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他颤巍巍伸手去碰,又试着眨了眨眼,立刻呀了一声,“好了,好多了!”
洪文笑呵呵道:“自然是有效的,我接下来两日还在这里,您老记得来针灸,约莫坚持个三五日就差不离,以后记得吃药就成。”
那老汉一听,立刻跪下磕了几个头,又站起来向人群中喊道:“神了,这是个神医啊!
我好了,我要好了,神医啊!”
洪文失笑,“罢了罢了,您老快别喊,省得有人以为是托儿。”
众人哄然大笑。
“小娘养的,没长眼睛吗?”
大家正一团和气时,突然从队伍外围传来伴随着叫骂的耳光声。
“你,你怎么能打人呢?”
“瞧这牙都给打掉了,不就是一件衣裳,赔了就是……”
洪文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有人伸着脖子看了,愤愤道:“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一个小孩儿举着糖葫芦蹭了他的袍子,那厮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牙都打掉了两颗!”
“这还了得?”
“没了王法了!”
百姓们都群情激奋,却也有怕事的说那帮人衣衫华贵,还牵着高头大马、抬了许多香烛供品,必然是哪家权贵,哪里惹得起?
洪文就要往事发处走,却被嘉真长公主留下的侍卫拦住,“大人稍安勿躁,不如卑职先去看看究竟。”
长公主的命令是一切以这位小洪大人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前头乱糟糟的,贸然跑过去很不保险。
洪文急道:“救人如救火,这如何等得?”
小孩子的头不能乱打,一不留神耳聋事小,痴呆或是暴毙也是有的……
待他挤过去,却发现闹事者的背影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
第二十三章
见有个家丁还要挥拳头, 洪文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扯一扭,使巧劲把人推了个狗吃/屎。
那哇哇大哭的孩子掉了两颗乳牙,嘴里满是血水, 嘴唇也磕破了, 半边小脸儿高高肿起,好不凄惨。
洪文看得难受, 小心地给他擦干净血污和眼泪, 又查看是否还有别的症状。
打狗还得看主人, 奴才被人当街殴打就是主子脸上无光,打孩子的公子哥儿怒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来管大爷的闲事!”
洪文往后一瞪,四目相对都认出彼此。
“好小子,原来是你!大爷不去找你的麻烦就够了, 如今竟自己撞上门来!”那人冷笑道。
洪文记得当日去给定国公府老夫人把脉时, 这人就坐在薛雨旁边,必然是她同胞兄弟。
定国公世子膝下有两儿一女, 长子正是当日那孕妇的丈夫, 想来眼前这人就是次子薛凉。
这人正是薛凉,他本来跟狐朋狗友约好去吃酒作乐,又叫了几个绝色妓/女唱曲儿作陪,谁知临出门前却被母亲派来烧香供奉, 心里正不痛快, 偏又被个小孩儿弄脏衣裳,一腔邪火都顺势撒了出去。
眼见跑来拉架的竟是当日公然对祖父不敬的毛小子,自然新仇加旧恨,打定主意老账新账一起算。
洪文皱眉道:“衣裳虽然贵重,到底是有价之物, 或赔或洗都好。再说你们这些人出门必然带着替换衣裳,找个地方换了就是,何苦作践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薛凉手持马鞭指着他骂,“扯你娘的蛋,你也配管小爷的闲事!”
又对一干家丁悍奴咬牙切齿道:“来呀,给小爷打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这会儿孩子他爹也钻了进来,见薛凉奴仆成群气势汹汹,洪文身上却不见半点华丽之色,恐怕没有什么背景,如何与人相争?忙忍气吞声劝道:“算了吧,孩子长长就好了,莫要因犬子恶了贵人。”
洪文听了这话,不由又爱又恨又气,“话不是这么说,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薛凉不怒反笑,叉着腰道,“老子就是王法!给我打!”
定国公府的奴才们素来仗着主子威势作威作福惯了,巴不得一声儿,立刻就要来打。
洪文将那爷俩护在身后,才要还击,却见嘉真长公主留下的侍卫从人群中一跃而出,三拳两脚将那一群恶奴打翻在地。
“放肆,谁敢动小洪大夫!”
说罢,飞起一脚将个刁奴踢在薛凉身上,一主一仆齐齐摔成滚地葫芦。
薛凉被砸得头昏眼花,倒地时掌心都被擦破了,身上也有好几处火辣辣的疼,怒火直冲天灵盖,“反了反了,你又是哪里来的杂碎!”
那侍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转身问洪文,“您没事吧?”
洪文摇摇头,先去给那孩童包扎。
小孩哭得一抽一抽的,却还抽空去安慰父亲,“爹,您别气,我乖,以后都不吃糖葫芦了。”
当爹的嘴唇颤抖,忙撇开脸飞快地抹了下眼角,“是爹没本事。”
人群中又钻出来一个汉子,“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狂徒!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洪文下意识瞧了他一眼,竟是谢蕴那位部下,心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谢蕴肯这样替他奔走,果然是条好汉。
这里围观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三百,虽不少人看不下去,却也只敢在人群中窃窃私语,像他这样当面站出来的竟没有一个。
此时的薛凉已然失去理智,一把推开过来搀扶的奴才,“敢打我?都给我绑了,叫你们不得好死!”
他一身锦袍在地上滚得皱巴巴的,又沾了泥土,攒金丝宝珠发冠也歪了,赤红的眼底淬出怨毒的光,宛如厉鬼。
那汉子立刻双臂张开挡在洪文面前,“今儿就算豁出这条命,也绝不能让你动这位大夫一根毫毛!”
他自然知道洪文的身份,想着若非因自家的事,洪文也不会卷入这场风波。好男儿敢作敢当,事到临头岂能坐视不理?
许多事情就差一个带头的,有这汉子一番言行,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不知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悲愤的呼喊,“跟他们拼了!”
“就是,有本事把咱们这几百号人都绑了!”
来义诊的多是穷苦人家,平时既没有门路请名医,也付不起高昂的药费,只能熬日子挣命。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要钱的神医,偏半道里杀出来这么个煞星,生生把最后一点希望给斩断了。
他们日日辛苦劳作,从没奢求过什么,难不成连活着都不许?
左右都是个死,不如跟他们拼了,好歹也拖个垫背的,好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知道知道咱们也是有血性的。
此言一出,登时激起众愤,好些人都瞪着猩红的眼睛围上来,把薛凉吓得连连倒退,“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些刁民是要造/反吗?”
定国公府一行人固然声势浩大,可又哪里比得上庙会上的百姓人多势众?
又有人喊:“你不叫我们活,你也别想活!”
“忍了半辈子,今儿不忍啦!”
“就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条贱命值什么!”
可巧这时附近巡逻的人听见动静进来,“何人在此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薛凉一看来人,心中大定,“吕捕头,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人要煽动刁民造/反呢,你快将他们拿了!”
那些衙役如何听得造/反二字?当即把脸一拉,手按刀柄就要去看始作俑者。
谁知一看是洪文却愣了一回,转头对薛凉小声道:“薛二爷,可是误会了?这位好像是个挺厉害的大夫,方才治好了不少人呢。”
薛凉把眼一瞪,“老子还会糊弄你不成?难不成如今你们也不把我定国公府放在眼里?”
人群中有听见“薛二爷”的,再打量下薛凉一行的阵仗,当下猜出三五分来。
原来是定国公府的爷们儿,难怪……
再看向洪文和那对父子时,眼中已带了同情。
罢了罢了,谁叫你们倒霉,惹谁不好,偏惹上这样的货色。
想吕捕头不过区区一个捕头,怎敢跟定国公府这种庞然大物相抗衡,一听薛凉这话,禁不住浑身冷汗直流,忙抱拳作揖,“二爷息怒,小人这就去办。”
他常年在场面上行走,对于薛凉的脾性为人颇有耳闻,又看周围群情激愤,约莫是不知哪个倒霉蛋触了这位二公子的霉头,若自己不做出点什么来,只怕难过这一关。
可若真就照着薛凉的话把人给下了,又觉得有点对不起良心。
何况他记得刚才好像还有几位举止不凡的富家子弟陪洪文一起,京城藏龙卧虎,说不得又是一段关系,便想刀切豆腐两面光,两边混个人情,于是冲着洪文使个眼色,“这位小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你今儿就跟二爷赔个不是,咱们就此揭过,如何?”
原本因为方才那中风老汉的事,洪文还对吕捕头颇有好感,可见他此时助纣为虐,不由大失所望,“你乃公门中人,本该为民做主,可匆匆赶来一不分情由,二不问曲直,张口就要我赔礼,难道地上满脸是血的孩子看不见吗?你所做所为所言所行,可对得起朝廷栽培,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百姓们的信任?”
周围百姓们也纷纷出言道:“是啊,吕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呢?亏得我们素日里以为你是个好的。”
“官官相护啊,这可如何是好?”
“天子脚下就这样猖狂了吗?”
那吕捕头原本还对洪文有点歉意,此时听了这一通说教,难免私心怪他不通情理。又见不少百姓也跟着谴责自己,越发恼羞成怒起来,“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本官本是好意保你,你竟这般不知好歹!”
洪文最是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就梗着脖子道,“我竟不知天子脚下还有这样没有王法的事!有胆子你就来拿我,咱们去公堂上辩个痛快!”
闹就闹,谁怕了不成?
顶了天去告御状,他就不信隆源帝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吕捕头心头火起,才要动手,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青年突然亮出来一枚眼熟的腰牌,“谁敢?”
他满脑子热血顿时凉了个彻底。
是啊,他一心只想讨好薛凉,却忘了方才洪文一行人亮的是禁军腰牌……
坏事坏事!
他们这些公门中人平时看着挺威风的,可在禁军面前根本不够看,如果人家真要追究,只怕非但不能两头讨好,反倒里外不是人呢!
思及此处,他不禁暗恨自己腿脚快,早知就装聋作哑不过来了!
一看那腰牌,薛凉也是心头一凌,洪文不过区区七品吏目,又是个人尽皆知的野路子,怎配禁军相随?难不成是皇上派人在此义诊?
他不禁面上泛白,下意识往四下看去,又隐隐觉得不对。
不对,这说不过去,若真是宫中义诊,何必藏着掖着,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小吏目?别的太医也好,该有的阵仗也罢,一概全无……
想到这里,薛凉又心头大定,讥笑道:“禁军又如何?满京城常驻禁军少说也有二十万,难不成老子见人就怕?那禁军中还有跟着我祖父打天下的兵呢!”
更何况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今天这一出早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来日一传十十传百,若自己就此罢手,怕是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他堂堂定国府的嫡出二公子被一群刁民吓得落荒而逃…
人生在世,如果连面子都留不住了,活着还有什么趣?来日他们定国公府又如何在京城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