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往日里,这会儿不说热闹非凡, 却也总是免不了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声的, 毕竟,七娘子来了。
可今儿个不知怎么回事,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得一丝动静, 倒令候在外头的一众丫头们时不时探头探脑,都在小声议论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子里,卫臻跟老夫人面对着面坐着, 卫臻微微抿着小嘴, 片刻后, 又眨了眨眼,半晌, 又将小脸鼓成了小松鼠,似乎想要找些存在感, 然而,一切不过皆是徒劳。
便是她的小脸蛋生得再美, 此刻,也比不过那枚稀世珍宝更令人耀眼夺目。
老太太连眼尾都没往她脸上扫过半眼。
老太太已经盯着小几上的那颗东珠盯着足足瞧了有半刻钟了。
她老人家纹丝不动的坐着, 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落在了那颗珠子上, 整个人都快凝聚成一座雕塑了。
看了这么久, 脸上依然没个颜色,没个表情,却也不将视线从那枚珠子上移开,越是如此, 倒越令卫臻惴惴不安了起来。
直到,好脾气的卫臻终于渐渐失了耐心,只忍不住晃头晃脑的干扰起老太太来,良久,这才见老太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终是舍得将目光从那枚珠子上撤了回来,却依然久久不发一言。
卫臻见了,只微微笑着打趣道:“哎呀,祖母好生厉害,珠子都被您老人家盯出一个洞来了,祖母快快赔臻儿的东珠。”
话音一落,一个锣鼓敲便直接朝着卫臻的脑门敲来。
卫臻被这道锣鼓敲敲得略有些懵。
她愣了片刻后,只立马皱着脸,拼命捂着脑门,看向老太太。
整个人俨然要呆掉了。
没想到这死老太太力气竟这样大,只听到咚的一声,敲得卫臻整个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卫臻一时被老太太敲晕了眼。
只鼓着脸,眼巴巴的瞅着她。
脑袋晕头转向的,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老太太呲了她一眼,道:“你个小财迷,见了宝贝便迷花眼了,什么东西都敢胡乱往回收,也不瞧瞧清楚,这家伙是该往家里拿的么?”
老太太越说越气,眼看着下一个大锣鼓又要朝着她的脑门而来了。
卫臻立马捂着脑门死命往后躲,边躲边忍不住委屈解释道:“冤枉啊,祖母,这东西人都送到手里来了,是想拒便拒得的么?”
顿了顿,卫臻又巴巴道:“别说这珠子,就说这珠子的主人臻儿也压根不想收啊,可是,可是这是咱敢拒的么?”
卫臻面上委屈巴巴,可那小嘴得得得的,竟伶牙俐齿得紧。
老太太一时被她那巴拉巴拉个不停的小嘴给噎住了,好半晌,老太太气乐了,只随手抓起软塌上的一个鸡毛掸子,便要远远的朝着卫臻身上招呼,好在周妈妈见了,立马笑着摇头跑过来一把将卫臻搂在怀里,护得紧紧的,随即,只苦笑不得的看着着祖孙二人道:“这说得好好地,怎么还急赤白脸的,还动起鸡毛掸子来了……”
周妈妈笑着来拦架。
卫臻瞬间就跟寻到了靠山似的,她一把紧紧抱着周妈妈的腰,只将脸埋在了周妈妈怀里,委屈哭诉道:“呜呜,妈妈,你瞧,祖母敲得臻儿脑门都冒包来了,好大一个包,祖母她老人家好狠的心呐!”
卫臻边说还边压着嗓子,做委屈状。
老太太气得太阳穴直蹦跶,她挥着长长的鸡毛掸子,差点儿要从软塌上爬起来,只气急道:“嘿,她还知道恶人先告状!”
说着,又要举着鸡毛掸子招呼卫臻。
卫臻立马嘤嘤直往周妈妈怀里躲。
周妈妈被这对三岁祖孙弄得哭笑不得,道:“还闹,再闹,院里的丫头们全跑来看戏了。”
说着,周妈妈瞪了卫臻一眼,道:“也不知道让着些祖母。”
又冲老人瞪眼道:“什么时候小姐也成了个老小孩儿了。”
周妈妈倒是公平,左右各呲一阵,公允正义,谁也不偏颇。
老夫人这边,这些日子她都活成一尊弥勒佛了,好几个月都难得出一趟院子,整日睡得多,难得像今日这般剧烈活动,几个回合下来,已是气喘吁吁的了。
卫臻见好便收,见老太太将鸡毛掸子放下了,立马眼力见十足的亲自沏了杯茶,哈巴狗似的,巴巴凑上去告罪道:“祖母别恼,是臻儿错了,臻儿不该顽皮,不该调皮逗祖母玩。”
说着,一脸讨好的将茶递了过去。
老夫人斜眼瞅着她,还想要数落几句,不过自个气喘吁吁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瞧见这茶,正好渴了,将人瞪了几眼后,终是接了过来吃了两口,吃完了后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逗她玩?
自古只有大人逗弄小孩玩?
什么时候小孩逗弄大人玩了?
这又是再占什么便宜?
果然,她就知道,这小妮子不是个老实的,心眼多得稍稍不注意便将人带沟里了。
老夫人心里头暗恨,不过见这丫头一改这一月的死气沉沉,终于恢复成往日里的活灵活现的模样,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早知道你这般玩皮,当年一早便该同意了老王妃的提议,将你嫁到那恭王府,让那小世子陪你玩个够,哼!”
老夫人半是吓唬半是打趣着卫臻。
卫臻听了这话,这回倒是一改常态的没有学着顶嘴,反倒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在下巴上,蔫蔫附和道:“早知道陷入今日这般境地,倒不如当年咬咬牙嫁给那傻世子来得痛快!”
世子虽傻,他不坏啊,世子虽傻,他也不丑啊,世子虽傻,他听话啊!
当年她有多嫌弃,如今便有多后悔。
比起如今这东一箱海味,西一颗珠子的,东一道惊喜,西一道惊吓的,不定哪日便被吓破了胆,好歹跟着那世子,小命不愁啊!
二殿下那头,外界传得似座地狱,原本卫臻还不信,今儿个这番序幕一拉开,卫臻头一回觉得自个的心脏如此脆弱。
卫臻这话一出口,老小两口对视了一眼,半晌,竟齐齐叹了一口气,似乎,纷纷有些悔不当初。
周妈妈见了,嘴角微微一抽,颠颠走远了。
不过,事已至此,那傻世子再如何盼,也终究是盼而不得了,良久,老夫人递了个软枕给卫臻,自个朝着身后阮枕上一靠,冲卫臻道:“这珠子……你打算就这般收下了?”
卫臻原本觉得收都已经收下了,听老太太这语气,卫臻顿时不安了,只心有余悸的看着老太太,试问道:“那……那给退回去?”
老夫人道:“那还不如收着。”说着,老夫人瞥了卫臻一眼,道:“横竖下个月便带走了,又不在我卫家逗留。”
老夫人这话一出,卫臻便被彻底噎住,没话接了。
老夫人见卫臻被她堵了嘴,顿时有些得意,一改方才被噎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小短更稍晚。.
第303章
晚膳, 卫臻是留在世安院用的。
周妈妈体恤卫臻一个月前病得厉害,这一个多月来,日日吩咐厨房给她大补, 今儿个她难得留在了世安院,特意吩咐厨房将昨儿个冰镇在地下冰库的鲜羊肉给解了冻炖了。
托了七娘子的福,今儿个整个世安院里上至嬷嬷丫鬟, 下至洒扫的跑腿丫头看门的婆子,人人得以分到了一碗鲜羊肉汤。
卫臻喜欢荤食, 喜欢吃肉, 喜欢喝汤, 连肥腻的也喜欢。
上辈子着实缩在五房那一方小院给缩迷糊了, 大半年没沾过荤腥亦是常有的事情,卫臻骨子其实是个十分庸俗的人,后来嫁到太子府后, 她爱财, 爱太子, 可其实真正令她最快乐的, 实则是每日一日三餐饭点的那一刻, 高兴了,得意了, 大快朵颐一阵,难过了, 气愤了, 恶狠狠地吃上一顿, 吃饱了,吃撑了,倒头一睡, 什么烦心事都不见了。
太子的那些女人们明里暗里骂她是猪,只有曾经在庄子里被虐待过的卫臻知道,关在猪圈的里猪究竟有多幸福。
重活一生,其实卫臻依然爱吃荤的,爱肉,连肥腻的也不例外,只这辈子衣食无忧,时时可以尝到,时间一长,不缺了,便不如前世那般执念了。
晚膳这一顿羊肉汤吃得卫臻鼻尖冒汗,无比的畅快。
老夫人瞧她吃得香,也跟着多用了半碗。
用过膳时后,卫臻便又扶着老太太到院子里走了走,消消食。
夏天的夜晚来得稍晚些,用完晚膳后,夕阳还挂在天际,红彤彤的,给这盛夏留下了一抹璀璨的余晖。
卫臻用了饭便有些犯困,走累了便同老夫人一同在凉亭里纳凉。
卫臻枕在老夫人腿上眯着眼,要困不困的,任由老夫人给她打着扇子,只扇着扇着,老夫人忽而冷不丁聊起了过往的往事,喃喃说着:“当年韵姐儿说亲时,也是你这般大小。”
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卫臻说。
卫臻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讳,边忍着困意,边忍不住犯嘀咕道,这韵姐儿又是哪个?
就在撑不住快要闭眼时,心里忽而一瞪,立马睁开了眼。
这韵姐儿是老太太的次女,卫臻她二姑?
亦是这么些年远嫁外地,几乎与母族断绝了来往的那个?
卫臻幼时其实曾纳闷过,为何家里明明有个二姑,却从来没人敢提,以至于活了两世,卫臻对家里的那位姑姑都没有丁点印象,后来长大了,渐渐习惯府中不提这号人物,便也渐渐当这人不存在了。
这辈子她对那位二姑仅有的印象便是当年在元翎城时,卫臻同卫岚、卫庆等人,一起被老夫人养在了她曾经住过的玉漱楼。
如今冷不丁听到老夫人提起,卫臻先是怔了片刻后,瞌睡一时全无,良久,只下意识的试探的问了句:“祖母说的可是……二姑?”
怎知,卫臻问出此话后,老夫人便不再言语,久久没有吱声。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灰黑,卫臻仰着头,盯着头顶上的老夫人看着。
可是光线着实太暗了,令人丝毫瞧不清老夫人脸上的神色。
可卫臻却能从这无声的沉默中,感受到老人家的思念、无奈、后悔等诸多复杂情愫。
二姑,一直是老太太心里头的一道死结。
无人可化。
前世,老太太将这个结带进了棺材里。
如今——
卫臻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不想,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缓缓道:“那年,你二姑刚刚及笄,在那年的龙舟赛上对一人一见倾心,入痴入魔,非此人不嫁,当父母的哪里拗得过当女儿的,韵姐儿要死要活,闹了数月后,她爹终于咬牙松了口,将她幼时定的娃娃亲给拒了,欲成全了她,可哪知,哪知——”
老夫人的声音很轻很轻。
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
隐隐约约,有些不太真切。
直到说到这里,忽而提了一口气,变得有些激动,语气只有些急促了起来,道:“哪知这世间官员可嫁,商人可嫁,便是农夫渔夫,就连街头要饭的叫花子亦是可嫁,唯独有一人却是万万不能嫁的,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啊,我跟她爹怎能忍心送她去送死——”
说到这里,原本正在给卫臻打扇的扇子嗖地一停,头上便再又没了声。
卫臻听到这里,其实,还有些一头雾水,可是,却仿佛能够感受到老夫人的气愤与无奈,不多时,卫臻忽而缓缓探着手,缓缓抓到了老夫人的手。
卫臻的手刚一探过去,便见老夫人渐渐攥紧了她的手,只低低道:“后来,后来我逼着他爹,将她嫁到了云南,我知道她恨我,怨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可是,老婆子我至今并不后悔,至少,她还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这便足矣!”
说着说着,攥着卫臻的手越来越紧。
紧到卫臻的手有些发疼了,忽而,嗖地一下,老夫人冷不丁又松开了卫臻的手,便要抽离而去。
卫臻却立马将那只略微苍老,有些皮包骨的手重新抓了回来,随即,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握着老人家的手,良久,卫臻只轻轻道:“终有一日,二姑她定会明白祖母的苦心的。”
几乎是卫臻的话刚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