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我心里实在有太多的恨和不满,只因小院外守着沈无汪、大福子和数十羽林卫, 再者杜老也在,不合适下他面子,冲他发火。
良久, 我低着头,恨恨地说了句:“好, 你们就都欺负我儿不会说话吧。”
李昭起身, 立在我身侧, 将我们母子搂住。他这个人倒是有个优点, 局面越乱, 情势越危机, 他就越稳。
他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 可声音依旧平和沉稳,紧着问:“既然老先生看出是蛊虫,那此物什么来历?有何危害?可有解救之法?”
我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我忙泪眼婆娑地看向杜老。
杜老轻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别担心。
他从桌上将睦儿的小袄子捡过来,帮孩子穿上,正色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宫里谋害皇子公主的手段,不论高明还是低劣,就那么些,老臣在宫里当了几十年差,伺候过三位皇后、两位太后、无数宫嫔,这种事见太多了。太医院的典藏阁里有本《毒经》,原是老臣初进太医院时和几位同僚根据古籍和民间偏方,花费了数年考证查访编纂成的,里头记载了各种毒虫毒草、方子还有降头、南疆毒蛊。
其实毒用的好,也是救人的良药,只可惜有些宫人嫔妃却把它当做扶摇直上的利器,四十年前、二十五年前、十七年前都发生过类似的蛊毒案,故而先帝在时,就已经将此书列为禁书,不许它出太医院一步,想来梁元当年在御药局当差,偷阅过此书罢。”
说到这儿,杜老抿了口热茶,手指勾了勾睦儿的下巴,逗孩子玩儿,侃侃而谈:“论起谋害刚出生婴儿的法子,最妥帖狠毒的,莫过于用在小皇子身上的这种法子。此毒名唤婴香,是用死婴的骨粉为药引,再加上南疆虫卵和数种珍稀药材而制成的。只消拿个中空的针,往孩子身上这么轻轻一扎,就轻而易举种上去了,刚开始那两天伤口会略微红肿,如同被蚊子咬了似的,孩子还会出现发烧和腹泻种种症候,后面就慢慢适应了。”
李昭微微点头,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问:“那这叫婴香的蛊毒,究竟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影响?”
杜老低下头,叹了口气,面带羞惭之色,道:“初种下时,虫卵藏在婴儿嫩肉里,一般得一年左右才能孵化,虫子靠食婴儿精血和脑液为生,若要完全成形,得四五年。被下蛊的孩子轻则体弱多病,也就五六年的寿命,重则痴傻呆笨,行动无法自理,成为父母的拖累……”
听完这话,我后脊背直发寒,垂眸痴痴地看儿子,他穿着银红色小袄子,脖子里戴着块麒麟长命金锁,眼珠黑大过白,肌肤嫩的像刚蒸出来的豆腐,一触就碎。
这没心没肺的小子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两条胳膊急吼吼地往桌上的果盘里伸,够到个橘子,高兴地双手捧住,放口里啃,他才刚长出小乳牙,啃不动,靠在我身上,仰头看我,嘴里发出“嗯、呀”的声音,仿佛示意,让我给他剥。
“睦儿想吃橘橘呀。”
我接过橘子,微笑着给他剥,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我很努力了,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倒下,我儿子现在需要我,可我真的、真的忍不住。
我抱住儿子,脸贴在他的头上,泣不成声。
而李昭,他这会儿眼睛也红了,额上的青筋徒生,扭转过头,深呼了口气,擦了把眼泪,随后直面杜老,强笑道:“老太医这番话,倒让朕想起朕的一位皇兄,他也是天生痴傻,不到五岁就没了,偶然听皇祖母跟前的嬷嬷们闲聊,说皇兄薨后尸身腥臭,脑袋很轻,仿佛脑子被什么东西吃掉大半似的。”
李昭的声音明显颤抖,问:“吾儿……还有救吗?”
我这会儿已经快崩溃了,整个人都贴在李昭身上,他立马将我抱住,防止我跌倒。
杜老瞧见我俩这般,忙从他的医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丸药,递给我和李昭,笑道:“这是降火舒郁的养容丸,你们快吃下。陛下莫要担心,若是把小皇子交给韩明参那种徒有虚名的江湖游医,那肯定悬,说句僭越的话,老臣当年糊涂,犯下些不知死活的罪,可先帝仁慈,没舍得杀老臣,只是将老臣丢进诏狱里反省……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先帝留老臣一命,是让老臣今日来救小皇子,以赎当年之罪。”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有救!
李昭拧着的眉头稍稍舒开,松了口气,立马看向胡马:“拟旨,太医院院判韩明参年事已高,赐其黄金百两返乡养老,洛阳杜家世代行医,其长子杜仲宅心仁厚、医术精湛,曾侍奉先帝多年,而此次三王之乱中,杜仲又为随军军医,救死扶伤,劳苦功高,特擢升杜仲为太医院院判,侍奉在朕之侧,另赐朕亲笔题字“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匾额于杜家,以传后世。”
听到这话,我登时怔住。
杜家当年是先帝打压贬斥下去的,按理说,家族是翻不了身了。
而听杜老方才的话,言语间似乎对院判韩明参大人多有不满,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同吃太医院供奉,两家当年肯定势同水火过。
李昭为了儿子,也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果然,杜老听见李昭这旨意,手里的茶盏咚地一声落地,痴楞了半响。
还是胡马推了把他,他才忙跪下谢恩,登时老泪纵横,连连说:“老臣代犬子叩谢陛下天恩,定当尽心竭力解救小皇子。”
李昭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杜老,笑道:“敢问老太医,吾儿如何救治?”
“倒也简单。”
杜老扭头,看向睦儿,柔声笑道:“有两种法子,其一用刀在孩子背后割个小口子,把这虫卵挖出来。”
听见要割肉,我心猛地抽了一下,忙抱着儿子站起来,急着问:“那不行啊,会疼坏孩子的,有没有旁的法子,让娃娃少受点苦。”
杜老嘿然一笑,双手背后:“第二个法子,让这虫卵变成虫子,自己爬出来。”
杜老躬身,再次对李昭行了一礼,笑道:“老臣方才说了,此虫性喜热血,小皇子命硬,阴差阳错背上见了血,所以虫卵提前孵化。老臣会做个药膏,敷在小皇子后背,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那虫子就能成长,最后只消用香引它,它自己就会爬出来,不会损小皇子贵体分毫。”
李昭大喜,双手握住杜老的手:“那有劳老先生了。”
杜老面上得意之色甚浓,捻须微笑:“只是有几味药引难得……”
“老先生尽管说。”
李昭大手一挥:“便是龙肝凤髓,朕也得弄来。”
“倒不用龙肝凤髓那般邪乎。”
杜老摇头笑笑,扭头看我,问:“丫头,你当时生下的胞衣还在么?”
“啊?”
我还未回过神儿来,回想了半天,急得直跺脚:“哎呦,那东西我觉着没什么用,找了个吉祥地埋了,现在怕是早都化成土了。”
“可惜了。”
杜老连连摇头,嗔道:“这是孩子的小衣服,该留着啊。”
他看向李昭,笑道:“没有自己的胞衣,旁人的也行,陛下手眼通天,偌大个长安,这两日肯定有妇人产子,花高价将新鲜的胞衣买来即可。”
李昭扭头,看向门口守着的沈无汪,冷声道:“把杜老的话都记住。”
随后,他笑着问杜老:“还有什么药引?”
杜老笑道:“此蛊阴毒,故而第二味药引乃枉死妇人头骨一片。”
说到这儿,杜老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无汪,阴阳怪气道:“羽林卫手下冤魂无数,想来这片头骨应该很好弄吧。”
沈无汪剜了眼杜老,冲李昭抱拳恭敬道:“此物臣明早便送来。”
杜老亦白了眼沈无汪,对李昭笑道:“第三味药引,是至亲父母的血,老臣不敢损及陛下龙体,到时候便让丫头放点血。”
“无碍。”
李昭看了眼我,笑道:“她身子弱,用朕的便可,其余的还需要什么?”
杜老抿唇一笑:“第四味药引乃至贵之物,只消从陛下玉玺刮点朱砂即可。至于这最后一味嘛……”
杜老顿了顿,斜眼看向沈无汪,目光下移,盯着沈无汪手里的绣春刀,冷笑数声:“蛊本就阴毒邪性,须得世上至煞之物压制,第五味药引乃一把饮过上百人鲜血的刀,就看沈大人肯不肯割爱了。”
话音刚落,沈无汪上前一步,压着脾气,冲李昭抱拳恭敬道:“陛下,杜太医显然在戏弄下臣,他还记恨着当年被臣和左良傅下狱鞭笞之仇……”
谁知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福子忽然上前,次郎一声拔出他的绣春刀,两指夹住刀尖,闷哼了声,生生将刀头掰断一寸。
他双手捧着,递给杜老,偷偷看了眼我,沉声道:“用下臣的刀即可。”
李昭莞尔,重重地拍了下大福子的胳膊,随后瞪了眼沈无汪,欣慰地对大福子笑道:“爱卿忠心,朕瞧见了。”
说罢这话,李昭扫了眼众人,沉声道:“都听见了没,杜老说的药引,今晚必须给朕弄来,胡马你也回京,把曹兰青那贱婢给朕带到此处。”
李昭眸中生寒,狞笑了声:“看来她还有事瞒着朕啊。”
……
*
大福子和胡马连夜返回长安办差,留羽林卫总指挥使沈无汪护在此地。
胡马临走前,将我拉到一边,颇有些着急地对我说:杜老说药引子用孩子的胞衣最好,夫人的四姐是咱们小木头的亲姨娘,算算时日,她就在月底生,能不能说通她,让她提前生产,把胞衣给咱们小木头。
我立马拒绝,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行走,怎么能提前催产,咱们另寻这两日生产的妇人吧,即便长安没有,找遍附近的州县,肯定能找到,别惊扰四姐。
夜已深,睦儿吃了奶就睡了。
此时,李昭在隔壁大屋里和杜老聊养生之道,他逼着我去休息会儿。
正好我感觉身上不太对劲儿,胸口闷闷的,小腹也有些疼,底下仿佛有什么往出涌。
我唤了云雀,同我一起去隔壁换衣裳。
走出屋后,我四下环视了圈。
这会儿天空悬挂着弯圆月,光华柔柔地洒向大地,羽林卫军将小院团团围住,火把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揉搓了下发凉的胳膊,闭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冬夜清凉的雪气。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飘飘忽忽的,仿佛做了个噩梦似的。
若当初李昭没有抱走孩子,我也不会离开家出去拼命做生意;
若没有用做生意,就不会结识朱九龄;
若没有被朱九龄戏耍作弄,李昭就不会吃醋生气,就不会暗中支使朱九思写那封绝情绝义的信;
若朱九龄未自杀,我未怀着好心去探望他,他就不会因担心我,跟着我回家;
若宝婕妤未进宫,我和李昭就不会去汤泉行宫小住,睦儿就不会着凉发热;
若朱九龄没有抱哭闹的睦儿,他的血就不会粘在孩子身子上,那个可能隐藏四五年的蛊虫就不会意外被发现。
我不知道李昭有何感想,反正我是后怕得很,直到现在手脚都发软。
这回睦儿痊愈后,我要把今年丽和酒楼和丽人行的一半盈利拿出来,过年前后好好地施粥做善事,给我儿积德,愿他今后无灾无难。
……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带着云雀疾步朝隔壁小屋行去。
小屋里也被拾掇干净了,我将门窗关紧,刚撩起裙子,脱下亵裤准备坐马桶上解手,忽然发现亵裤中间上落下一片红。
我登时怔住……这、这怎么了?
算算日子,我这个月的月事好像一直没来,这几日为了睦儿情绪紧张、劳神费心……今晚上肚子又疼得紧。
“云雀。”
我忙穿好衣裳,捂着肚子,疲累地坐到椅子上,忍着痛 ,对云雀道:“你、你去叫陛下过来,我好像小产了。”
“啊?”
云雀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往出跑。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昭脸色煞白,冲了进来,他额上隐隐能看见细汗,眸中痛苦自责之色甚浓,蹲到我腿边,抓住我的手,柔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疼么?哎,都怪朕太贪了!”
“好疼。”
我委屈地掉泪。
此时,我瞧见杜老疾步匆匆进来。
老先生也是眉头紧皱,瞧见我这样,让我先别动弹。
“来,老夫诊诊脉。”
杜老说话间就走过来,手指搭在我的腕子上,闭眼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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