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那小孩儿连着许多天不舒服,一直都吃睡不好,昨儿几剂药下去,情况大为好转,竟一觉睡到大天亮,吃了午饭又睡了。
洪文见他神色安详,睡梦中仍时不时嘬一下小嘴儿,不觉会心一笑。
挺好,肚皮软了,也不烧了,单看面色就比昨日红润不少。
嘉真长公主也凑过来看,惊讶道:“哎呀,他睁着眼睡呢。”
话音刚落,桃花就腼腆道:“一直这么着,早前我婆婆说是有些孩子眼睛大,所以合不上。”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众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看着好友难得的骄傲模样,春兰都没好意思打醒她:
是好是歹你自己不知道啊?你自己眼睛就不算大,找个男人更利索,一对招子简直像用麦秸秆随便划了两下,就没见过那么敷衍的!
哦,你婆婆随便用话搪塞,你还就当真啦!
嘉真长公主差点笑出来,只好从袖子底下拼命去掐洪文的腰,后者龇牙咧嘴地想着,这血脉延续当真神奇!
世人常说“儿不嫌娘丑”,其实不然,小孩儿长大后嫌弃爹妈容貌的不在少数,倒是为人父母的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一等一可爱。
显然,现在的桃花就是被亲情蒙蔽了双眼……
洪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说的那种情况确实有,但这个有点特殊,我们行内人叫睡时露睛,主要是脾阳虚衰所致,还是要用药调理调理的。”
说完,也不等桃花发问,就问她这小孩儿的大小二便如何。
桃花果然立刻被转移注意力,依旧有些犯愁,“还是拉肚子呢,洪大夫,我听说有那等止泻药,要不要……”
“你可千万别!”洪文最怕遇到这种“有主见”的,赶紧制止,“小孩儿身体何等娇弱,他又先天不强,是药三分毒,且不说根本就不对症,即便对症的,也要尽量少吃。”
春兰也用力去扯桃花,“你可住嘴吧!人家是太医,给皇上看病的,难道还不如你?”
桃花愣愣的,又涨红着脸赔不是。
洪文把了脉,觉得比昨天强了不少,又拿出纸笔来写方子,“我开个附子理中汤调理,一般两剂就差不多,不过这孩子拖得久了,可能要三剂。”
春兰统共也不认识几个字,桃花更是干脆目不识丁,两人只如出一辙地伸长了脖子干瞪眼,宛如渴食的老母鸡。
眼见洪文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怕不是比庄里的老秀才还好看,桃花不禁十分艳羡,又想着来日儿子长大了,自己也一定供他读书识字,保不齐以后还能当官老爷哩!
她还做梦呢,春兰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洪大人,这得多少钱啊?”
看着好像比昨儿的更贵呢。
洪文略一想,到底说了实话,“照如今年根儿底下的药价,这一副可能要八十文上下。”
附子理中汤内含党参、白术、茯苓、广木香等物,正赶上年底涨价,哪怕孩子用量不多,也确实不便宜。
“多少?!”桃花直接喊破了嗓子。
八十文?她现在浑身上下就只有十来个铜板了。
忽听嘉真长公主笑道:“外头确实是这样,不过宫中近来正做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善事了。本宫欲一力承担这孩子的医药费,也是给我自己结个善缘,你们可愿意?”
短短一瞬就经历大悲大喜,一时间,桃花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春兰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公主竟这样体贴,但凡有得选,真是不想再麻烦人家,可……可她们是真的没钱了。
回过神来的桃花噗通跪下了,“愿意愿意!多谢长公主,民妇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这话昨儿她就说话,嘉真长公主并不放在心上,摆手示意侍从去抓药。
磕完头的桃花从地上爬起来,怯怯地问:“洪大夫,吃完这个药就好了吧?”
洪文还真有点为难,但也不好撒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实说,够呛。”
这孩子本就脾弱,又病了这么些天,元气大伤,必须慢慢调理,三次问诊后能康复就要谢天谢地了。
桃花一听,如丧考妣,身体晃了几晃,竟忽然有些理解婆家人的做法了。
这样的耗费,什么人家供应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亘古名言!
第一百一十章
因最近京中没什么事, 皇家上下对桃花母子的事情颇为关注,但渐渐地就觉出不对劲来。
嘉真长公主叹道:“只怕母后的担忧要成真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洪文又去给那小孩儿换了两次方子,直到腊月初一那日, 他告诉桃花, 孩子基本痊愈了,接下来只要精心保养就好。
春兰感激不已, 桃花又跪下磕了几个头。
以前洪文每每看到别人磕头, 都会上前制止, 可这次他却坐在主位安然受了。
等桃花磕完,洪文点点头,背起药箱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停住道:“日后,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 这次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明就里的春兰在后面追了几步,“洪太医, 我给您装几个油饼啊!”
洪文背着的双手对着她摆了摆, “回吧,有空我自己来吃!”
春兰张了张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忙跑回去拉着桃花问缘由。
桃花的脸色不大好看, 脑门儿上还带着刚才磕头留下的印子, “没,没什么……”
两天后,春兰一觉醒来发现桃花娘儿俩都没了,叠得整整齐齐的铺盖上放着个粗布手绢,里头包着桃花仅剩的八个铜板。
她还是回去了。
听说这事儿后, 别人尚未如何,太子差点气得蹦起来,“气煞孤了!”
洪文笑出声。
太子瞬间收敛,嘟嘟囔囔道:“难道先生不生气?”
洪文认真想了下,“说一点都不气那是假的,不过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若论气,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多些。
久病床前无孝子,当大夫的本就会比其他人跟多的窥见人性善恶,若回回都气,他早不知气死多少回了。
太子点点头,“先生教训的是。”
洪文笑了笑,又说:“对了,后天我就不来了,你自己记得温习功课,但也别太累了。”
大婚在即,又逢年底,京中提前开始戒严,巡街的士兵都比往年多了两倍不止,各大酒店饭庄乃至租赁房屋的牙行处都开始反复盘查,任何形迹可疑的人都要揪出来单独审问。
作为新郎官的洪文被提前许了几日假。
长公主大婚虽然与民间嫁娶有所不同,但洪文也要在黄昏前进宫迎亲,与长公主一起去向太后和帝后行叩拜大礼之后再返回公主府。
一说起这事,太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雀跃和狡黠,“嘿嘿,想把小姑姑娶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到时候孤会亲自带人拦你!”
洪文诚恳道:“不能高抬贵手?”
太子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姑姑何等人物,岂能轻易就跟人走?”
洪文扬了扬眉毛,“很好,功课加一倍。”
太子:“……”
你公报私仇!
说起大婚,洪文还真有些紧张,连着几天都睡不好。
每每半夜醒来,他都会觉得不真切:
再过几天,他跟嘉真长公主真的要成为夫妻了吗?
洪崖眼睁睁看着他眼底发青,不由又好笑又好气,“看你这点出息!”
洪文揉揉干涩的双眼,“师父,大婚当日你一定会陪我一起进宫的吧?”
虽说他提前联系了何元桥、韩德和谢蕴兄弟等人陪着,可到底比不上一手养大他的师父。
平心而论,洪崖是真不爱往宫里凑,总觉得那种地方充满了阴谋诡计和相互猜疑,只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可谁又能拒绝眼巴巴看着的小徒弟呢?
洪崖用力揉了揉他的脑瓜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
洪文嘿嘿一笑,“那下辈子我当师父的师父!”
洪崖被逗乐了,抬腿踢了他一脚,“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篡权了?看打!”
大婚当日很快到来。
嘉真长公主紧张得一夜未眠,天色微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然后就被拉去沐浴,又将肌肤的每一寸都涂抹花露精华。
青雁一边替她抹,一边笑道:“公主这样香喷喷的,肌肤细腻莹润如膏,晚间驸马一定看呆啦!”
身上的肌肤怎么看?什么时候看?嘉真长公主顺着一想,一张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去掐她,“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这样的混账话竟也好意思说出口!”
青雁赶紧去捂她的嘴,“好祖宗,今儿大喜的日子,可不好说这个字眼。”
嘉真长公主也变了脸色,小声道:“我就说了一遍,没事吧?”
青雁赶紧往地上吐了几下,“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算数的。”
嘉真长公主也跟着做了一回,到底不放心,“我这么大了,还算童言?”
青雁一噎,就听另一个宫女描补道:“只要没正经嫁人生子,都算小姑娘,自然算!”
嘉真长公主和青雁一听,如闻天籁,“你说得对极了!”
为保险起见,青雁又双手合十道:“各路神仙菩萨,这是公主无心的,都不算数,日后公主和驸马一定都长命百岁万事如意儿女成群。”
听到最后一句,嘉真长公主羞涩之余更多地还是期待。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吧?
冬日大婚喜服由内外五层组成,尤其最外面两层都是毛茸茸的皮子,十分沉重,饶是嘉真长公主身强体健,穿上也很有些寸步难行,故而在新郎正式到来之前,只着里头的三层即可。
青雁专门叫人准备了许多奶饽饽等垫饥的食物,“趁迎亲的人还没来,公主先吃些,省得穿上喜服之后不方便出恭。”
嘉真长公主自己也觉有趣,突然笑了,“这么麻烦,这一回也就够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对着漫天神佛祷告起来。
什么这一回下一回的,大婚的事还能有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