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66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我立马来了精神, 从绣床坐了起来,整个心、整个人仿佛从冰窟窿里慢慢浮起,浑身暖洋洋的。

  忽而鼻头一酸, 眼眶又热了, 如同受了欺负的小孩,忽然听见自家大人来了, 于是更委屈了,但却什么都不怕了。

  而此时, 我看见梅濂竟呆住了, 那张英俊迷人的脸因太过兴奋而涨的通红, 如同喝醉了酒, 眼神都有些飘忽,忽然, 他猛地朝我看来,瞬间又清醒了。

  “如意,你、你……”

  梅濂因紧张, 咽了口唾沫,喉结粗重地滚动:“陛下来寻你了, 你、你收拾一下, 快随他去吧。”

  我冷笑了声, 不为所动, 当着他的面儿开始宽衣解带, 把发簪拔下来, 随手扔地上。

  “大郎你说什么浑话, 陛下哪里是来见我,分明探望你来了,你听见他可曾提过我一句?”

  我佯装生气, 把锦被拉了下来,裹在自己身上:“妾不是同你说了么,他要同我一刀两断,妾实在无处容身,这才回家来找大郎。你知道他说什么,若是再见我,就跟我姓。”

  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脖子微微朝前探,冲梅濂笑道:“那他来日叫什么,如昭?高昭?大郎若是想让他兑现毒誓,就去接驾罢。”

  “你?!”

  梅濂大惊:“你给我闭嘴,这是大不敬。”

  说这话的同时,他也不闲着,迅速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发髻,忙不迭地把鞋袜找到,穿好,抱起洗脚盆,藏进衣柜里,左右乱看,弯腰拾起我的绣鞋,跑过来,半跪在我面前,替我穿鞋,咬牙喝道:

  “别闹了,待会儿就随陛下去吧,咱们和离的事我会办好,放心,绝不会损陛下一点颜面,日后我若是起势了,也能帮你们母子。”

  他越这样,我越失望。

  方才他还能装一下,情动而流泪,或许真有几分忏悔,而今,他连装都不愿了。

  替我穿好鞋子后,他直起身,开始帮我往好穿衣裳,手触到我滚圆而下垂的肚子时,指头微微蜷缩,头稍往开扭,眼皮生生跳了几下,忽然,他看到了我衣裳上被剑划破的痕迹,再往上,盯着我红肿的侧脸,倒吸了口冷气:“你、你要不先别出去,把伤养好……”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头亦低了下去,拳头紧握住,额上青筋直冒:“娘子,真对不住了。咱们这么多年情分,便是看在袖儿的面子上,你也不会在陛下跟前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你看看,方才催我出去的是你,如今不让我出去的也是你。”

  我撇嘴笑笑,轻抚着他的黑发,挑眉一笑,嘲讽道:“这长安就没陛下不知道的事,你就算把我藏地窖里,他也能把我找出来。没事的,陛下是仁厚之君,不会因为你打了谁就去报复你,毕竟,大郎你这回也立了大功嘛。”

  我原以为这几句话能咋呼下他,起码吓一吓,谁知他眼前一亮,忽然抓住我的双腿,迅速扭头看了下,压低了声音,惊道:“陛下眼线竟这般厉害?臣子任何动静都在他掌握下?”

  他咽了口唾沫,呼吸粗重,又问:“你说他是仁厚之人,那那那……”

  这人凑近了几分,悄悄问:“你在他身边日子长,肯定非常了解他,同他说话有什么忌讳没?他喜恶为何?可曾在你跟前说过我?娘子,求你帮帮我,我若是在长安站稳脚跟,对你和孩子也有用不是?”

  说到这儿,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胡乱找寻,连跪带爬寻到方才被我扔掉的那把匕首,冲到我跟前,强将匕首塞到我手里,急切道:“娘子,我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你看到了,若你恨我,来日捅我几个透心凉都可以,现在能不能放我一马?”

  我缩回手,看着他那张焦急且兴奋的脸,摇头笑。

  他城府之深,反应之快,脸皮之厚,超出我的想象。

  在功名利禄这条路上,多少人汲汲营营,曾经我也像梅濂这般,沉湎于此,最终伤了八弟和鲲儿,无欲则刚后再看,大郎啊,人前的你永远冷静自持,而今夫妻坦诚相见,你的吃相,说实话,真是有点难看。

  就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叩门声,胡马温和沉厚之声响起:

  “梅大人,怎么还不出来接驾?”

  梅濂身子一震,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忙扭头高声道:“劳烦公公稍等片刻,容臣再整理下仪容。”

  说罢这话,他冲我笑,重重地点了下头,仿佛我俩真达成什么协议似的,他将匕首揣进怀里,轻咳嗽了两声,就要起身。

  “站着!”

  我喝住他。

  “把刀子给我。”

  我不由分说地从他怀里把匕首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忽然记起傍晚时候,他为了逼问孩子父亲是谁,拿剑威胁我,胡马公公来后,他慌得将剑扔进浴桶里了。

  我扶着腰,疾步跑到洗漱间,踩上小凳,肚子顶在浴桶壁上,吃力地将那把剑捞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梅濂小声问,问的时候,还不时地回头看。

  “你要前程,那凭自己本事挣去,我没那个本事帮你。”

  我抓住浴桶沿儿,慢慢下地,用剑指着他:“可咱俩的事,跟陛下无关,也不怕得罪你,就是我勾引的他,你有什么怨恨只管冲着我,别对他动什么歪心思。”

  梅濂登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径直过去,逼他张开双臂,将他身上仔仔细细搜了番,确实没找到别的凶器,这才放过他。

  就在此时,他忽然古怪笑了声,眼睛微红,低头看着我,说:“如意,你真变了。”

  我没理他,提着长剑疾步走向内室,将雕花木门虚掩住,颇有些紧张地朝外看,梅濂失神只是片刻,他面上立马堆起笑,大步上前,将门打开,随后退到一侧,先行了个儒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一边。

  胡马公公先进来,他甩了下拂尘,垂眸看了眼梅濂,促狭一笑:“让陛下在外头等,梅大人可是第一人哪,怎么,大人这屋里金屋藏娇了?”

  梅濂身子又伏低几分,磕磕巴巴地干笑:“这、这……公公莫要取笑下官。”

  胡马抿唇一笑,朝我这边扁扁嘴,如此老成稳住的人,难得做了个“鬼脸”,很快,他收起笑、板起脸,挥了下拂尘,让宫人进来清扫,并且抬进来张红木镶金椅,摆在最上首,紧接着,又端进来两个燃着发香煤的炭盆,以及一只点了小龙涎香的金鼎。

  如此迅速清理后,胡马忙不迭出去迎皇帝去了。

  我紧张极了,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不知不觉身子前倾,眯起眼,想要看得更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李昭搀着胡马的胳膊,走进来了。

  他穿着玄色绣金龙的貂皮大氅,头上戴着双龙戏珠金冠,脚蹬牛皮短靴,拾掇得极精神,大抵正式登基了,身上又多了几分帝王的霸气,但他样貌是温润如玉的,又给人种亲近之感。

  紧跟着李昭进来的,是伺候我的云雀,这丫头臂弯挎着个大包袱,怀里抱着妆奁,厌烦地剜了眼跪在地上的梅濂,屈膝给李昭见了一礼,径直朝我这边走来了。

  吱呀一声,云雀将门推开,这丫头原本面上带着笑,瞧见我这狼狈样子,忽然恼了,正要张口呼喊陛下,我连忙掩住她的嘴,冲她摇摇头,让她把小门关上,莫要出声。

  我坐在椅子上,让云雀帮我重新梳发,然后轻咬着下唇着往外瞧。

  李昭进来后,亲自将梅濂扶起,随后,他微笑四下打量,并未对“哪一处”过多注意,叹了口气,笑道:“这宅院里也太空了些,委屈梅爱卿了。”

  说罢这话,李昭坐到椅子上,动了动手指头,胡马立马会意,让太监们将事先便备下的古董、名家字画和一扇琉璃屏风搬进来,一时间,空阔的小屋华贵了不少。

  梅濂忙不迭谢恩,手偷偷地抹额上的虚汗。

  等宫人太监们出去后,李昭除去身上穿的大氅,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梅濂,微微点头:“早都听说梅爱卿生的丰神俊朗,貌若潘安,乃云州出了名的美男子,时人都喜爱地称呼你一声梅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怎地,我也开始紧张了,脸红耳热,掌心生出许多汗,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外头那两个……都是我的男人,都和我……睡过。不知道他们现而今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尴尬得不行,简直没眼看,可心里还有种小虚荣,哎呦,总之乱糟糟的。

  果然,他们俩仿佛也陷入了尴尬,谁都不说话。

  李昭垂眸,看自己的大拇指上戴着扳指,唇角噙着抹玩味的笑,梅濂躬身立在一旁,笑比哭还难看,连声说:“都是坊间以讹传讹,微臣陋颜,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誉。”

  室内人虽多,可都屏声敛气,掉根针都能听见。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咳咳。”

  李昭轻咳了两声,食指揉了下鼻子,目光落在方桌上的珍馐美食上,眉头微皱起,问:“怎么,朕赐下的吃食不合爱卿的胃口?瞧着都没怎么动。”

  “回禀陛下,臣……”

  梅濂斜眼朝我这边看来:“臣胃口不太好,只用了碗鱼汤。”

  说到这儿,梅濂忙上前一步,拿了只空碗,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鱼汤,当着李昭的面儿,咕哝咕哝喝尽:“陛下赏赐,实乃微臣满门的荣宠,微臣喜不自胜哪。”

  话音刚落,梅濂又要去吃菜饮汤,那狼吞虎咽的样儿,仿佛数日没吃过饭似的,一边吃,还一边感谢天子隆恩。

  李昭瞧见此,摇头一笑,让胡马搬来张小圆凳,道:

  “菜都凉了,爱卿不必用了,快坐下,陪朕说说话。”

  “臣遵旨。”

  梅濂小心翼翼地坐下,看见胡马提着铜壶上前沏茶。

  他忙站起,赤手接过滚烫的铜壶,笑着给李昭的茶碗里倒上滚水,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随后从袖中掏出方帕子,垫在铜壶把上,这才交给胡马。

  “梅郎真是个仔细人哪。”

  李昭点头笑笑,端起茶,闻了口,并未喝。

  忽然,他叹了口气,一脸的愁容,斜眼朝我这边看来。

  我心里紧张极了,这狗东西莫不是要跟梅濂提我了吧,他会如何说?

  “朕养了条獒犬,满口的獠牙,实在可恶。”

  李昭唇角噙着抹坏笑,对梅濂道:“这不,前些日子把朕给咬了,朕气急了,把她狠狠教训了顿,决心不再理她。”

  我大怒,可却抿唇笑了。

  好个李昭,竟敢当众骂我是狗。

  “想来是条有脾气的狗儿,陛下何必与她计较呢。”

  梅濂将燕窝糕呈上去,笑道:“微臣旧日曾养过獒犬,这种狗儿性子野,但却忠诚得紧,好生调.教驯养,想来不会再惹陛下生气。”

  “是么?”

  李昭盯着梅濂,若有所思地一笑,微微点了下头。

  他给胡马使了个眼色,胡马立马从袖中掏出个极精致的描金雕花红木盒子,躬身呈给他。

  李昭指头轻抚着盒上的花瓣,上下打量着梅濂,故作惊诧:“爱卿脸上怎地红肿了?胸口也隐隐有血迹……”

  说到这儿,他目光下移,落在梅濂潮湿的下裳,淡淡一笑:“既然旧疾复发,就莫要泡脚,也莫要深更半夜地写些感怀的诗词,念着让人难受啊。”

  这话刚落,梅濂脸色煞白。

  我冷笑了声。

  傻了吧小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昭眼皮子下。

  “朕没别的意思。”

  李昭叹了口气,凑上前,轻抚着梅濂的手,叹道:“自家人的事,关起门好好说,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没什么说不清放不下的,别让彼此脸面都难看,你放心,朕不会干涉,你们自己解决。”

  梅濂双目忽然通红,抬头,怔怔地看着李昭,激动道:“陛下,臣、臣”

  “莫要说了。”

  李昭从袖中掏出方锦帕,亲手替梅濂擦去泪,然后将那个描金盒放在梅濂手中,打开,从里头取出个小瓷瓶,笑道:“这是顶好的伤药,爱卿抹在伤口,切记别沾水,能很快愈合。”

  “臣多谢陛下隆恩。”

  梅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快起来。”

  李昭忙扶起梅濂,拍了拍这男人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随后目光重新落在那锦盒上,两指从盒中夹出枚龙眼般大小的东珠,挑眉一笑:“朕其实蛮吝啬的,舍不得把珠子送你……”

  梅濂眼珠子一转,立马会意,笑着将锦盒抱在怀里,忽而红了眼,哽咽:“臣的发妻如氏虽出身卑贱,可也读过几本书,从前给臣讲过个买椟还珠的故事,说战国有个蠢人,到市集买珍宝,看上了个描金异彩的盒子,花重金买下后,竟把盒中的宝珠退回给商人,单单要那个盒子。臣就是那蠢人,已经与宝珠错过,哎,虽说有几分遗憾,但其实臣想明白了,若没那个慧眼,白白把宝珠磋磨成了鱼眼,莫不如还给商人,也算物归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