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鞋子可是女子的私密之物。
这鞋如是落入了太子之手,今日这私密之事若是让他人撞见了去,便是主子跳进黄河怕也洗不清了。
要知道,大俞礼教森严,名节有时往往比性命还重要啊!
当初卫臻落水,被人所救,说来救人一命,乃雅事一桩,可今儿个这……这事若要细算起来,十足十的算是私会,放到小门小户,放在她们老家,可是要浸猪笼的。
冬儿越想越害怕,越想,脸越白。
跪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不想,太子只微微垂眼,淡淡的扫了冬儿一眼,随即,一声不吭的将目光抬起,落到了手中的绣花鞋上。
是一只玉色浅底面料的绣花鞋,上头绣着清淡雅致的玉兰花,鞋子静静的躺在了他的手心上,甚至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三寸金莲,不过如此。
这只鞋置于元翎掌心,像是小船似的,只觉得在一荡一荡着。
元翎看着看着,忽而将双眼一眯,随即嗖地一下将那只鞋子紧握在手中,眼睛压根没有往冬儿神色瞥过半眼,直接越过了冬儿,缓缓朝着她身后一步一步走了去。
远处,卫臻单脚着地,失去了一只脚的支撑,她的身子顿时摇摇晃晃,无力支撑,四下探寻一番后,卫臻只双手撩起裙摆,单脚一蹦一蹦的缓缓跳到了一口缺了一口的水缸旁,微微扶着,待扶稳了后,卫臻这才听到远处的动静,霎时飞快将脸转了过去——
便立马对上了太子元翎的那张微绷的脸。
只见太子一手握着她的绣花鞋,一手背在了身后,正步步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走来。
太子一贯温和,卫臻曾同他同床共枕六年,对他不说多么了解,但对他的神情、脸色看多了,总归是能看懂几分。
他对人多为和颜悦色,并非暴敛残暴之人,多数情况下,只要没有惹到他时,他多为温润有礼,甚至脸上时常带着一二分淡淡的笑意。
可但凡只要有人惹到他了,那么,他的神色便会一点一点变得清冷低沉,尤其,惹到他的那个人是卫臻的话,他的情绪变得尤快,尤如天气似的,上一刻还是阳光和煦,下一刻便变得阴雨连连。
而眼下,太子的脸色,是阴雨席卷而来的前奏。
卫臻为太子突然的冒出,感到惊讶万分。
目光一落,落到了他的手中,为他手中握着的那只绣花鞋感到一丝慌乱与烦愁。
为他脸上那抹看不懂的阴沉与清冷之色,感到莫名其妙与忌惮不已。
这太子怎会出现在此?
他这是要作甚?
所以,今日邀请她来的,并非未来的太子妃宁芃芃,而是——
果然如她所料,又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哄骗她的?
往这园子里一走,卫臻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预想到了种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太子设的局。
他将她哄骗至此,究竟意欲为何?
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卫臻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如今正是要紧之际。
大婚将至,这个月连续三场婚事,全是皇室婚事,在整个京城备受关注,若是在这档口出了什么岔子,无论是对卫臻,还是对卫家,都定然是灭顶之灾。
要知道,三月前,方修远抗旨一事,至今都尚且未曾全然平息。
若卫臻在婚事前,惹出了什么乱子,这阵仗定然是会祸及二殿下,祸及太子,甚至祸及整个皇家颜面,更甚者,牵扯整个朝堂。
卫臻是疯了蠢了不成,敢在这档口惹事?
自打婚事落定后,除了那日被方静姝请出去过一回,整整三个月,她未出过家门半步,今日不过是风俗礼教使然,成婚前来祠庙祈福,沐浴心灵,婚后来祈福还愿,皆是约定俗成的习惯风俗罢了,若非如此,卫臻定然会安安生生在府里待到上花轿的那一刻的。
若非,宁芃芃以那日落水一事邀约,她不知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岂会贸然过来!
所以,太子今日将她引诱至此,究竟是要作甚?
他一副来势汹汹、还隐隐有种要过来当庭对质的架势,究竟是为何意?
她这辈子对他已是一避再避,压根没有再惹到他了,这辈子,她甚至与他压根没有几回交集,卫臻实在是猜不透看不透。
卫臻猜不透,猜不透他当初缘何会向陛下求娶于她,猜不透这会儿他怒意何来,更加猜不透他此番究竟是要作甚?
唯一能猜测到的可能便是:二殿下。
二人孤男寡女,他私会于她,定然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
几乎可以说的是,当太子露面的那一刻,卫臻的心已是一沉再沉。
这一刻,他若诬陷或是加害于她,卫臻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二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今日,打从太子在光明殿露面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色便一直复杂难辨,若要害她,卫臻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便是因着二殿下的缘故。
毋庸置疑,太子与二殿下乃一对死敌,若想要达到羞辱二殿下目的,没有比羞辱卫臻更狠绝的方式了。
只……只在卫臻印象中,太子似乎又并非如此阴险恶毒之人。
一时,不过短短眨眼之间,各种心思已在卫臻脑中上演过无数回。
直到,太子殿下走到了卫臻跟前,缓缓停了下来。
卫臻扶着破角的水缸,下意识地,不漏痕迹的往后挪了又挪,直到挪到无处可挪之际,隔着一个水缸的距离,卫臻终于微微抿着嘴,朝着对方直直看了去——
这一抬眼,不可避免的,对上了对方那双清冷又威严的目光。
太子的气质偏儒雅清逸,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笑时便觉得在深笑,不笑时,便也觉得在淡淡浅笑,故而令人如沐春风,觉得他温润温和,气质如玉。
前世,卫臻不比的痴恋太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卫绾的爱慕之人,也并非他是这天下未来之主,更因为,太子是前世卫臻所见到过的最令她惊艳恍惚之人。
卫臻生的貌美,便也无比喜爱绝美之人,之事,之物,上辈子她见人不多,所见男子,亦是一个比一个逊色,唯独,见到太子第一眼时,便觉得,合该这般姿色容颜这般气度身韵才配的上自己这张绝世容颜。
她喜欢太子的薄唇,喜欢他高高的鼻梁,更喜欢他那双狭长又深邃清冷的眼,上辈子,她所有的喜悦,疯癫,与伤心难过,全是被这双眼牵动着左右着。
包括,眼下,这双眼中的淡漠与清冷。
这是这辈子卫臻,第一次与这双目光直截了当又堂而皇之的对视。
这一眼看去,只觉得,百转千回,如梦似梦。
上一世的种种画面一帧一帧在卫臻脑海中不断闪现,与这辈子的各类真实、平静、温馨、自在的画面不断交替着,拉扯着,两世种种融合在了一起,交融在了一起,一时,是欢声笑语,一时又成了痛苦难耐,一时温和恬静,一时又是疯癫张狂,两种极致相反,极致痛与乐不断交融碰撞,令卫臻分辨不出如今究竟是身处前世,还是今生。
只觉得脑海中的画面越闪越快。
不断拉扯拉锯着,彷佛要将她的头都扯断了。
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得厉害。
脑海开始发胀发痛。
卫臻定定的看着太子,双眼一点一点胀红了。
良久,她只用力的攥紧了手中得水缸边角,嗖地一下将目光收了回来,将脸转了过来,只死死握着,扶紧了水缸边沿。
有那么一瞬间,她头疼欲裂,整个脑子俨然快要炸开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卫臻死死咬着唇,直到唇角一阵腥甜,她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卫臻不知对方出现在此究竟何意,不想与对方撕破脸皮。
只佯装平静淡然道。.
第315章
只是, 不想,卫臻的请安行礼,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卫臻一直垂着眼, 没有再与对方对视,却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那双赤, 裸而锋利的目光, 一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定定的看着, 牢牢的锁着,将她悉数包围。
时间, 一点一点过去。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四周一片静谧。
树上, 蚕虫鸣叫。
水缸中,红鲤游动。
远处, 偶起喧杂之声,那声响,似乎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又似乎近在耳畔。
直到——
“咚!
一声低沉悠长之声骤然响起。
山角钟楼响起了一阵敲钟声,一声,两声, 一共有九声,提醒着, 午时已过,到礼佛时辰了。
钟声在整座山峰来回传响。
低沉而空灵, 一声一声敲击着人的耳膜,也敲击着人的心灵。
钟声是有净化心灵作用的。
在一声声钟声的敲击下,卫臻的情绪、神色, 竟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久不见对方回应。
终于,卫臻再次抬起了头,直视对方的面容,再次道:“此鞋乃臣女遗落之物,多谢殿下捡拾,有劳殿下归还,臣女感激不尽!”
卫臻说着,只朝着对方遥遥一拜。
话音一落,恰逢那边冬儿立马仓皇赶来。
卫臻便朝着冬儿使了个眼色。
冬儿会意,立马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的伸手冲太子再次重复道:“有劳殿下!”
却说,卫臻与侍女礼数有佳,举止事宜,挑不出一丝错处。
言语间,也撕开挑明,未见半分不妥之举。
按理说,太子乃当朝储君,这时,依照礼数,也定会将那鞋悉数归还的,却不想,此时,太子就跟没有听到卫臻主仆二人在说话似的,也压根没有将二人的礼数行动瞧在了眼里。
他始终那样直直盯着卫臻,彷佛要将她看穿,看破,看烂了。
仿佛要透过她的这张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看了有多久,直到卫臻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终于见太子终于收回了目光,却是将手中的那只绣花鞋握着抬起,他垂着眼,定定的盯着绣花鞋看了一眼,后,又掀开眼皮,直直盯着卫臻,冷不丁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话语一出,太子的声音竟极度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