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外面关于薛蟠的流言铺天盖地,薛家那点子事都被翻了出来。
薛姨妈心慌得很,她已经好久没收到儿子的信了。此刻一颗心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七上八下撕扯着,好像置身于惊涛骇浪上颠簸的小舟。
薛蟠打死了人又金蝉脱壳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薛家在京城这点势力,根本应付不来。
薛姨妈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菩萨保佑。”
宝钗刚刚见了个媳妇,此刻静坐在闺房里,月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一如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境。
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眼神也有几分空洞,思绪飘远。
好端端的传出这种消息,倘若哥哥那时真死了,自己或许还能少些连累。
自薛蟠一走,音信全无,如今却听闻有人给他迁坟,还有尸骨一说,宝钗只觉一阵恍惚,仿若置身梦境,当下乱局,全因哥哥而起,她倒是宁愿薛蟠真的在那坟里。
薛姨妈平日里总念叨着让她扶持兄长,可眼下薛蟠这烂摊子闹得尽人皆知,薛宝钗知道将来自己的婚事肯定黄了。
早听说父亲纳新姨娘添了一个哥儿。
宝钗心里清楚,爹爹怕是也懒得再管,以自己的处境,往后恐怕只能攀附权贵寻条出路,除了甄宝玉,再无别的选择。
为了给湘云撑腰,黛玉、探春等几个姑娘,应了史家的约,去赴湘云组织的小宴。众人相聚一处,欢声笑语,驱散阴霾。
阳光倾洒而下,带着丝丝缕缕的暖。
对于外面传言她尖酸小性的事,湘云倒是看得开。
她身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头上挽着两个环髻,歪歪坠着一个珍珠步摇,整个人俏皮得很。
把玩着帘子上的穗子,笑着说道:“倘若将来他信那些风言风语,却不信我人品,倒也各过各的,我却不急不愁。”
探春叹了一口气,临水有些冷,顺手把自己的披风拢在肩头:“你不愁,但瞧着你婶婶气得不轻。”
黛玉也笑,她今日穿了粉色裙裳,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把秋日也过成了春。
黛玉显然很支持湘云:“我倒是觉得云儿说得有理,人家若不信你,有的是法子寻借口,将你贬损下去。”
看见姐妹们都站在自己这边,一副想为她出头的样子,湘云害羞道:
“其实还好,那边特意遣了媳妇来说话,让我们家不必把留言放在心上,如此我婶婶才愈发气得犯了胃疾。”
几人也懒得去提什么宝钗,今年史家重新修整了花园,湘云高高兴兴领着小姐妹们逛园子,这几日难得回暖,刚好趁着这般时节赏一回秋。
史苗零零碎碎偶尔听到一点薛家的消息,有人说薛蟠是真死了,也有人说薛蟠去海外避祸去了,众说纷纭。
只是这一回传风言风语的人,却都极为默契的将王家和甄家都摘了出去。
王熙凤过来请安过几次,陪着史苗说话打牌,代表甄家侍奉老太太,对先前甄家传出留言的事陪不是。
凤姐也不好直接叫委屈,她们甄家姑娘也被祸害得不轻,原本以为元春封了妃子,姑娘们的婚事能谈个好人家。
可惜这一年过去了,迎春的年岁都有些偏大,仍旧没寻到一门好亲事。
凤姐看着迎春,不免又想到自家巧姐儿。
王熙凤奉承史苗道:“早就听说府上有个女先生了不得,可惜我来了这么多回,都没见过,不然真想劳烦女先生给我那不成器的夫君看一看文章,指点一二。”
那个白先生,凤姐早就听黛玉她们说过好几回,好久以前凤姐来作客,人多的时候是见过一两面,可惜从来没说过话。
等凤姐真想和此人打个交道,却是没见过人了。
史苗笑道:
“京城里不缺好先生,白夫子已是久不看考场文章,就算指点,也不对当下考官的胃口,她女儿身上有疾,到了冬日里,就去京城郊的庄子上了,那庄子旁边有一眼小温泉,暖和一点。”
凤姐只是随口问起,想不到老太太竟讲得头头是道,也是一片好心。
当晚回来,凤姐就把今日问老太太的事和甄家四爷说了。
甄家爷们道:“难为你有心,还记着问那个,奶奶闲不住,操不了这样心,又操那样心了?”
王熙凤正抱着巧姐认卡片,抬起头:“我们娘俩自然指着你,将来你得了好,我们巧姐也能嫁个好人家,不像是几个妹妹,沾天不落地的,我瞧着都心慌。”
王熙凤本是一片好意,甄家几个姑娘议亲都不顺,可是甄家四爷心里存着事,反而挑起凤姐的刺。
冷笑道:“奶奶好心思,一日日就想打发人走,屋里容不得人,家里也容不得人。巴巴去找个教下人的女先生,是想羞辱我不成?”
凤姐今日白得一次排揎,心里气的很,换作往日肯定要与他大吵起来。
今日却心冷了,懒得吵嚷,直接抱着闺女去乳母屋里睡下。
刚刚入冬,朝廷那边消息传来,居然有人举荐贾赦去修海塘河堤,圣上竟也应允了。
第156章
自入冬以来,像施了魔咒一样,京城的天未曾有过放晴迹象。
铅灰的层云,死死地压住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情地禁锢,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沉闷与不安的气息,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贾赦闲居多年,被消磨掉曾经的几分锐气与棱角,习惯了点卯闲散度日。
岁月早就在他的眼角额头留下痕迹,他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谁能料到,此次这修缮的差使竟如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直直劈进荣国府平静的生活。
这并非是那种跟着凑数、走马观花般的闲散活计,而是实实在在地要肩负起主管修缮大小诸事的重任,此消息像一颗巨石,狠狠地砸入京城这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刹那间激起层层的浪花。
街头巷尾,众人听闻此事,或忧心忡忡,或满心疑虑,眼神中透露出猜忌与不安。
满朝文武,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眼睛,只等风云变幻后是怎样一个结局。
屋内的空气若凝固了,一片死寂沉默。暖炉里的炭火不时发出轻微噼啪声,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使劲地缩缩脖子,冷风冰刀般灌进纤细的脖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爷太太们进屋的时候严肃的神情骇人。
小丫头心中暗自揣测,许是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事已至此,贾赦纵使满心不愿,却也深知无法推辞。史苗坐在那张雕花精致的塌上,看着贾赦,神色凝重地叮嘱道:“这修堤坝,关乎民生国运,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该用的料一丝一毫都不能省,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大意。”
贾赦听着史苗的话,微微点头,明知前路艰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此时,外面传旨的公公到了,宣道圣上旨意,命贾赦进宫谢恩。
一时间,屋内有的匆忙跑去预备衣裳,预备好车马,贾赦匆忙站起身来,手有些颤抖地去理那衣摆,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匆忙进宫去了。
刚送了贾赦,外面理事的媳妇等着回话,史苗强打起精神,让太太们先去理事。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刚刚歇着打个盹,又见丫鬟鸳鸯脚步匆匆地掀帘子进来说:“老太太,宁国府那边来人了……”
史苗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两个太太?也没见把人领进来?”以往按照府中的章程,多半是下面的人已经把事情安排得七七八八,宁国府的人话回得差不多,太太们心里有数,会直接就把人领到她跟前。
这回倒是鸳鸯抢了先,不同寻常的情况让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鸳鸯上前一步,微微欠身答道:“正想和您说呢,珍大爷那边来的人路上遇见了甄家报丧的。说是甄家二老爷没了,一家人正忙着料理丧事,甄家二太太也因积劳成疾,跟着一病不起,也去了……太太说,消息虽还没传到咱们家,可也该早做预备,珍大爷那边又有东西送到,所以一时间没来老太太跟前。”
史苗听闻,心中猛地一沉:“我记得甄家二老爷上回说是去山东主理学政,这是在任上出的事?”
鸳鸯点头:“听说是在回京路上,眼看只有三五日的路程就到家,当下还不知甄家那边如何料理。”
甄家这事还没料理出来,宫里的消息说要留贾赦在宫中长谈。贾府上下一颗心都高高悬起,如坐针毡,直到第二天过午,贾赦才一脸疲惫地回来。
他的面容憔悴而黯淡,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倦意。
宫里圣上对此事十分上心,除了贾赦,还有忠靖侯府、南安王府、忠勇伯府的人,各家都分了一段差使,即日启程,说是要趁着农闲时,尽快修缮起来。
还听闻钦天监预测来年恐有大洪大旱,是以新皇十分不安。甭管派去干事的人靠不靠谱,起码新皇登基,是想做出点政绩,倘若真有什么大灾,没准龙椅就坐不稳了。
新皇将宝押在了这次修缮上,期望能以此来稳固自己的江山社稷。
似乎动了真格,贾赦闲了一天,又被日日叫去朝中开会,分派人手,只说十日后就启程。贾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四处寻找可靠的幕僚,期望能帮到贾赦河工事宜。
甄家那边二老爷和二太太棺木送到,灵堂早就设好,各家往来吊唁。贾敏也来过一次,顺道看了一回史苗,而后贾敏才往家去。
傍晚时分,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又湿又冷,凉气穿透肌肤直钻骨髓,阖府上下都匆匆换上了厚实的袄子。
史苗坐在榻上,手搭在暖炉边,心中总觉得今年这气候有些异常,想着钦天监的预测,不禁忧心,她便吩咐下去:“今年冬衣的份例再加些,给下面的人多做一套,被褥也得添置,炭火更要多预备些,别让大伙受了冻。”
二太太在一旁赔笑应和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我正想和老太太说这事,您就先安排好了。”
史苗略一思忖,又补充道:“庄上送年货的来了,让他们安置在府里,过了冬再回去,这一路上冰天雪地的,不知得多冷。”
这些安排,下面都一一应了。
还没入夜,天黑沉沉的,似乎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各处早早地点起了灯,外面婆子通传说是甄家的凤奶奶来了。
史苗这边大丫鬟说了一声请。
门帘掀起,王熙凤款步进来,她身姿婀娜,却难掩眼中的疲惫,屈膝行了一福,笑语盈盈道:“给老太太请安。家中桌椅杯盏支使不开,特来向您府上借一些去。”
史苗点头,招手让下面管事媳妇去安排,又道:“你许久不到我跟前说话了。”
凤姐连忙赔罪:“前儿着凉病了一回,怕过了病气不敢到您跟前,我是时时记着老太太的,而今家中忙乱,便是想来也支使不开,只能心过来罢了。”
史苗点头道:“知道你忙,闲了再过来就是,你年轻也要惜身,瞧着竟像是瘦了。”
凤姐应承着好,也笑道:“就说老太太最会心疼晚辈,等忙了这一阵,我必定来您跟前仔仔细细服侍您几日。”
史苗又照例问了问甄家其他人是否安好,凤姐一一答了,史苗又让她带话,方才把王熙凤放走。
凤姐走了,刚刚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惜春眨着眼睛,天真问道:“先前那边迎娘娘省亲,不是有许多吗?怎么还不够?”
探春想了想,耐心与惜春解释:“这两样是不同的事,就说娘娘省亲,不必摆那么多的宴席待客。”
惜春一听就懂了:“娘娘也只游幸了几个时辰。”
探春又道:“原本京城有两个酒楼,也有拿得出手的杯碟器物可以赁来用,只是那边北静王家办寿宴,还有西宁王府孙儿娶亲,再有些其他事,想是甄家也找不到地方了。而且原先给娘娘的东西,也不能拿出来待客啊?”
惜春皱皱眉:“咱们家的东西,借出去不就是被人使坏了?这可怎么好?”
探春笑道:“而今借出去,将来还回来想必就是新的了,况且主子用的东西,断然不会给出去的,你只管放心。”
如此,惜春才安心了。然而惜春又想到一件事,顿时又愁了起来:“三姐姐,甄家出了这种事,原先住在甄家的那些人,也该走了吧?”
这么大的丧事,甄家忙忙乱乱的,怎么好继续叨扰呢!惜春年纪小,旁的理不太清楚,但是甄家那些姐姐,似乎也挺苦恼事,这回应该可以顺水推舟了。
史苗拍拍惜春的肩膀,把一块核桃酥递给她:“隔着几重院子,咱们就不必猜了,没准甄家人手不够,那些人还能帮一帮。”
惜春吃着核桃酥,觉得干了,又要甜茶喝。史苗让人开窗透了一会儿气,看着不会放晴的灰沉天空,心中思绪万千,理不出个头绪。
大户人家除了薛家那种投奔的,也会养些门客。
这回薛蟠不在,薛家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出好板材来,甄家没了两个人,薛家还能一次性拿出两块樯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