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第159章
寒风如刀割般呼啸而过,吹过缝隙发出渗人的啸叫,似乎也在低诉着这世间的不公。
从古至今,但凡行差踏错,承受更严重后果的总是女子。湘云微微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叹息,紧跟着说道:“唉,谁让世间有男女之分呢?倘若她规矩一点,大约也还有好日子过。”
湘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似乎在思索着这既定的规则究竟是否合理。
可这世间难道只要照着规矩来,就一定能有好日子吗?史苗神色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有些人就照着规矩一条条做了,也不见得好。人总有小人和君子之分,可惜这世上,多是小人畏威不怀德。”
她的目光望向屏风上飘荡的云纹,心中暗自叹息,倘若把人都看做明事理的,大约也不用每日想着辖制下人,又要与上面的人斗智斗勇。
说到底,人心总是幽暗更多。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给这世间添上一层厚重的压抑。
湘云见是自己起的头,使得当下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重压抑,不禁有些懊恼,连忙又换了一个话题:“林姐姐今年生辰,打算如何过?”
前儿黛玉还说,她生在花朝,瞧着今年古怪寒冷的天气,等到生日那天,冻死的花木恐怕一朵花也开不出,这大约是黛玉过得最为萧瑟的一个生辰了。
满京城里现在还见不到一点绿意,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像是要将万事万物都封冻在这个寒冷的春天。
原先林家是想着要在生辰施粥积福,但如今京城里施粥的人已然够多了。
黛玉眉间似有愁云,为了不扫兴,却还淡笑着道:“姑且请你们聚一聚,也就罢了,云丫头有什么想吃的?”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那淡淡的愁绪仿佛窗外的寒风,怎么也驱散不去。
圣上率先节俭做出表率,要从自己口中为灾民省下一口吃的,其他大臣家但凡有眼力见的,怎敢造次?
尤其是家里有女儿在宫里当皇妃的甄家,为宫中马首是瞻。
甄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先后过世,原先三足鼎立大约还算得上稳当,面上甄家是一家子人,不能叫外面看笑话。二房一走,两只脚的鼎就站不住了,上下的人心思渐渐浮动起来。三房这边要孝敬宫中,加上原先建什么省亲园子,甄家公中被掏得大半。今日出五百,明日出八百,哪里经得住这么消耗。
薛姨妈自以为有了机会,先前照顾宝玉,又显示了自家能力,原想着会被高看几眼。到头来甄家还是淡淡的,今年冬天冷得很,甄家分给她们娘儿俩的炭火不够,等次又差,还好宝钗机灵,在铺子上预备了一点,不至于叫她们冻坏了。
过了年去,薛姨妈和宝钗这一头冷清清的,母女俩翻出几尺缎子,预备剪几个鞋面。外面忽然说周瑞家的来了。
薛姨妈放下针线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起身出去迎接,一边走一边吩咐丫鬟倒茶。
周瑞家放下手里的盒子,脸上堆满了笑,笑盈盈说明来意:“姨太太,我们太太近日忙着宫里娘娘施粥的事,支使不开,今儿得了娘娘宫里送来的香露桃酥,让我给姨太太送一些来。”
薛姨妈心里不明白,先前娘娘不是已经施粥一回,听说阵仗闹得不小,只比皇后低了一点,怎么还愁着?
薛姨妈正想说话,却见宝钗亲自接了周瑞家的东西,也笑道:“劳烦周姐姐跑这么一回,正是知道太太忙乱,我们也帮不上忙,就算心里念着,也不敢去打扰。”
周瑞家的提这一口,不就是想要薛家出钱?薛姨妈也回过味来,顺着女儿的话说:“贵人的事,我们没见过世面,倒也不懂,只是宝玉最近可好,上回他要吃糟鹅掌,送了去刚好又出门了,赶巧刚坐了些,你给他带去。”
都是千年的狐狸,一开口就闻着了味儿,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宝二爷,周瑞家心头冷笑。
而今大爷没了,家里就这么一个二爷宝贝似的,薛家真是打得好主意。
看破不说破,周瑞面上却还道:“那就烦姨太太多给点,太太也说最近嘴里没味,许是喜欢这一口。”
周瑞家早看不惯薛家这等小气模样,弄不到银子,弄点吃的也好,终归这一回还是客客气气的迎来送往了。
周瑞家的一走,宝钗也无心去吃什么桃酥,原本想劝母亲娘俩要早做打算,离开这地方。
但薛姨妈必定又是那一套要看顾的薛蟠的论调,听了又是一阵心冷一阵气,还不如不说,姑且有一日是一日。
荣国府这边,出了正月里,忽然来了贾赦的信件。
大儿媳周氏满脸喜气,眉飞色舞地进来:“老太太,大爷来信了!”瞧着这样子,肯定有好事。
贾琮也喜气洋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老祖宗,父亲工程做得好,那边已经递了折子,说是已经启程了。”看来贾赦任务完成的确实不错,据说江南那边风调雨顺,今年盐税也收得好,龙心大悦。
贾赦人还没到,宫里的上次先到了,出去修河堤的官家子弟都有,圣旨中也毫不吝惜的表扬。
史苗穿着累赘的诰命衣裳,神色庄重,领着一家老小接旨谢恩,冷了这么久的京城,因为宫里的嘉奖,似乎又活了起来。
回去换上家常衣裳,史苗穿上褚色丝绸薄袄,正从丫鬟盘子里挑选抹额。
两个儿媳并贾政一起进来了,他们年轻人动作快,已是换上了常服。
一进屋子,贾政递了个眼色,将屋里的丫鬟们都遣走,只有几个主子说正事。
史苗凝眉,心中隐隐觉得当中大约出了什么事:“宫里赏了什么?”
二儿媳抱了一对玉瓶过来:“母亲,这件玉瓶,是不是先前咱们家送进宫的?”说着又将先前的礼单子给史苗看。
史苗拿起水晶眼镜,仔细地核对单子,又认真地看了看那对玉瓶,点头:“是咱们送出去的,错不了。”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就是这样一个举动,贾府上下都不得不揣摩上面的意思。为什么要将贾家送出去的礼物又赏赐回来?怨不得贾政他们提心吊胆。
史苗却懒得深想,毕竟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脸上很淡定,神色平静如水:“想来是派礼物的公公不认真,旁人家送咱们的礼,也有往外送的,只当是个相像的,别叫传出去。”
几人点头,发现这东西被送回来,她们都没敢声张。
史苗想了想,又道:“可见宫里预备赏赐,并不用心,大老爷这回出了大力,怕也不得好处,你们照管好家里上下,别得了一个圣旨,就不知东南西北。”
宫里赏的东西,变现能力太差,要是直接赏点金子能用来花用,大抵还实在一点。宫里赏的摆件,不能拿出来换钱,还要小心收着。
就连进去过一趟的玉瓶,再送出来都有了记号。真是太亏了,也就说出去好听而已。但是满京城中,很多人对好听的名声求之不得。
尤其隔壁如今飘飘摇摇的甄家。
甄家二房丧事也过了百日,宫里有赏赐嘉奖了元妃娘娘的母家。
恰如现在天气渐渐回暖,甄家似乎又迎来的更大的生机。
因王熙凤自来很得荣国府老太君喜欢,奉家里长辈的安排,知道今日史苗和家里小辈开赏花宴,特意来给史苗请安。
顾念着二房的事,她没有打扮得招摇,素净妥帖,不见大红大绿,反而显得沉稳了几分。
开口还是那个爽利的凤姐人,屈膝像史苗行礼:“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凤姐这人实在是天生的社交焦点,怨不得贾母喜欢她。
史苗见了她也忍不住嘴角含笑,见她一个人来的,不由问到:“前儿不是说你要带着闺女过来,怎么不见?”
王熙凤捏着帕子,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老太太,我家巧姐儿身上有些不好,吃了积食,下回必定带来。”
这也是王熙凤自己找的借口,只带着巧姐来,又得了老太太喜欢,回去不知又要谁眼红。
一想甄家满屋子的污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史苗照例问了一下甄家各个奶奶的情况,王熙凤一一妥当答了。
史苗指了指黛玉她们先前玩的桌游,让孩子们不要拘谨:“我这儿不缺乐子,去和姊妹们玩吧!”
荣国府老太太就这点最好,王熙凤也喜欢过来玩,不用操心要怎么打点服侍,能开心玩个痛快。
抹过一轮牌,湘云要玩狼人杀,丫鬟们去取了牌面。凤姐兴头上,笑嘻嘻问几个姑娘:“妹妹们可听说我们那边的新闻了?”
探春道:“前儿听闻迎春姐姐定了人家。”
这确实是一件事,甄家姑娘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好在迎春不是二房的,不然几年孝期出去,要耽搁成什么样。
凤姐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示意探春猜错了:“不是那个,我们那边总算有了一件好事情,把粘了几年的狗皮膏药撕掉了。”
狗皮膏药?姊妹们知道凤姐说话历来促狭。不知又在暗讽谁。
湘云撑着桌子站起来,眼中满是好奇,忙反问:“凤姐姐这话,怎么个典故?”
王熙凤慢悠悠嗑着瓜子,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先前住在我们家的宝姑娘,家里给她定了一门妥当亲事,如今母女已经在回乡的船上了。”
第160章
暮春的午后,微风轻拂,几株海棠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史苗手中的茶盏已然凉透,却浑然不觉。
薛姨妈和薛宝钗居然走了?
薛宝钗母女此前对金玉良缘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真的离开了?
史苗忍不住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起,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她抬眸看向凤姐,又追问了一句:“当真走了?”
在原著里,贾家明里暗里不知赶了薛家多少回,可薛家人却如跗骨之蛆,半点不挪窝。
最后不仅在贾家娶了媳妇,就连侄儿辈的薛宝琴和薛蝌也一同住了进来,搞得荣国府简直就像变成了薛家设在京城的办事处。
荣国府与薛家居住的地方隔着几重院落,开春时遭遇冻害,过年又有诸多事务缠身,史苗还一直挂心着出门在外的贾赦,一来二去,还真就把薛家母女抛在了脑后,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如今,照着凤姐的说法,薛宝钗和薛姨妈早走了十天半个月。
二儿媳关氏听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兴奋,按捺不住想要吃瓜的心思,急忙开口问道:“如何就走了?可是家中来了人接?”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姨妈和薛宝钗跟孤儿寡母也差不了多少,有个儿子,还不如没有。
平日里,她们往各家做客出去走动时,也曾听闻薛家老爷在江南另置外室的风言风语,还常被当作闲聊时的谈资,提过那么几句。
关氏心里暗自思忖,姑娘家到了薛宝钗这个年纪,最该考虑嫁人了。
薛家把她接回去,说不定是想把这个心心念念要找玉来配的宝姑娘嫁到金陵以外的地界。
毕竟,来过京城、经过宫的人,在那些地方可金贵着呢,没准还真能寻到一门殷实妥当的姻缘,也省得再做什么京城公子哥儿的春秋大梦。
大抵人都不是天生就存着狠心,就连关氏,素来和宝钗没多少交集,此时也不禁想着宝钗能有个好归宿。
说起这件事,凤姐顿时神采飞扬,原本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浓重了三分,那模样,就像是解决了一个积压多年的心头大患。
她声音轻快,充满了喜悦,头上坠着蓝宝石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着,冲着姊妹们眉飞色舞地笑道:“你们不知道吧?过年时候我们家那边走水,就是她们住的那边老婆子喝酒,打翻了烛火惹的事,还好没闹出去。”
史苗心中暗自思忖,原来是做了亏心事,而且这亏心事还不小,烧了好几户人家,看来薛家是不得不走,留都留不住了。
凤姐满脸得意,继续说道:“走了,先前她哥哥犯法那桩事,想来老太太也听过,听说出海人没了,我那姨妈伤心得很,只想回乡去,看一看儿子埋在哪里。”
薛蟠已死的传言先前就有好几个版本,史苗听了,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也不敢肯定王熙凤说得有几分真话。
既然提及薛蟠,众人不免又讲到教养儿孙修身养性上。王熙凤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心里明白,若是再提太多,反而显得薛家那娘儿俩多重要似的。
她在这边玩乐了一阵后,史苗又让人预备了给甄家的回礼。王熙凤满心欢喜,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坐着马车往家去。
平儿坐在一旁,心疼地给她揉着肩膀,想起今日凤姐故意演的那一出,不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奶奶何必在旁人家说那些。”
在平儿看来,薛家的事也罢,和荣国府本就不相干,说得多了,反而显得凤姐像是个长舌妇,又要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王熙凤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愿意说,说了奶奶我心里痛快!”
说着,她突然转身看向平儿,追问道:“你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