。
男人不应该为上帝牺牲,女人不应该为男人牺牲,那什么值得他们牺牲,如果理查一世认为只有脚下的土地值得他们牺牲,他又为什么要带她回到耶路撒冷呢......“陛下?”当看到玛蒂尔达出现在自己的帐篷外时,腓特烈先是惊诧,他很快又觉得不太对劲,她看起来很不好,几乎是失魂落魄,考虑到她此前的伤势,他斟酌着语气,“你需要一些膏药吗,我可以派人给你送过去......”
“我不需要膏药,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玛蒂尔达说,她坐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撒拉森人交战?”
“因为这样的战争没有意义。”
“那什么样的战争有意义?”
“反抗的战争,但十字军东征不是这样的战争,这是侵略。”
“耶路撒冷曾经是属于基督徒的领地,是撒拉森人夺走了它。”
“对,但数百年过去,这片土地上的人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们可以加入他们,但我们不能伤害他们,否则我们将成为被反抗的对象,反抗意味着战争,战争意味着无休止的鲜血,在耶路撒冷是基督徒和撒拉森人,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是拉丁人和希腊人,但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
“你也认为基督徒和撒拉森人可以和平共处......”玛蒂尔达有些木然道,她旋即追问,“那,你是一个异端同情者吗,你愿意善待希腊人,你不愿和撒拉森人交战,这是因为你认为这样的战争无意义,这样的牺牲太惨重,而非你确实同情撒拉森人,对吗?”
她近乎是在哀求了,而腓特烈一怔,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不想骗你。”他说,他低头看着玛蒂尔达,眼神带着一种近似神性的温柔,他看着她,眼神带有一丝怜悯,他随后怅惘地叹息道,“我想,你是知道答案的。”
第121章
苏丹“我说我其实干预不了我妻子的想……
她知道答案,如果不是同情异端,同情撒拉森人,那身为天主教的国王他根本不会一直试图与撒拉森人友好相处,她知道答案,一开始她就是这样指控他。
为什么在腓特烈表露出这样的迹象时她可以义正词严地指责,轮到自己的父亲时她却不愿意承认呢?这个认知像是利斧劈开她脑海,她感到她的眼睛胀痛,泪水从她眼眶里滑落,滴入她的头发里,她想到了她父亲,想到了理查一世,如果她感到委屈,她本可有许多可以寻求安慰的怀抱,可现在没有父母,没有姑姑和哥哥,这个房间里只有腓特烈,她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只能在她面前以狼狈不堪的姿态发泄着,她拒绝这样的场面,可她无法再克制:“别哭了。”她听到腓特烈说,他递给她一张手帕,她几乎是立刻接过,用力地抹干泪水,她太用力,以至于脸颊都微微发红,“你在胡乱猜测!”
“只有在提到你父亲时你才会这么难过。”腓特烈摇了摇头,考虑到她现在情绪不好,他的语气确实非常温柔,以至于小心翼翼,“你不用辩解,也不用否认,我很后悔曾经对你父亲的不敬,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你觉得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会被称为是异端同情者,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认为每个没有犯下罪恶的人都有权利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地生存,而且撒拉森人确实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轻叹一声,“你父亲对撒拉森人没有偏见,尽管他更多以一个十字军战士的身份为人熟知,更早之前,我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从你父亲的笔记中看出来的,他采用了撒拉森人的算术方法设计堡垒,要么他雇佣了撒拉森工匠,要么他自己就是一个撒拉森数学家。”
“他是为了对抗撒拉森人。”
“那对抗的目的呢?他打算把每个撒拉森人都驱逐出耶路撒冷吗?或者强迫他们改变信仰,哪怕收获的只是一群憎恨你并随时可能反悔的叛徒?”腓特烈问,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有在言辞上逼迫她,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十字军永远不可能赶走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所有的撒拉森人,就像他们也没有办法赶走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的希腊人。”
“在希腊,我试图劝说你们和希腊人和平共处,现在看来也许有点成果,在耶路撒冷,我也希望最终能够达到基督教徒和撒拉森人都满意的和平,他们最终都不得不接受彼此的存在,区别在于在此之前会死掉多少人。”他深吸一口气,“当然,和平和艰难,和平到来前的混乱也很漫长,不是每个人都有那非凡的决心去达成这件事,只要你能够在拿回耶路撒冷后回到英格兰,那不论耶路撒冷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都与你无关,人们回忆起的会永远是你父亲和你那英勇无畏的形象,尽管这不一定是他的心愿。”
这不是父亲的心愿,那他的心愿是什么,她一直认为她正沿着父亲的期望前行,但现在有人告诉她这是错的,这从不是她父亲期望她走的路......“陛下!”他们的对话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赫尔曼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玛蒂尔达,凝重道,“博韦主教死了。”
“谁杀了他?”
“他自己,他用十字军的碎片刺进他喉咙,他说他是无辜的。”
他是一个基督徒,一个教士,他甚至还是法兰克国王的亲属,这样决绝的行为无疑能令他扭转舆论风向,现在反而是玛蒂尔达要面临压力了:“那现在,我没有选择了,哪怕我愿意放过撒拉森人,腓力二世也不会放过我。”听到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反而笑了,她站起身,脸颊还有些用力揉搓下的发红,但她的目光已经重新平静下来,“我是父亲的女儿,但我也是英格兰的女王,我不会像他一样陷入无从辩白的窘境,在绝对的功绩面前,诽谤的谣言是无用的,处死所有散布谣言者,如果圣座要因此绝罚我,那他尽管过来!” ,
尽管博韦主教的死逆转了流言的风向,但玛蒂尔达仍然对他没有丝毫怜悯,不仅没有她的敌人期待的忏悔或者赎罪的行为,反而严令军队不得散步谣言,否则下场便是绞索。
这种高压政策是她不得已的选择,能够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她必须尽快取得真正有战略意义的战果,比如耶路撒冷,或者尼罗河三角洲。“科普特人(1)送来了消息,埃及正调遣军队驰援叙利亚,也许是由他们的苏丹亲自领军的。”这一天,腓特烈又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苏丹?”他一怔,“他已经快七十岁了。”
“可现在只有他能够调节他两个儿子的矛盾,失去了亚实基伦,埃及的撒拉森人只能通过西奈半岛北部的线路运送补给,而且他们必然会路过亚实基伦,遭遇意味着开战。”赫尔曼说,不需要他多分析,腓特烈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阻止战争的话,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埃及的军队和补给到来,他们势必会同十字军展开遭遇战,而缺乏补给的耶路撒冷也会
因为这个消息重燃斗志,难以在短期内被攻克。“把苏丹即将到来的消息告诉她,然后挑选一百名骑士陪我一起去埃及,尽可能不要惊动别人。”他很快下定决心,“战争对十字军是危险的,对撒拉森人同样是艰难的,如果苏丹能意识到和平才是最好的结果,那就再好不够了。” ,
“你见过十字军吗,卡米勒?”
当卡米勒王子听到父亲这样问时,他下意识想起了他最近收到的数封来自巴勒斯坦的信:“没有,父亲。”卡米勒摇了摇头,“但我前段时间一直和一位十字军统帅通信,他了解我们的文化,包括文学、科学与哲学,智慧宫的学者也未必如他一般知识渊博。”
“哦,这倒和我的印象不太一样。”垂垂老矣的苏丹说,“二十年前,我曾经随你的叔叔对抗十字军,他们全身都被厚重的铠甲覆盖,一名骑士足以匹敌百名士兵,在雅法,他们的国王曾以十七名骑士对抗你叔父的两千名,弓兵和步兵的差距也以十倍计,可最后,你的叔父失败了,你去问一问曾经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埃米尔,他们还没有忘却对那位国王的恐惧。”
“英格兰国王?”卡米勒问,萨法丁一怔,随即慨然笑了起来,“哦,对,我老了,我忘了你还见过他,你还留着那把剑吗?”没等卡米勒回答,他转而道,“不过,基督徒中确实常常会出现杰出的国王,不够杰出的早已被我们忘记了,只要耶路撒冷还在我们手中,这些杰出的国王就会源源不断地奔赴耶路撒冷,而我们必须抵抗他们。”
所以为什么要固守耶路撒冷呢?为了这座城市,基督徒源源不断地前往东方,而撒拉森人也为此流血,等您去世后,我或者穆阿扎姆还能面对这样的压力吗?“前方有人,苏丹。”有探子前来回禀,而军队立刻整肃阵型,戒备地等待前方来敌,而他们看到的是数十名骑士,他们看上去并没有战斗的意思。
“是十字军的使节吗?”卡米勒问,萨法丁苏丹仍然保持警惕,但确实没有下作战的命令。
大部分骑士留在了军队前方,但五位骑士保护着一个相貌犹为清秀俊美的男子来到苏丹面前,他们没有携带武器:“我是来寻求和平的。”他用撒拉森语开口,看起来对这门语言相当熟悉,他的目光在萨法丁苏丹和卡米勒王子之间梭回,将目光定格在卡米勒王子身上,“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白雕,我也很期待能与您口中那位名叫哈尼菲的数学家探讨数学问题。”
“你是———”卡米勒微有震惊。
“是的,我是西西里国王。”腓特烈微笑着说,“一位国王亲自做使节。这样的诚意够吗?”
他们可以怀疑他的动机,但不能怀疑他的诚意,毕竟他几乎是手无寸铁地来到了苏丹军队的核心,这至少能证明他确实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你会引来许多非议,但也许也没那么多,曾经有一位国王也这样做过。”一直沉默不语的萨法丁说,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但在他遍布皱纹的苍老面孔上,这样的情绪并不明显,“你说你来寻求和平,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你打算付出什么?”
“或许不是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是你们需要付出什么。”腓特烈说,他看起来仍然是那样地文雅且彬彬有礼,但言辞中透露出的示威之意也十分明显,“有关针对我妻子的阴谋已经破灭,十字军内部团结一致,而我和我的妻子统治着欧洲最富裕美丽的地区,我们都有充足的财力和人力应对战争,如果您的军队前往亚实基伦,你们将遇到坚决的抵抗,她已厉兵秣马在此。”
“我们军队的战斗意志和实力并不比十字军差,何况你们的军队需要从意大利运送补给,但我们并不需要如此高昂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对我们来说未必高昂,当然,如果有选择,我们也不愿耗费多余的支出,比起金钱,士兵的性命对我们更加珍贵。”腓特烈说,“我们有两万多人,其中近一半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我想你们清楚他们的战斗力多么可怕,我们还有两个贸易城邦全力支援的舰船,以及愿意给我们提供贷款的银行家,而且,希腊人也已经和我们达成了和解,他们愿意承认我妻子的兄长是他们的君主,由于他将在此长期统治,即便这一场十字军未能达成目标,再发起一场新的十字军的成本也会低很多,即便你们侥幸熬走了我们,再一次,你们所面临的敌人会更加强大。”他顿了顿,而后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复杂情感,也许是欣赏,也许是忌惮,“何况在此前的亚实基伦之战中,你们已经领略了我妻子及其军队的能力,撒拉森人畏惧理查王,但或许他的女儿比他还要可怕。”
“你们依靠一个女人战斗,自己似乎还以此为豪。”萨法丁苏丹道,面对这层讽刺,腓特烈并不是很在意,“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团结一致,妻子的美貌是丈夫的荣耀,妻子的才能也是,我前来寻求和平只是想要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但我们有牺牲的决心,我们也有让你们付出牺牲的能力,我想你们应该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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