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离昧
红绒得了示意,上前扶住张五的右臂膀,张五这会儿也不敢反抗,只好顺着红绒的力道起了身。
见他额头上一片红肿,明显方才磕的时候没留力,才三四下就磕成了这样。
瑶光微微皱眉,似真似假地责怪道:“张总管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如今正是年节,用到张总观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这样叫我于心何忍?”
仿佛方才拿笑容吓唬张五的人不是她。
主子都这样说了,本就理亏的张五又能怎样?
他心中苦笑连连,面上却还得承认是自己胆小,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本他并不觉得王妃在管理内务上有什么才能,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哪家的主母入府之后,不想着尽管收拢权柄呢?
眼前这位已经成婚多日,却只顾着讨好王爷,整日里与王爷耳鬓厮磨,难免就让人觉得,小门小户出身的,不懂世家大族里的门道,只以为笼络住了男人就万事大吉了。
先前他之所以没忍住抬了头,就是瑶光那不远不近,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态度与传闻和猜测不符,他想要仔细观察观察而已。
哪曾想王妃竟然这么敏锐,把他捉了个正着。
瑶光也没准备为难他,让燕姑姑拿了瓶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他,又指派了一个小太监给他打下手。
“张总管好好养伤,跑腿的事就让刘吉去做。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机灵踏实,这些日子跟着洪典薄也学了些眉高眼底。”
张五在晋王府扎根多年,自然收拢了一批小太监和小厮,哪里缺了一个跑腿的?
但他还是欢欢喜喜地谢过王妃体恤,并决定日后重用王妃指派过来的刘吉。
蛰伏沉寂多年,张五早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王府是主子们的王府,王府的奴才也都是为伺候主子而生的。若是主子不高兴了,哪怕再得脸的奴才,也是说换就换。
特别是他们这些没了根的太监,无法通过联姻让自己的势力盘根错节,主子真发了狠,收拾起来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刘吉是王妃的陪嫁,能被王妃指派过来跟着他,必然也是得了几分看重的。
他是府里原有的人,和王妃没有任何交集,彼此之间自然也什么信任的基础。王妃派人过来,固然有监视他甚至随时取代他的意思,但对张五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表忠心的渠道呢?
最重要的是,刘吉也是个没根的太监,和他天然就算是同盟。
若是王妃指派个小厮过来,张五还要担心,日后这小厮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会把他敲骨吸髓。派过来的是个太监,他的风险可就小多了。
见他识趣,瑶光立刻就刘吉给他磕头,认了他做师傅。
被馅饼砸中的刘吉晕晕乎乎的,王妃叫干啥就干啥,头磕得痛快,师傅也喊得痛快。
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更让张五放心了几分——王妃派这么
老实的人来,多半是没有取代他的意思。
“好孩子,快起来吧。”张五笑眯眯地把人扶了起来,方才得的荷包还没捂热,就被他直接给了刘吉,“师傅也没什么好东西,索性就借花献佛,咱爷儿俩一起沐浴王妃的恩德。”
刘吉不敢收,下意识看向燕姑姑,见燕姑姑笑眯眯地点了头,他才千恩万谢地接了荷包。
等他们师徒亲香完了,瑶光便道:“今天下午就安排人,把这些节礼都送到傅家去吧。我娘家这边是好说,但几位老王爷和几位公主那里,却丝毫怠慢不得。张总管,你得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前一个差事才做完,立马就有新的压过来,张五顿时精神抖擞,大声应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尽快给您送过去。”
“张总管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瑶光点了点头,又问,“往年各处庄子上的年货都是什么时候就送过来的?”
张五道:“往年都是腊月十五到十八之间,绝对不会耽误了二十三日祭灶神。”
“那好,你盯着点。我是头一年进门的新妇,宫里的娘娘知道我是个没注意的,难免会多叫人看顾我一番。别到时候我把事情搞砸了,弄得大家都过不好年。”
你没主意?
张五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了:只怕王妃在皇后娘娘面前,和在王爷面前差不多,用同一个手段把这母子都拿捏住了。
他自幼入宫,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手段,但瑶光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不管日后会不会翻车,就目前来说,他张五也得说声佩服,还得主动替人遮掩。
瑶光才不管他如何想,布置完任务之后就让人下去了。
她则是让人搬来了今年新酿的酒,还有肉桂、防风、蜀椒、大黄等药材,领着院子里的人一起制作屠苏酒。
他们山东没有喝屠苏酒的习惯,但京城却有腊月饮屠苏的风俗。反正闲来无事,她就入乡随俗,权当玩乐了。
不过等药材备齐之后,她才从燕姑姑口中得知,清酒暂时用不上。各种药材按比例调制好后,用绢布裹着先浸在井水里,一夜之后取出,再合着清酒一起反复煮沸。
这些药材里,好几样都是剧毒的,瑶光猜测,无论是浸井水还是反复煮制,为的都是祛除毒性。
“那就先把酒收回去吧,咱们先包着药材,用水桶吊进井里去。”
她只需要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帮她一切都做好。
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瑶光明显感觉到,自己渐渐被腐化了。
唉~要怪,就怪她意志不够坚定吧。
第54章 豁然开朗再说景阳轻手轻……
再说景阳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用眼神示意守夜的翠娥不要惊扰了瑶光,穿戴整齐简单用过早膳之后,便乘车去了东宫。
东宫本名“端本宫”,虽然也在紫禁城之内,却临近东华门,把和皇宫相连的门一关,就能变成一个单独的府邸,另有一道门,可以穿过东华门直通宫外。
不过晋王府在城西,若要入东宫,还是过了金水桥从午门出入更加方便,景阳倒是很少走东华门。
前朝虽然已经封笔,但太子却一点没有闲下来,反而因为圣人空闲了,有更多机会给太子布置课业,让太子更加忙碌。
按理说,太子今年已经大婚,于情于理都是大人了。他又自小就跟着圣人长大,耳濡目染,对朝中事物熟悉至极,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但圣人好像仍旧把太子当成孩子一般,虽然也让太子上朝,还让太子在户部行走,实际上户部从尚书到侍郎,都是圣人的心腹。
他们揣摩着圣人的心思,对太子毕恭毕敬,但凡有什么露脸的事,也都会有太子一份功劳。可实际的事务,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太子,不敢让储君辛劳。
太子又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人的态度。对他们为何如此,也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着急,每日里只是翻看旧日的卷宗,偶尔招两个负责卷宗的主事询问一番,好像意识不到他这个户部行走也是能插手户部大权的。
户部荀尚书冷眼看了许久,见太子始终如一,每日都勤勤恳恳地翻看卷宗,找底下执事的官员了解户部的运作。
如此不骄不躁,让身为保皇党的老尚书欣慰不已,只觉得圣人后继有人,大夏江山不愁无明君可托付后事了。
他是真心忠于圣人,又素来知晓圣人对太子的宠爱和期待。冷了太子一段时日,试探出对方的品性之后,荀尚书表面上虽然仍旧和太子不冷不热的,却给掌管卷宗的内承运库郎中陈至打了招呼。
于是,等太子把手上的卷宗看完,命人再调换来一批之后,就发现新送来的卷宗分门别类,比先前的清楚了何止十倍?
先前云山雾罩看不清楚的事,再看了这些按照日期和事件脉络分派好的卷宗之后,顿时便如拨云见日,令人豁然开朗。
太子早猜到朝中门道多,却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究竟多成什么样。
他就是看个卷宗而已,还是积压多年的陈卷,有人相助和无人相助,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区别。
只可惜,他才看出滋味来,前朝就封笔了。圣人给他布置了课业,让他再读《春秋》,还从户部年前未来得及处理的案子里抽出了六个,叫他认真写条陈,圣人要检查。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对太子的看重,圣人还把举办腊八、祭灶神、除夕和正旦大宴的差事都交给了太子夫妇。
原本这些都是皇后的职责,但圣人一发话,不管皇后乐不乐意,都得听从。
东宫门庭若市,不但太子夫妇忙碌,就连太子的几个伴读也都别想闲着。
至于景阳,他实际上是凑数的,也是太子想让他趁机积攒些功劳,所以才命他日日都来点卯。
他在金水桥下了车,拢了拢狐裘正要往里走,一道响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微臣给晋王殿下请安。殿下,咱一起进去?”
景阳扭头一看,却是荣国公世子贾赦。
贾赦也是太子的伴读之一,因其父贾代善的缘故,在圣人面前也颇有几分脸面。前年他及冠,圣人亲自赐字“恩侯”,是个极具暗示性的表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后贾赦袭爵,至少也得是个侯爵。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无论哪个皇子都会高看一眼,景阳也不能例外。
只不过,晋王府昨天才收到了荣国府送来的节礼,里面的好些东西都让景阳十分不满。今日见了贾赦,难免就多了几分厌烦。
好在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三岁小孩,贾赦又是个没心眼的,根本没察觉到景阳的脸色变化了一瞬。
他只觉得自己是太子的铁杆,晋王又是太子最亲近、最看重的弟弟,两人天然就是一伙儿的,亲昵之态自然显露。
“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吧。”景阳淡淡一笑,待贾赦走近了,一眼就瞥见他身上穿的二色金常服。
二色金,也在贡品之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最近三年,这种锦缎产出都不多,送到京城之后,圣人除了自用之外,就是赏赐太子。就连他这个皇子,也是沾了太子的光,从东宫的份例里分了两匹,都给瑶光做成吉服了。
宗室王公与各公主府邸都没有,更别说赏赐外臣了。
天子不赏外臣,太子自然更不会干这种出头露脸的事。
贾赦身上这身,颜色十分鲜亮,不像旧年积攒下的料子。再
想想荣国公如今管着江宁织造,这料子哪里来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偏这会儿贾赦眼乖了,立刻发现景阳的目光在自己衣裳上流连,顿时得意道:“这是父亲和母亲月初送回来给老太太的,老太太疼我,就叫人裁了给我穿。”
景阳笑了笑,暗含讥讽道:“你们家什么好锦缎没有,孙老夫人见惯了这些,自然是不稀罕了。”
贾赦半点没听出来,嘿嘿笑道:“殿下说得也是。自从父亲做了织造,别的倒还罢了,这上头是真不缺。殿下若是喜欢,改明儿臣亲自给府上送几匹,也讨讨王妃娘娘的欢心。”
景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和个傻子计较实在太掉分了。
最关键的是,话说得隐晦了人家听不懂,偏又不好明说,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从容笑道:“这倒是不必了,荣国公从金陵送到寒舍的结节礼,各色锦缎俱全。”
——只是没有二色金罢了。如此看来,贾代善还是有些分寸的。
贾赦呵呵笑道:“原来老爷太太已经想到我前头去了。”
从金水桥走到东宫这一路上,景阳头一次发现贾赦的话真的很多,而且还是个自来熟。
一开始景阳觉得挺烦的,但贾赦也不知道是秃噜嘴了,还是真把景阳当自己人了,说着说着就从闲话转到了正事上。
当然了,或许在贾赦眼里,他说的这些算不上正事,充其量也就是他们自家的事。
比如荣国公贾代善已经上了述职的折子,且圣人已经批复了,估计年前他们夫妇就能带着次子贾政和其家眷一起回京了。
不过贾政的妻子王氏怀着身孕,若是到时候月份大了,肯定是不方便长途跋涉的。
荣国公膝下有二子四女,贾赦年纪最长,三个庶出的女儿年纪都在贾赦与贾政兄弟之间。唯有最小的女儿贾敏是史夫人嫡出,最得贾代善夫妻宠爱。
前面的三个女儿嫁到都是贾家旧部,唯有小女儿贾敏爱若珍宝,贾代善在相熟的人家里,精心挑选了同为开国勋贵的姑苏林家子林海。
那林家也是开国勋贵,不过因是文官,功劳又不如保龄侯史家,就只封了个列侯,三代之后就得靠自己了。
不过先帝念旧,到了林海的父亲那一代,本已经是第四代了,还是下了恩旨特许他多袭了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