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菜不爱萝卜
这日我去太后宫里请安,抱着宝哥儿,才到门口就遇见甄嬛出来。我见她面色发白,眉头微耸似有不安之色,心思一转,知道她可能因涉政一事被太后敲打了。微微向她打了个招呼,自顾抱着宝哥儿进去——自我向眉庄说开了,再与她姐姐妹妹的倒显得我心机深沉。
太后见着宝哥儿十分欢喜,伸手要抱。我小心的将宝哥儿交予太后,时时留意她的神色。稍显疲累,就将宝哥儿接回来。扫视了一圈,不见眉庄,因笑着道:“臣妾可要出门看看日头是否打西边儿出了——眉姐姐竟不在太后这里侍奉?”
太后笑道:“她去为哀家看药炉去了。偏你这样说她。”正说着,眉庄进来道:“好你个湘贵嫔,我可都听见了。”抱过我手上的宝哥儿,护在身后道:“干儿子哟,咱不理你母妃,她最坏了。”我指着眉庄嗔道:“你抱去吧,赶明儿你生了儿女,我不管几个都是要抢来的。”
太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我们道:“你们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促狭。”我和眉庄赔笑了一阵,眉庄抱着宝哥儿出去晒太阳,我却向太后请教佛法。太后拍了拍我的的手,叹道:“你一向是个安静的,偏要学这佛理,听闻你最近连门子都不出了。小小年纪竟学着哀家这般整日与佛经为伍,如何是好?”
我淡淡微笑道:“臣妾不出门子是为了照顾予泽,学佛法是为了有个寄托,也是为予泽在佛前求福,祈他平安长大。臣妾日子过得怡然自乐,太后不必为臣妾操心。”太后道:“予泽难道就不是你的寄托了?”我清愁烟笼,轻叹道:“予泽总是要长大的,届时出宫建府,娶妻生子,我在宫中不免清冷。”太后想起我不能生育一事,遂道:“随你愿意。”拿起佛经与我细说。
临走时,眉庄抱着宝哥儿不舍得撒手,太后道:“哀家午睡的时候到了,眉儿你和湘贵嫔一道走吧。”我和眉庄行礼应是。出了姬宁宫,眉庄向我道:“你很该来太后宫里频繁一些。如此四五日才来拜见一次,太后时时念叨着宝哥儿呢。”
我掐了一朵野百合拿在手中,漫漫道:“我是一宫主位,有一宫事物要处理,又要照顾宝哥儿,还要侍奉皇上,再每日来太后宫里侍奉太后,哪有那许多精力?也显得不诚心。与其几处不讨好,不如像现在这样四五日去太后宫里一趟,得个受太后庇护的意思也就行了。”
顿了顿,我看着眉庄道:“也只眉姐姐这样,不愿意侍候皇上,不与后宫多交流,一心一意只侍奉太后,才能得太后几分真心相待。若想要皇上宠爱,又想升位份,还想太后庇护,贪心不足,只遭人厌弃。”
眉庄点头道:“你即想得明白,我也不过白嘱咐一句。”旋即面色露出冰冷的神色,道:“你可知华妃复位是嬛儿的主意?”我点头:“皇上曾说起过。”眉庄冷笑连连道:“她倒是好开阔的心胸,丧子之痛也能忘记!”眉庄心灰意冷幽禁一年又差点一病而逝,追其根由,皆始于华妃诬陷她假孕。她一心服侍太后,也未必没有借太后之势复仇的心思。
我本不打算说些什么,然而她如今只有侍奉太后的孝,却无皇上的宠,地位不稳,心肠一软,不忍她与甄嬛这个皇上面前的宠妃生分,道:“皇上三月才封汝南王之子为世子,女为龚定帝姬,四月又封汝南王生母为思肃贤太妃。你道皇上是真心的?”
眉庄不解道:“不然呢?还有人能逼迫皇上?”我轻声道:“你久不侍驾,有些事情可能还不知道。”愈发小声,“皇上手中只有兵士十五万,散在大周各地。而汝南王手中却握有五十万雄兵。”眉庄倒抽一口冷气。我道:“皇上也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汝南王罢了。”
眉庄也是个及聪慧的女子,略一思忖便能明白。仍问道:“这却与华妃有什么干系?”我道:“慕容家是汝南王的左膀右臂,慕容妃复位华妃也是为安慕容家的心。若是等到慕容家上表,只怕要请复夫人之位呢。”掩了嘴悄声道:“再者,华妃虽被冷遇,一应吃食待遇仍如以前。只有她如以前般风光无限,得意之下才能露出马脚。”
眉庄一路沉思到景春殿,才道:“我一直以为嬛儿是女中诸葛,今天才知晓你的见识也不逊于嬛儿。”我淡淡道:“我如何能与菀贵嫔比?不过知道两件事罢了,一是帝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二是功高震主。”眉庄似受了极大地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轻声道:“以后的日子,姐姐紧跟着太后罢。这一阵暴雨不知道会打湿谁的衣裳呢。”
又几日,宫中纷纷流传菀贵嫔兄长,甄衍为一个风月出身的外室要休妻,闹到皇后与贵嫔面前。菀贵嫔一时激愤说出与甄衍断绝兄妹之情的话来。我闻言不过一笑,继续着手准备太平行宫避暑事宜。菊清和周源要留下来□新进宫女内侍。我只吩咐小钱子、喜儿翠儿与另十几个初步通过周源筛选的宫人随行。宝哥儿的奶麽麽们也要带着。
眉庄自请留守紫奥城侍奉太后,玄凌准许。五月中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宫往太平行宫去。我撩开车帘一角,上一次托了眉庄的福才能去太平行宫避暑,身边只带着菊清和周源两个。而如今我的车轿却被这许多人拥簇,完全的两种境地,不由得人不叹一声,世事变迁。
第三十六章 眉庄未来,皇后吩咐我居住玉润堂,其他嫔妃与乾元十三年一致。我看着身边的马贵人道:“你可愿居玉润堂偏殿?”马贵人大喜,连连道:“嫔妾愿意。”马贵人解禁之后不多久,华妃复位。后宫恩宠我与华妃都是四五日,甄嬛独占七八日,马贵人不过才一二日。她自然愿意与我一处居住,虽然身处偏殿,却能多有机会面圣。
我吩咐行宫的宫人:“将本宫曾居住的偏殿收拾出来。”又向马贵人道:“行宫规矩不似宫廷繁琐,你日常无事可与本宫来说话。”马贵人喜意愈浓,温顺道:“是。”
宝哥儿七个月了,早学会了翻身。精力愈发好,睁着眼睛的时间渐渐变多,总是撅着屁股翻滚。每日清晨,我吩咐小钱子几个抬了榻出来,用灌了麦麸的枕头,沉甸甸的圈出一个圈儿,随着这小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的滚。我就拿了书坐在一旁看。
一开始竹锦心疼他憋红了脸的使力,要去抱他。被我拦住了,三岁还要靠着乳母抱着走路的小孩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我却是不能容着我的宝哥儿变成那样的孩子。但凡他愿意动弹,我从不阻他。小孩儿要跌跌打打的才壮实。
每天这时马贵人都会陪坐在一边,含笑看着宝哥儿翻身。她的身体要调养一年以上才能见效,对于小孩子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小钱子颠颠儿的跑来禀报道:“娘娘,昨天夜里皇上幸了华妃身边一个姓乔的宫女,今早封了从八品的更衣。”马贵人脸色飕的一下很难看。后宫一直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乔氏得宠,有人的恩宠就要匀的薄一些。
我随意道:“知道了。”马贵人忍了忍,见我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不由道:“娘娘,那乔氏……”我打断她:“是乔更衣。”马贵人改口愤愤道:“那乔更衣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博了皇上的青眼!”
我凌厉逼视她,马贵人被我看得不知所措,“诗韵,你被恩宠冲晕头了,皇上宠爱哪个有你置词的资格?!”马贵人头一次见我这么不客气的和她说话,立时跪在地上,道:“嫔妾知错。”我不放过她:“你知什么错?”马贵人道:“嫔妾不该,不该说乔更衣。”
我失望的摇了摇头:“乔更衣区区一个末八品的更衣,你如何说不得?你错的是不该对皇上宠幸她有微词。”看她不服的脸色,我道:“你且起来。”马贵人战战兢兢起来,“七出第四条是什么?”马贵人脸色有一丝明悟:“是嫉妒。”
我点头:“不论你我还是皇后菀贵嫔都是皇上的女人,皇后作为皇上的正妻都还没有发话,你急的什么?”马贵人露出愧色,低下头。“我说你被恩宠冲昏头脑,却是问你,乔氏一个宫婢,没有华妃许可,她敢爬上龙床?即是华妃准许,你又急个什么劲?华妃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就不怕得罪了她?!”马贵人羞愧道:“嫔妾多谢娘娘提点。”
我轻叹道:“自我进宫,你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便是菀贵嫔、惠容华也不曾像你一般对我。诗韵,你眼光放高一些,乔氏宫女出身,又无长才,如何值得你忌惮?平白看低了自己。”
傍晚,玄凌来玉润堂看宝哥儿,我破例没有叫来马贵人。玄凌双手掐在宝哥儿肋下,玩抛高高游戏。直把宝哥儿喜得咧开无齿的嘴咯咯大笑。我含笑在一边看着这对父子,玄凌突然转头看着我道:“宝哥儿胆子倒大,抛的越高反倒越高兴。”
我接过宝哥儿,为他擦了擦笑出来的汗,道:“不仅胆大还皮实,今儿早在榻上翻身掉到地上也没哭呢。”玄凌急忙抱过宝哥儿上下翻检,怒喝道:“那群作死的奴才,也不小心看着!”我等他翻看完毕才掩嘴笑道:“地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呢,哪里真会有事?”
玄凌不赞同道:“皇家的孩子总娇贵些,怎能让他碰着了?”教育理念不同,我也懒得去劝他,横竖宝哥儿是我在教养。敷衍道:“是,臣妾知道了。晚膳时候到了,皇上是在这里用饭还是……”玄凌抱着宝哥儿大喇喇坐下,道:“就在你这里。”
我吩咐喜儿道:“传膳。”翠儿领着一溜儿宫女,翩翩飞舞着将晚膳一一摆放好。因着玄凌在这里,皇上的晚膳也传了过来,显得格外的丰盛。
竹锦抱了宝哥儿下去,我洗了手,为玄凌布菜。玄凌道:“你也坐下,只朕与你,很不必讲那些规矩。”我为他置了一些开胃的酸菜,才坐下吃饭。听到身边娇脆的一声“我来吧”,翠儿接了喜儿的差事,为玄凌布菜。
我看着翠儿画的修长的眉,薄施胭脂的脸,微微沉了心。玄凌看了翠儿一眼,随口赞了一句道:“你这宫女长的倒娇俏。”翠儿脸上飞出一抹霞红,眨了眨眼睫,掩了得意的神色。我淡淡道:“是吗,臣妾倒没有注意,还以为是初跟在臣妾身边的不解事的小丫头呢。”
此事过后,我命红儿仔细留心翠儿的动静。翠儿愈发爱俏,拿出我往年赏的颜色鲜艳的丝绸做了衣裳,玄凌来时必妥妥装扮了,在周围徘徊。玄凌稍有动作,她就要过来露脸。喜儿禀告我时,觑着我与素日无异的脸色,心中惊惧,噗通一声跪下哭求道:“翠儿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打死都不为过。可是奴婢与她从小的情分,求娘娘看在翠儿尽心服侍娘娘的份上,把她打发去冷宫也好,万万莫送去慎刑司!”
我只道:“翠儿刚才送衣物去浴室了?”喜儿歪坐在地,脸色惨白一片——皇上正在浴室里沐浴。我道:“时间还来的及,只要翠儿这次没有做下丑事,我便饶了她这一遭。”喜儿重重磕了一个头,连泪也不及擦,就匆匆的往浴室赶去。
我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玄凌逗了宝哥儿过来,才换上笑脸去迎他。
此后几日,我待翠儿与往常并无二样,即不打骂也不挑刺,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翠儿战战兢兢了几日,见我八风不动,觑了一个机会跪到我面前,一语不发。喜儿见她这个样子,哪有不明白的,扑上去就狠狠扇了她一耳光。翠儿不躲也不挣,实实在在的挨了一下。
我喝道:“喜儿,下去!”喜儿咬了咬嘴唇,恨恨瞪了翠儿一眼,不情不愿的出去了。我看着翠儿倔强的脸,道:“你可想清楚了?”翠儿磕了个头,沉默不语。我打量她的脸,大眼,樱唇,雪般的肌肤,着实生的不错。想着她才到我身边时还是一团孩子气,心中募得一软,道:“你若是现在出去,我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翠儿进来之后第一次说话,声音坚定而又绝情:“求娘娘成全。”我闭了闭眼,在睁开时已是一片清冷:“你既要学乔更衣,本宫身边断是留不得你了。”翠儿脸色苍白,仍跪着不起。“念在喜儿与你相交一场,本宫给你个建议,端妃一直病重避世,敬妃最端方不过,华妃身边有了乔氏,其他妃嫔未必敢收留本宫身边赶出去的丫头,你只有投靠皇后。”
翠儿重重向我磕了个头:“谢娘娘成全。”我看着她磕头,看着她起身,看着她离开,在她迈出门的时候,我轻轻的道:“淳嫔娇憨天真,曾颇得皇上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令人深以为憾。”翠儿的脚步滞了一滞,出去了。我却知道我刚才的话,她已经听了进去。
小钱子和喜儿推门进来,小钱子愤愤不平道:“奴才一直以为翠儿这丫头是个好的,竟不想她是个深藏不露的——皇上也是凭她能肖想?”我道:“好了,小钱子,你明日送她回紫奥城,一路上不准对她冷言冷语。你把事情前后仔细告诉周源,他自会安排。”
翌日,七月初一,玄凌举办宫宴。遣了使者向太后请安,使者回来禀报太后身体康健。玄凌大喜欲厚赏太医。我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除了太医功劳之外,还有一个人有功劳呢。”玄凌疑惑道:“谁?”我言笑晏晏:“皇上竟把惠姐姐忘了吗?”
使者也在一边附和,玄凌恍然大悟道:“的确有苦劳。”当场传旨道:“禀朕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又笑容满面的看着我,道:“朕恍惚记得你宫里马氏是与你同年进宫的?”我道:“是。”玄凌道:“贵人马氏久侍宫闱,晋从五品良媛。”马贵人大喜,出众谢恩。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除了玄凌最近换了口味,出身名门的妃嫔如端妃,敬妃之流,屡被召侍。而我和马良媛之类出身单薄的,则少了恩宠。诗韵见我竟然毫不在意,也只得跟着我安分度日。
又一日晚宴,甄嬛在席上与乔采女起了口角,玄凌以“御前失仪,出言无状,有失妃嫔之德”为罪名,罚甄嬛去无梁殿闭门思过。回玉润堂的路上,我一直沉思,玄凌为了甄嬛驳斥华妃的面子也是有的,怎会为了乔采女突然震怒至此?且前几日玄凌对甄嬛仍是宠爱有加。
及到了玉润堂,我吩咐喜儿竹锦收拾衣物,自己换了一袭淡青色无绣花的素净衣裳,头上只插了一支银簪,抱着宝哥儿一路肃容慢行至水绿南熏殿求见玄凌。李长来传我进去,我抱着宝哥儿跪在玄凌面前,道:“臣妾自请去无梁殿。”
玄凌阴沉了脸,收回欲扶我的手:“你为了菀贵嫔威胁朕?”因抱着宝哥儿我不能磕头,只弯腰道:“臣妾不敢。菀贵嫔出言无状,臣妾是亲眼目睹了的,皇上并没有罚错。只是菀贵嫔与臣妾有救命之恩,乾元十二年,臣妾病重,是菀贵嫔派来太医救治臣妾。今番菀贵嫔被罚思过,那无梁殿在翻月湖中央,人迹罕至,臣妾不忍菀贵嫔寂寞,愿与贵嫔作伴。”
玄凌沉吟道:“你不怕朕不再接你们出来?”我点头:“臣妾怕。但人无信则不立,无义则不信。臣妾更怕臣妾做一个无信无义之人。”玄凌甩袖怒道:“如此,朕就成全你!”我弯腰道:“臣妾谢恩。”站起身,依依不舍的看着玄凌,决然道:“皇上多保重。”转身带着宝哥儿出去。
玉润堂听说我要去无梁殿,已经乱作一团。马良媛远远见着我,一把将我拉至僻静处,焦急道:“你疯了吗?无梁殿那是什么地方你也争着要去?!”我见她为我担忧的连称呼都忘了,不由安抚道:“本宫自有用意,你不必担心。”
马良媛不可思议道:“你有用意?什么用意?去思过的用意?!”说的愈发不像话,我沉下脸喝道:“本宫做事岂用你置喙!”马良媛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颓然松了手。我不忍,道:“天要大变,本宫走后,你也别急于争宠,回到长杨宫最好闭门不出。一切等本宫回来再说。”
马良媛不解道:“嫔妾不明白。”我叹了口气,道:“不明白也不要紧,记着本宫的话就好。以后见了华妃远远避开罢。”
喜儿小钱子两个听我要去无梁殿,自发收拾好了包裹,要与我同去。同行的还有竹锦和周源推荐的那个名唤芸娘的奶麽麽。
到了翻月湖,小钱子和喜儿将包裹一个个拧到小船里放好,竟占了一半空间。宝哥儿早已睡熟,芸娘为他穿上小衣服,抱在怀里。我静静的立在湖边,听到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回身轻轻一笑:“嬛姐姐,我来陪你去无梁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箩尘亲的长评《评《陵容传(后宫甄嬛传同人)》,这是长评加更送上》
第三十七章 在无梁殿的日子安静而自由,我每日或教导宝哥儿说话,或为他制一些小衣裳,或抄录经书,或沿湖赏景。怡然而自乐。
只是我甚少去探望甄嬛,倒是甄嬛往我这里来的愈发频繁。每每说话间,脸上有感动之色划过。我只是淡淡的笑着,偶尔附和一两句,谈不上热情。我自请与她作伴无梁殿的情义在先,每日相处冷淡在后,又兼之我毫无幽禁失宠的惊慌失措。这般态度令甄嬛一头雾水的同时,也使她起了疑窦。
这日傍晚,我趁着凉爽抱着宝哥儿出来走走,遇见甄嬛站在湖边怔怔出神。她见着我,向我笑了一笑算作打招呼。我亦点头回礼,继续前走与她擦身而过。甄嬛突然道:“圣驾已经回銮了吧?”我一愣,算着日子道:“今日八月初六,再几日便是中秋佳节。若此时还不回京,便来不及了。”
甄嬛脸上便有了些落寞,望着紫奥城方向道:“中秋佳节,合家团圆。皇上觥筹交错之际,众美环绕之时,也不知会不会想起我们?”我略怔了怔,又往前走几步。甄嬛却回过身,真情意切道:“那日在翻月湖边,得知你自请和我作伴,我心中即震撼又感动。”握住我的手,“得友如你,甄嬛此生无憾。”
我示意芸娘将宝哥儿抱走,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是我应该做的。”甄嬛见我反应寡淡,皱了皱眉,直白问道:“可是到了无梁殿,你却待我十分生分,这却是为何?”
我瞬间冰冷了神色,自嘲道:“为何?贵嫔娘娘贵人多忘事,何必在意我这点小心思!”说罢用力抽出手,转身欲走。甄嬛情急,一把拽住我的衣摆道:“我向来不如你细致周到,但凡我哪里开罪了你,你直与我说,这样隐瞒猜忌,要至我们昔日姐妹之情于何地?”
我猛然转回身来,神情犀利而冰冷:“娘娘自重,我与娘娘何来的姐妹之情?”甄嬛脸上苍白,眼中受伤的看着我,道:“昔日在甄府我们同居同食的情谊,你难道忘记了么?初进宫时我们互相扶持彼此照顾的情分,你难道不记得了?”
她不说便罢,她一提起我怒火愈炽,道:“好一个姐妹情谊!乾元十四年元宵节,我不过是在你处偶遇你兄长,你便处处试探我,以为我与甄衍有私情,是也不是?!”喝问到是也不是时,我陡然逼近甄嬛,怒火灼灼的盯着她的眼睛。她眼中的一丝慌乱与闪躲,我丝毫没有错过。
脸上露出一抹苦涩,我的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怀疑姐妹的品行贞守,便是你所谓的姐妹之情?”甄嬛神色惊慌,有一种秘密被揭开的尬尴与恼怒。“你‘姐妹’情深,可惜我却不是泥性的人——随你揉捏!”
甄嬛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我忽然就失了与她继续纠缠的精力,仰天深吸了两口气,平复满腔的怒气,冷静而疏远道:“乾元十二年,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今番你有难,我便来助你一次,以还你恩情。皇上只有两子,因此便是忘了我们,也不会忘记宝哥儿。待皇上派人来接宝哥儿之时,便是我们回宫之日。自此以后,你我两清。”
说着,我闭了闭眼,用力挥开甄嬛还拽着我衣角的手,啪的那一声脆响,惊醒了她的愧疚我的冷漠,我决然转身与芸娘大步离开。
我和甄嬛说话,并没有避开槿汐。离去的路上,槿汐小心劝甄嬛道:“自去岁出了正月,湘贵嫔便一次没有到棠梨宫来。奴婢原以为是因湘贵嫔有孕,需要静养的缘故。但是后来二皇子满月之后,仍不见湘贵嫔来咱们棠梨宫,才知道竟是娘娘与湘贵嫔生分了。这一次湘贵嫔突然自请来无梁殿与娘娘作伴,”说道这里,赧颜一笑,“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以为湘贵嫔态度反复,必有所图谋。直到今日才知湘贵嫔品性之高洁。”
甄嬛也道:“那日在翻月湖边遇见陵容,本宫惊喜感动之余,也颇有疑虑。及到了无梁殿,陵容对我清清淡淡,并没有故作热情,本宫也是一笼雾水,辨不清她的真心假意。”长叹一声,终于带了丝悔色,低低道:“是本宫看低了她。”
槿汐在一边觑住甄嬛的神色,建议道:“那年湘贵嫔为报答惠婕妤的提携之恩,冒着触怒龙颜大险,为惠婕妤求情。如今又为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舍弃荣华恩宠,带着幼龄稚子,来为娘娘搏求复出的可能。不惟金玉其质,亦且冰雪为心。此等友人,娘娘千万莫生疏了才好。”甄嬛点头道:“本宫亦是此想法。”
之后的几日,甄嬛日日往我这里来,我俱都吩咐了小钱子关门,不愿与她相见。甄嬛不以为意,依然每日准时来我门前,站立一个时辰等候。连续半月之后,我终于打开大门不耐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甄嬛惊喜的望着我,道:“不请我进去说?”
我让开身子道:“有话便一次说完,我可不愿让人以为我骄狂成性,竟敢让贵嫔主子为我当门神。”甄嬛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敢有人如此说你,我第一个就放不过她!”我只冷冰冰的不理,甄嬛脸上讪讪的有些下不来。槿汐乖觉,见状便退了下去。甄嬛扫视了一眼我身边的喜儿小钱子等人,我点了点头,她们才相继退下。
甄嬛坦诚的道:“那日,我哥哥来探视我,其间对你的事情总是旁敲侧击不休,又恰好你来,所以我……”我冷笑打断道:“所以你便怀疑我?”甄嬛双手握紧我的手,诚恳道:“我不止是怀疑你,我也同样怀疑了我哥哥。无论我在宫里地位如何,我总是甄家的女儿。思慕皇帝的嫔妃乃是欺君大罪,由不得我不心惊胆战!我一面为我的哥哥担心,另一面又何尝不是在担心你?
陵容,我们都是皇帝的女人,这一生都是。便是死了,我们也只能葬进皇陵,做皇家的鬼。我哥哥那一腔情思,稍有泄露,便能为他和你招来杀身之祸。当日你走之后,我立刻逼问了我哥哥,再三敲打,又为他指婚薛氏,我才能稍稍放心。
至于之后试探你,一是想知道你是否知道我哥哥的心思,二是……”我冰冷道:“二是试探我对甄衍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心思!”甄嬛尴尬的点头:“后来知道一切都是我多想了,正准备向你致歉,时疫便爆发了。时疫之后,我们又都怀了身孕,你需要静养,我也不敢提这事扰你心烦。再之后……”甄嬛眼圈微红,“我遭受到那样的痛楚,日日沉侵于苦海之中,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更如何能想起这件事?”
起身郑重向我行大礼,道:“我作为妹妹,作为你的闺中好友,猜得那样隐秘的事情,如何不叫我惊惧?我又不敢问你,生怕唐突了你。只得自己留心刺探一二。但毕竟冒犯了你,请你看在我也是一片苦心之上,原谅我一时糊涂!”
我只静静的看着,不去伸手去扶她。这番措辞的确合情合理,但其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我分辨不出来,甄嬛她自己也不知道吧?长时间行礼,甄嬛双腿微微颤抖,只强撑着不肯自己起来。难得她肯示弱一次,我叹了一口气,疲累道:“你先回去吧。”
甄嬛觑我神色,知道已经打动了我几分。当下不敢再逼,起身出去了。
之后的日子,甄嬛便常常来寻我说话,言语间亲密真诚犹厚三分。我也言笑以对。甄衍的事,仿佛被我们不约而同的遗忘,再也不曾提起。但是,我与甄嬛彼此都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以前半点隔阂都没有的少女时代了。现在只是两个深宫贵妇之间的交往,较之他人多了几份真情,较之友情,却少了一份真心。
宝哥儿十一个月了,已经能熟练的喊母妃、父皇、皇祖母、菀母妃。也能扶着桌腿颤巍巍的自己站立起来。甄嬛越发频繁的出神,我偶尔也会有些忧心。玄凌将甄嬛送来无梁殿三个月了,外面夺权之战已经开始了吧?汝南王经营了几十年的军权,能被玄凌谋夺成功吗?
入冬前几日,湖面遥遥有小舟泛来,却是皇上身边的小尤奉旨来接我们回宫。回宫第一夜,玄凌去了棠梨宫。周源将这几月政变的事情,详细说与我听:“菀贵嫔的兄长,甄大人因一个烟花之地出身的外室与家族闹崩,假意投靠了汝南王,借机获得了汝南王党羽的名单。又亲率羽林军节制汝南王府邸。清河王的人夺了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权,太后邀了汝南王王妃和世子进宫探视帝姬,并留宿宫中。如此三管齐下,方活捉了汝南王。现已拘于宗室禁府,又六部共同议罪。”
我听了,静静思考了一炷香,叹道:“慕容家作为汝南王得意部将,必要遭受诛连,只可惜了华妃。”华妃一倒,后宫重新洗牌,我与甄嬛只能算作宠妃,宫务大权必由皇后独家掌握。阴鸷了眼神,皇后把持后宫,我这有子的妃嫔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思及此,我不由问道:“翠儿最近怎样?”周源道:“翠儿姑娘年方十五,天真娇憨不知世事,竟有先前淳嫔小主七八分的样子。”我点头,道:“华妃的好日子不长了,等皇后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后宫权柄她最大,恩宠我和甄嬛最多。偏我和甄嬛又交好,一向同气连枝。皇后为了均衡各方势力,需要人手分我们的宠,今年选秀的秀女,大多家世出众,未必好拿捏。如此翠儿便有机会上位。你吩咐下去,翠儿待遇一应比照更衣份例,长杨宫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冷言冷语,指桑骂槐。等朝政之事稍稍平静,翠儿差不多可以侍驾了。”
周源道:“翠儿有心背主,娘娘为何还要提拔她?不怕有朝一日被反咬一口吗?”我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我势单力孤,马良媛还算可靠,但目前还未成气候。皇后身边铁通一般,我连指甲都插不进去。如今正直她用人之际,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也不奢望翠儿心中有我,敢把皇后的事情偷密与我。只想着既然皇后有心要扶持一个人分我和甄嬛的宠,我宁愿这个人是我熟知的,身份不高的翠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周源躬身道:“娘娘谋虑深远。”我知他这是认同了我的做法。于是我换了件事情问道:“长杨宫的新来的宫人底细都摸清了吗?”周源道:“内侍里,有五个人是背景干净的,有三个是皇后的人,一个是皇上的人,二个是华妃的人,一个是欣贵嫔的人,一个是曹婕妤的人,还有三个摸不透底细。”
我冷笑一声:“本宫才离宫一趟,什么鬼魅魍魉也敢把手伸进长杨宫!皇上皇后华妃也就罢了,欣贵嫔和曹婕妤的人寻个理由,当众打死立威!那五个清白的你先派个杂活,暂时不要放我身边,看看品性如何再说。皇后的人撵出去两个,只留一个,吩咐小钱子给我看住了!华妃的人先做粗活吧,只准庭院里活动。宫女里你嘱咐菊清也是一样处置,只需禀报我有那些人安插钉子进来的就行了。至于底子摸不透的,让他们互相监视,揭发不轨的,不拘是谁,不拘几次,每次十金。”
说着,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舟车劳动这许多天,回来又很费了些脑子,我撑不住睡意道:“再八日就是宝哥儿满周,明儿个皇上肯定要来景春殿。凡是探头探脑,形迹鬼祟的,你都标记下。咱们慢慢梳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jj很有点抽,评论回复太卡了。
第三十八章 翌日清晨,我早早的起身装扮妥当,带着小钱子喜儿等人,去皇后的昭明殿请安。在殿前遇上甄嬛,看着彼此身上既不奢华也不有失贵嫔气度的宫装,我们默契的相视一笑,携了手一起进去。
华妃依然在列,只是神气颓然,不同于往日。相互依礼见过之后,絮絮几句便散了。皇后独留了我和甄嬛。寒暄过后,皇后道:“眼下诸事繁忙,费不起那个心力劲儿选秀女。皇上的意思是,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
这便是要选功臣家的女儿进宫?我垂了眼睑恭敬的立着,皇后单单留了我和甄嬛两个宠妃来说这事,不知是何用意?只听甄嬛道:“这些功臣之家有适龄的女子,可以选入宫中为姐妹的话是最好不过了。相信必定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
我内心微微哂笑,何为大家闺秀?何为举止端庄?长相明艳尤为出众者,或是风情才艺旖旎者,想来必不是举止端庄的了。但是我也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面对将要进门的新人,妻妾总是要一致对外的。
果然,皇后释然的微笑了,“原来皇上、本宫和贵嫔想到一处去了,那就由本宫择了好日子选取入宫吧。”微微抿了口茶,皇后转向我道:“湘贵嫔怎的一直沉默不语?”我含笑道:“选取新妹妹进宫一事,自有皇上皇后拿主意。臣妾驽钝,不及菀姐姐兰质蕙心能提出良言建议。只好闭口藏拙了。”
皇后笑道:“看你言语如此伶俐,哪里拙了?”我只微笑不语。皇后道:“本宫留你,是为和贵嫔说说予泽满周宴一事。”顿了顿,带了一丝歉意续道:“前朝事忙,时间又紧张,皇上的意思是一切从简。”
宝哥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日后的依靠。满月被大皇子抢了风头,如今满周却要简办,我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抿着嘴,露出不悦之色。皇后见状忙安抚道:“前朝汝南王一党余孽仍需清理,空出的位子也需要调选合适的人接任。皇上为了这些事,日日批阅折子到子时。身为后宫,你应需体谅一些。”我闻言勉强弯起唇角,道:“臣妾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一切但凭皇上皇后做主。”
出了昭明殿,甄嬛握住我的手道:“宝哥儿不唯是你的孩子,也是皇上唯二的两个儿子之一。若不是实在事忙,皇上断断不会这样委屈他。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才好。”点头了头,我自然没有介意,一时的荣宠算不得什么,宝哥儿若风头大盛我才需要担心呢。
只是,他人面前我却是不能表现的如此识大体懂进退。身为一个宠妃,身为一个一生只有一个儿子的宠妃,皇后才一说,我便立即识大体的表示不介意,那城府何止深沉?华妃和甄嬛还在前面顶着,我又何必引起皇后过多警戒。
与甄嬛分手,她自去寻眉庄,我回长杨宫抱着宝哥儿去向太后请安。宝哥儿这小子不认生,太后拿了几块糕点稍稍逗了一逗,就能磕磕绊绊的喊皇祖母。直喜得太后连连在他的小胖脸上亲了几下。
宝哥儿正是要学走路的时候,又长得敦实,安静不了一刻,便挣扎着要立起来。我瞧着太后似乎搂不住他,慌忙接来递给芸娘。歉意道:“宝哥儿好动,没一刻安生。闹着太后了。”太后摇摇头,笑着道:“无妨,小孩子家家的多动动才好。”竹息看着一旁宝哥儿莲藕般滚圆的肉胳膊,笑着凑趣道:“瞧咱们的二皇子长的多好啊,壮实。”
太后闻言也道:“是,湘贵嫔教养的好。”我谦虚了几句,那边宝哥儿挣扎着要下地,芸娘不准,宝哥儿气的啊啊叫了起来,突然道:“奶,坏,坏!”太后闻声望过去,宝哥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看过来。喜得太后以为那声‘奶’是唤的她,连忙让竹息把宝哥儿抱到炕上,扶着他走。
太后看了一会儿宝哥儿学走路,突然道:“哀家听说,皇上罚菀贵嫔思过,你自请与菀贵嫔作伴?”我一惊,不意太后说起这个,立刻抖擞了十分精神小心答道:“是。臣妾是南方人,初入宫时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是菀贵嫔派来温太医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才救回了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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