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ahrenheit
水溶也直白道:“你父母怕惹麻烦,躲了。”
宝玉好似破罐破摔一样,坦诚得吓人,“我姨妈给的银子,不足以让我父亲出面,我父亲素来胆小,王爷哪里不知道?莫说我父亲,连我母亲都不想再沾手了。太丢人了,他们……我瞧着意思是不怕破财免灾,只求别牵连就好。”
水溶今天头一次正视宝玉,是那种从头认真打量到脚的“正视”,“你今日大不同于以往啊。”
宝玉顿时哭笑不得,“我又不傻!求奥援……本来也是我妹妹先来吧?忽然换成表姐,总有个缘故不是?我就打听了一下,原本我母亲都不想告诉我的。我是兜了圈子,之前问过表哥手下才知晓的。”
“行啊,”水溶不吝赞美,“都会迂回作战了?”
宝玉暗道:都说了我没那么傻……转瞬之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他顿时沮丧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装聋作哑。”他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家里的事儿我不问,自是没人要告诉我;我问了,家里人都不想说啊!”
故意瞒着他,是觉得他没用吗?
水溶又乐了:由此看来,宝玉远没到朽木不可雕的地步嘛。
只要有个恰当的机会,宝玉也是会“上进”的,不过他这个“上进”显然是因为“事不大关己”,就算不成,也没什么。
宝玉处在初中生的年纪……搁在二十一世纪的~天~朝,一个初中生,父母做什么工作,大约挣多少钱,家里有什么买卖产业,产业经营什么,家里跟哪家关系好,又跟谁家不对付,总是有个起码的认知的。
原著里的宝玉对这些……还真有点一无所知的意思,他只管自己高乐,甚至在黛玉对荣府前景表示担忧的时候,直说“不缺了你我的便是”……原话记不清了,大意如此。
宝玉如此,当然跟他的性格有直接关系:他不耐烦仕途经济,但是贾政王夫人作为父母,贾母作为祖母,都没打算潜移默化地给宝玉交交底吗?
尤其是贾政王夫人夫妇,他俩就是这么教导自家的继承人的?荣国府传到现在就是第三代,富贵看着就要到头了,但即便如此,水溶也不觉得贾政王夫人没这个智商。
水溶再“恶意”揣测一下:交过底就要分权指派人手下去,让儿子练练手了吧?王夫人还好,贾政……许是舍不得,或者觉得“麻烦”。
其实贾政作为一位老资历中层官员,他能力有限没错,但绝对不可能是傻白甜。
贾政在家时总跟门客一起喝茶饮酒,吟诗作对……听门客吹捧——他要真是仰慕隐士大贤,辞官归隐不就完事儿了?偏偏这位二老爷还想再进一步。
论野心权力欲,贾赦完全比不上他这个亲弟弟。
总结一下,贾政爱权,王夫人爱钱,这两口子可真尼玛是绝配。
于是水溶越发同情宝玉几分,望着宝玉的眼神带着满满爱怜,直接把宝玉看出了一个寒颤。
梅非在边上轻咳了一声:作为大伴,不能说他跟王爷形影不离,但他与小时候的王爷便有些接触,王爷除服前后他开始贴身伺候,对自家王爷的脾气爱好颇有了解……
王爷爱~美~色,但这个“爱”并不是非要对美人做些什么……只是刚刚刚这样,看美人看入神,也是十分罕见。
他试着提醒一下王爷:他知道王爷是什么人,可他不想王爷被旁人误会。
其实梅非不咳嗦,水溶都是清醒的。梅非的心思,他用脚指头都猜得出,面无表情地瞥了梅非一眼:你把我想成啥了!
王爷与他内侍的眼神斗,直接让宝玉笑出了声。
宝玉也是很相信北静王人品的,不然早都下手了,哪里要等到现在?
水溶又看了看宝玉,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提点宝玉一下,能不能成,要看宝玉自己的了。
好为人师什么的,他还不至于,再说他那帮子手下正“嗷嗷待哺”,让他“哺育”新鲜的科学技术呢。
最后宝玉临走前,水溶才表示:看在你的面子上,赔罪免了,这段日子别让我再见薛蟠就行。
其实水溶是看在宝玉这个原著男主,以及宝钗这个并列女主的面子上,懒得再追究。他这会儿提起宝钗,宝玉一准儿要误会。
就凭“不敬”二字,都够薛蟠喝一壶的,进“局子”冷静一下是起码的。
而且这次薛蟠没受什么教训,以后再惹祸,八成又是大祸。
水溶愿意在必要的时候提点下宝玉,甚至帮宝玉一把,但薛蟠……目前为止实在不值得。
宝玉任务完成,回府后……他刚踏进家门,还没下马,等在这边的小厮就急匆匆地把他请到了贾政的内书房。
既然是内书房,不仅王夫人在,薛姨妈也在。
宝玉见到姨妈,一点亏心的感觉都没有,哪怕他自始至终没替薛家说半句好话:表哥惹了麻烦自己缩头躲了;而姨妈光知道哭,也没别的表示,往北静王府送表心意的赔礼也没有……
于是宝玉向长辈们禀报过北静王不打算追究后,便直奔贾母的院子:回府来他得向祖母请安呢。
到了贾母这边,宝玉让鸳鸯亲自引进门,定睛一瞧,不仅自家姐妹都在,连二嫂子与宝姐姐也都守在祖母跟前。
宝姐姐这会儿眼睛都没消肿呢。
宝钗现在急于知道结果,不然今晚也别想睡了:哥哥惹出的祸事,一晚上加半个白天,荣府早已传遍。就算旁人不知怎么笑话,她也得硬着头皮过来。
不过三春和黛玉还真没什么看笑话的心思,满心的都是怜悯:搁谁有这么个亲哥,纵然你天资异禀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受场拖累?
黛玉和探春还能多想点:薛家大哥哥这么个做派,也是薛姨妈宠出来的。
话说这件事固然丢脸,但能让王夫人并王熙凤也跟着丢脸,府里不少太太少~奶~奶都是十分乐见的。于是薛家这点破事,一夜里就传遍整个荣府,宁府那父子俩当然也一并知道了。
探春年纪小,也有个把耳目,就是愿意给她传消息的婆子丫头。她“耳聪目明”自是应当的。
甚至黛玉这边都不是亲历者宝玉来告诉她的,而是紫鹃听了满肚子八卦回来就吐了个干净,宝玉跑来说话……那都是“后话”了。
顺便提一句,紫鹃是从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大丫头,自打宝钗入府且和她家宝二爷交好,这个大丫头就开始警醒了。她不会说宝钗的坏话,却会关注宝钗的言行,同时偶尔提醒下自家姑娘为自己多多着想。
至于贾母……老太太人老成精,此事也没人敢瞒过她——贾政这个人办了错事打了脸,就能甩手丢开,责任他是绝对不担的。不过他倒是有一点好,他不选探春而选宝钗,这选择错到家,他缩头回书房便罢,压根没想过出手压制住消息。
然而就是因为这一点,让老太太对他更为失望,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她心里清楚:老~二~家的看重宝钗远胜黛玉。偏偏她不觉着好,说她偏心外孙女也好,说她是门第之见也好,她就是笃定商户出身的丫头眼界总是浅一些。
好么,这回宝丫头眼界浅不浅没瞧出来,倒是看出就凭宝丫头的亲哥,这门亲事也不好做!
其实~老~二家的倾向于宝钗,也是想找个精明又能耐的儿媳妇,自己且能压得住……纵然黛玉不配给宝玉,也是要择一官宦人家或是素来亲厚的人家做亲家。
贾母为这个事儿琢磨了小半宿:当年选了凤哥儿也是因为王家出了个王子腾。但是如今单靠王子腾,自己两个儿子能耐在这摆着,让贾母如何安心?怎么也得再寻个强些的姻亲。而~老~二又为了银子自己断了这条路……背后少不得她那个儿媳妇一力劝说举荐!
老二只看得到眼前,贾母却是已经警惕老~二~家的野心:见了好处,事事都要~插~手,件件都要让她的人顶上!
其实说心里话,贾母历来都不是多看好王家的女孩儿,固然黛玉刚来她就来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多半是提醒外孙女……因为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人都不大认字。
贾母话虽如此,但是贾家的女孩儿各个都读书,元春入宫也是先做的女史——肚里没点墨水能选作女史?
却说宝玉看过屋里的姐妹,又见二嫂子笑得也比往日真心,再仔细看过老太太——在王府,宝玉是真真正正地看过北静王的脸色,如今回来再集中精力瞧他的祖母……
他忽然想起来:祖母并不喜欢爱多管闲事的儿媳妇!在祖母和母亲都摆在眼前,让他选择一边站的时候,他选择“帮礼不帮亲”。
于是面对祖母和一众嫂子姐妹的时候,他说得比面对父母薛姨妈那会儿更多——对话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没有可做文章的地方,但是他可以说说北静王当时的表情啊。
他好一大通话说完,就静等答疑了。
满屋子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北静王不会计较。但是北静王却特地问了一句怎么是宝玉过来,宝玉那惹事的表哥呢?
宝玉也是实在,告诉众人他以实相告薛家大哥哥的去向。
这些话听得宝钗心砰砰跳,暂且不想北静王此时作何感想,她和表姐王熙凤都瞧得出宝玉多少对薛蟠有点……厌恶。
宝钗再怎么心里难受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也暗自恼恨她哥哥胡闹!惹下麻烦却要宝玉上门分说解释,她若是宝玉说句厌恶都算轻的。
而王熙凤此刻也不遮掩了——一众女孩子都是第一次见她冰着一张脸,连假笑都不肯了。
不过贾母明显也不高兴,凤姐儿这次跟贾母保持一致,旁人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薛蟠也是凤姐儿的表弟,此时此刻她心里就在埋怨薛姨妈不管儿子!这儿是京城,不是金陵……其实就是金陵,薛蟠惹下了人命官司照样有点过不下去,才顺势——顺妹妹进京待选的势,进京生活。
凤姐儿包揽诉讼已是轻车熟路,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把“业务”拓展进京城的意思……她知道起码的敬畏,她伯父王子腾贵为一品大员,就算她伯父是她亲生父亲,她也远不到横行无忌的地步。
所以她心里十分瞧不起薛蟠:怎么当着王爷都能来一套撒泼打滚?这都是跟谁学的!忒不上台面!
而且让凤姐儿颇为恼火的地方是,把宝钗荐过去,这事儿她们大房也是事后,也就是薛蟠办砸了之后才知道的!
事后计较这些也没用,凤姐儿就是觉得二太太这事儿办得太~操~切,没细想当然没有好结果。
之后就是贾母又问了宝玉几句,就打发宝玉回屋换衣裳去了。宝玉走了,这边也暂且散了。
凤姐儿有心劝劝宝钗,转念一想这个表妹素来要强,这会儿劝她她未必念你的情意。
让凤姐儿说句真心话:真进了王府,宝钗站住脚,荣府有用得着的地方,她许是不大会照应荣府,但探春……则会尽力而为。
因为宝钗为人处世上就看得出她并不是太会讲情分,而且薛家跟荣府毕竟隔了一层。
再往深里说,宝钗入宫不成,要择良婿的话,要么位高权重,不在意拖后腿的薛蟠;要么就是薛家能彻底压得住的殷实小门小户。
前者宝钗攀不上,后者宝钗看不上,所以宝钗的婚事一点都不容易。
想到这里,凤姐儿叹息了一声,凭着良心道,“多劝劝姨妈,也多瞧着点你哥哥。”贾琏宝玉都是纨绔,但这哥俩加一起都没薛蟠会惹事。
宝钗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来一趟贾母的院子,宝钗的心又凉了一半。凤姐儿的看法,宝钗猜不着却也跟表姐想法近似:宝钗的精明包括自知之明在内。
短短一天之中,就足够让宝钗下定决心:想办法管住哥哥,不然她的好姻缘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回了梨香院,母亲正好也回来了,宝钗进门就问她哥哥的去向。
薛姨妈这会儿泪水刚干,见女儿气势不对,她莫名心虚,“人还没影儿,我的儿,”她拉住宝钗,“你可别气着了,我知道那个混账对不起你,可……你们……究竟教我怎么活?!”
宝钗都不用仔细端详,就知道哥哥早早逃了,母亲许是……并非一无所知:都这种时候了,哥哥要躲,母亲还想着用银子请旁人出头!北静王是出了名的好涵养好说话,哥哥这都不敢亲自上门赔罪,昨儿的胆气都哪里去了?
同时宝钗又是止不住地心寒:在母亲心里,她怎么贴心识大体有能耐,终究比不上她那个大半时候都在乱花银子惹事情的哥哥!
宝钗知道自己怒气上头,不该此时多说什么,她只是道,“王爷不计较哥哥无礼,母亲怎么连赔礼都忘了送?”
薛姨妈呆了,她是心绪大乱之下真的忘了,但被女儿这样质问,她还是忍不住道,“你姨妈说等宝玉的消息……”
宝钗彻底无话可说。
却说宝钗气怒无比的时候,薛蟠正待在温柔乡里:美人儿的软语柔情,让已经吃了半坛佳酿的薛蟠都忘了昨晚他做了什么。
薛蟠也难想到自己昨天明明为妹妹出头,却让妹妹与他有了条不可弥合分歧。
话说薛蟠是出来躲风头的,却也没想一连好几天不着家。算算时间差不多,他从温柔乡恋恋不舍地出来,刚巧就碰见了冯紫英。
冯紫英见到薛蟠,立时一怔,旋即就想给薛蟠竖个大拇指。
既然遇见,两人还是寒暄了几句,冯紫英特地问,“上门赔罪了?北静王素来不难为人的。”
薛蟠没什么急智,被这么说也只能支吾几句。好歹他知道此时扯谎,转眼就会被拆穿。
冯紫英何等人物?薛蟠几句话,他就能看透虚实:王大人若再不出手管教,这位……算是废了。
这位的姻亲表兄弟们,也就是宁荣两府的公子哥儿,出挑的的确没有,但人家晓得京城不是能妄为的地方,折腾都是关起门来折腾;一旦出门必定谨慎,时至今日也无甚恶行恶名。
可怜冯紫英不知道有这么句话:无知者无畏。
听了冯紫英派人来打了小报告,水溶摇了摇头:宝钗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能早点想明白早好。
薛姨妈和宝钗其实从某种程度上看,都挺凉薄,偏偏薛蟠还比较仗义一点,但是说实话薛蟠凉薄一点可能更好。
却说薛家荣府因为这档子事各自埋下了隐患,水溶就不关心了,他现在正在验收王府里第一条水泥路。
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北静王府占地面积不算小,而且王府里有个小校场,明面上还能存下一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