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夹生的小米
江菱悄无声息地笑了。这里是她创造的梦境,当然可以改变任何细节。
但她仍旧坐在一簇簇的凤凰花里,看着下面的那些官员,等他们开口。
被捅到的那位官员有些不高兴,说:“我哪里知道。”带着一点儿粤语特有的高高上翘的尾音。他们几个又张望了片刻,没看到什么人,反倒是前面两个西洋人走过来,问他们是否已经商议好了。
被问到的那个官员有些不耐烦,道:“你们急什么。有皇上在这里,轮不到我们几个说话。倒是你们,前几天居然还跟张大人和索相吵起来了,真是胆大包天得很。”
其中一位西洋人耸耸肩,示意自己对细节并不满意。
那位官员更加不耐烦,嗤道:“不满意?你们还要怎么满意?单单一个广州十三行,你们就没办法彻底吃掉,现在还要加上两个省。不是我说大话,你们那点儿货物,连给我们塞牙缝都不够的。”
画面一霎间变化了,从宽敞明亮的大堂,变成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这里进出货物,操着不同的口音,但每个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卸了货、提了货物便走,行色匆匆。
这里是广州十三行。
刚刚那位说话的官员来了兴致,指着街道问道:“诺,你们什么时候塞满了这几条街,再来同我们商谈罢。圣上宽厚,容你们多提了些条件,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我听说你们的货物多有损毁,完好无损者不过十之三四,你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么?”
另一位官员漫不经心道:“自古商贾多贱业,用不着同他们说这样多。”
那几个西洋人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了几句。
最后前面一位官员不耐烦了,上前道:“这事儿再清楚也没有。一是关税要重三成,二是不管你们卖什么,都得给我们一张单子,不能卖的禁止入境,听到了么?至于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什么镜子钟表之类,偶尔弄两个来玩玩是可以,想要大批量地进来,恐怕是不成。”
另一个又道:“你们从外边儿多弄些小麦来还差不多。”他是北边外放过来的官员,习惯面食,但是在南边极少见到小麦,一日不吃便浑身难受。
那几位西洋人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了片刻,才有一人用生硬的语调道:“还有什么有争议的条件,请几位大人一一举例出来,我们一定会回去跟主管商量的。”
前头那位官员道:“刚刚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关税再加上三成,禁止入境的东西别卖,想要直接前往福建、江南,还得问问咱们同不同意。别以为万岁爷哪儿松了口,事情便万无一失了,爷告诉你,这事儿需要敲定的细节多着呢。还有,你们别胡乱在海岸边停船。还有你们那什么什么,传教的苦修士,平日收敛点儿,别一船一船都是来传福音的。还有什么来着?……唔,前儿皇上说要开两个夷语学堂,你们同意还是不同意?”
那几位西洋人都没有说话。
第二位官员又道:“瞧瞧瞧瞧,咱们圣上不远万里来到岭南,你们便是这样办事儿的。好了赶紧回去,同你们的使臣,还有你们皇帝派来的使者,好好地商议商议。要是谈不拢,那这事儿便算是黄了。”
这便是下了最后通牒。
那几位西洋人没有多说什么,告辞离去了。官员们笑了笑,想要找回去的路,却迷失在了凤凰花的香气里。周围仍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商货和小贩,还有前边儿大大的广州商埠四字。虽然知道这里就是十三行,但比起记忆里的十三行,却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对了,是真实的人气。
虽然周围确实有小贩在来来往往,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各地的口音都有,但这些声音听在耳朵里,怎么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不真实,就像是有人刻意搭了一个戏台子,请了人在前面唱戏,而他们就处在这戏里。
不远处的凤凰花木上,江菱仍旧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指尖轻轻叩了叩树枝。
梦醒了。
那几位官员面面相觑,看了一眼更漏,刚刚过了一刻钟,便又继续自己的事情。
在里面的院子里,江菱轻轻阖上窗子,摇了摇染上薄霜的团扇,自语道:“看样子,两边的胃口都不小,但愿事情能顺利一些。”她不想在这时候动用什么手段。
不过如果真的万不得已,该用的,还是要用。
第89章
凤凰花的香气慢慢淡去了,所有人都以为仅仅是一场梦。
江菱慢悠悠地摇着团扇,心想,要是这事儿能成,应该是远远利大于弊的。但如何才能让双方都松口,还是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她推算了一下,从自己在扬州染病,到南下杭州、福建,一路直到广州,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没有晕马车,其实还能听到更多的细节。
但可惜,现在只能从结果,慢慢地往前推了。
江菱摇了摇团扇,走到门边上倚靠着,偶尔从指尖冒出一股寒气,权当是自己给自己安了一台空调。外面的阳光相当毒辣,即便她有制造寒气的能力,也不敢在正午的时候出门。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打瞌睡的小厮们,都三三两两地偷溜了回来,侍女们也都打着呵欠,回到江菱身边,有些在给她打扇子,有些在纳鞋底,还有些在给她说广州城的趣事儿。江菱自己扇了一会儿风,便让那位打扇子的侍女停住了,别累得自己出了一身汗。
算算日子,林黛玉的书信也应该到了。
但现在她身在广州城,距离京城更加遥远,即便林黛玉在信里抱怨了两句,也只能安慰安慰她,没办法回京城里陪着。但好在北静王是个聪明人,前几次的来信里,林黛玉都提过,北静王与贾府一直维持着一种淡漠的关系,不会让他们的事情惹到自己身上,但又不至于太过冷淡。
而荣国府和宁国府,已经将府中的仆役散去大半,不复昔日风光了。
江菱摇着扇子想了一会儿,便看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透雨。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个下午,等到晚间时,天气已经变得凉爽起来。
不过说是凉爽,其实仅仅是没有白天那么炎热了而已。
江菱用过晚膳,便在凤凰花木下纳凉,仍旧用她那把沾染了薄霜的团扇,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侍女们都各自去用晚膳了,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她靠在树下扇了一会儿风,忽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在这里,能直接唤她名字的,只有那一个人。
江菱回身道了声皇上万安,撤去指尖的寒气,随即被康熙稳稳地扶了起来,笑问道:“这两日歇得可好?广州确是炎热,朕亦有些耐不住了。”
江菱踮起脚尖,举袖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康熙握住她的手,低头望着她的眼睛,笑道:“莫累着了。前儿朕听说外面有个新鲜的物事,刚刚从西洋运过来的,还信誓旦旦地跟朕说,天上地下独一份儿。你随朕一同去看看?”
往常康熙拿到一件新鲜玩意儿的时候,都会让她先看一看的,尤其是西洋的东西。
江菱点点头,说了声好。这两天他们刚刚到广州,康熙忙得脚不沾地,连午后的例行探视都省了,就连晚上,都是等到了亥时过后,才回屋歇息。不过短短的两三日,眼睛下面已经有了些淤黑。
她想了想,便问道:“是一件什么稀罕事物?”
康熙带着往外面走,边走边道:“据说是一个摆钟,是西洋人用来计时的东西,比日晷和更漏更准确。朕瞧着是个新奇物件儿,索性带你去瞧一瞧。”康熙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伏在她的耳旁,压低了声音说道,“顺便看看那几个西洋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原来他们已经能制造出精密的机械钟了,难怪航海技术会这样发达。
江菱想起刚刚在梦境里,官员们那句“什么镜子钟表之类”,暗暗地点了点头。
康熙带着她穿过长长的游廊,从侧门出了院子。江菱有些惊讶,再细看时才发现,康熙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龙袍,穿着一身朱黄.色的袍子,刚刚乍一眼望去,居然没有发现。刚好自己这两天在屋里歇息,珠玉钗环什么的,也都没有戴在身上,两个人从侧门走出去,丝毫不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