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不着急。他们要是有急事,就会离开。徐景珩你睡一会儿,等晚上,朕给你泡脚搓脚。”
蓦然发觉,自己是七老八十·徐景珩,面无表情:“臣谢皇上。”
皇上板着小胖脸,小奶音铿锵有力:“要注意身体!”皇上的双手从左腿换到右腿,按照《皇帝内经》的手法揉按,终于按得自己满意,一抬头,发现他双眼闭着,似乎是睡着了,拿过来一个毯子盖好,轻手轻脚地出来外书房。
示意池塘边的小鸟儿不要叽叽喳喳,皇上才放心地离开。
四位阁老一起看着皇上,这都一个时辰了,他们都用完一份点心,一肚子茶水,真去一趟更衣间……简而言之,这都马上午休时间了。
皇上打个哈欠:“朕困了。四位阁老,礼部尚书,也都去午休。下午再议事。”
其实这事儿在皇上看来,真不是事儿,山东要建造市舶司,那就建。山东不是西南,再比不过江南,那也是富庶山东。可四位阁老就是拧巴。
皇上自己去午休,起来后看着徐景珩用饭喝汤药,和四位阁老把山东市舶司的事情敲定,看完礼部尚书的章程,吩咐道:“朕后儿中午要见庆成王,就在豹房。”
后儿是九月十五大朝会,皇上计划在下朝后见庆成王,礼部尚书也知道庆成王今儿来见指挥使的事情,以为皇上要问庆成王一些话,当即答应下来。
指挥使为了大明土地改革的深入,威胁利诱庆成王,吓得庆成王主动提出来土地清查,引发一桩桩大事儿……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礼部尚书出来院子,一面琢磨湖广这番变化,河套战场上的王守仁,着急赶回来的杨阁老……一面感叹指挥使这“七窍玲珑心”,再次告诉自己,这些争斗都不是自己的脑袋玩得来的,自己只管做事情就好。
礼部尚书这般,刑部尚书也是这般,户部尚书一直就是死要银子……皇上对这一届六部尚书,也是看得稀奇。
皇上忙完政务,晚饭后跟着红衣侠学习煎煮药材,拉着徐景珩洗澡泡药浴,还要他泡脚搓脚……
徐景珩叫皇上这番折腾吓到,特干脆地睡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比皇上睡得早。
皇上挺满意,收拾收拾自己准备睡觉。哪知道,太~祖皇帝叫皇上这孝顺模样,气得鬼眼发红,更叫其他鬼鬼们看笑话的模样,整个鬼魂都要爆炸。
皇上不搭理闹腾的太~祖皇帝,临睡前只有一句:“要投胎啊?”气得太~祖皇帝所有话都憋在嗓子眼,那个憋屈。
当然,憋屈冒火的不止太~祖皇帝一个。九月十五大朝会,皇上借着蜡烛的昏黄光芒,面对集体焉巴巴的大臣们,看一眼还在赌气的阁老们,揉揉眼睛。
大臣们心里生出来一股气。
礼仪大太监尖声高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皇上跳下来龙椅就要离开……内阁六部九卿的大臣们那个憋气啊。
蒋阁老第一个忍不住冲出来:“启奏皇上,臣有本奏。大明和西部蒙古互市,货币不统一,蒙古人大多用实物交易,引发很多问题。一个是银子铜钱笨重,不易携带,民间人呼吁重新启用宝钞,甘肃巡抚要求加大钱庄管控……”
皇上:“准奏。鸿胪寺和蒙古一方沟通,要他们确定货币。宝钞容易贬值,严格控制数量。”
蒋阁老一口气卡在喉咙口,黑着脸退回站位。谢阁老立即跟上:“启奏皇上,大明和西部蒙古的满速儿汗,叶尔羌汗国的盐巴交易,虽然已经暂停,但不可重复如此大额交易。大明的盐巴产量,需要控制。”
皇上一琢磨,盐业改革不能着急:“准奏。”
谢阁老涨红着脸退下来,毛阁老立即跟上……费阁老接着……六部尚书……大明的朝堂又开始你争我斗,吵吵嚷嚷的闹闹哄哄,皇上只得又坐回去硬邦邦的龙椅,听得烦了一瞪眼,安静不到两刻钟,又吵起来……
汉太~祖冒头:“皇上,这盐业改革是什么?”
皇上一边听大臣们的吵闹,一边用意念回答:“大明盐法,莫善于开中。朝廷管控盐的出产和销售,其税收是国库来源之一;通过让利,鼓励盐商积极跑商,朝边镇以及西南之地贩卖,省去朝廷运送盐的巨大负担……”
“只是时间一长,在权贵势要、各方势力夹裹下,奏讨占窝、垄断开中、多支夹带、贩卖私盐……各种破坏,开中法基本上实行不下去。天气变化大的时候,江南的盐一斤三四文,西南的盐一斤到十文以上……”
汉太~祖表示明白,其他鬼鬼们也都明白,尤其大明太~祖感慨万分:“当年的很多政令,如今都不适合了。”
大明太~祖的魂魄黯淡无光,隋文帝安慰道:“一百五十年了,就算人是死的,也知道怎么钻空子了。”
唐高祖叹息:“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我倒可以理解,大明一开始规定两淮盐区、两浙盐区、山东盐区……划区行盐,本为了防止争斗……老朱啊,你也看开点儿,你就是皇帝又如何?做人做鬼,最大的错误……”
宋太~祖微笑接口:“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大明太~祖深呼吸深呼吸,皇上颇有同感地点小脑袋:“然也然也。铁打的世家,不变的山水,只要皇帝是好皇帝,不管皇帝姓什么。”
!!!
!!!
一伙儿鬼鬼们,鬼眼瞪圆——小皇帝还有三天才满五岁,就懂这个事实?!
皇上当然懂。皇上小眼神儿骄傲,就觉得这些鬼鬼们笨笨,懂不懂?和年龄有关系?
老鬼们当胸一箭,血淋淋的。可不就这个道理?有的人活了七老八十白活一辈子,有的人早早地开灵窍——皇家人需要这份儿皇家富贵,不是老百姓需要。任何人都一样,切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觉得谁离开你活不下去。
鬼鬼们一起鬼影飘飘,一起看向大明太~祖。
“老朱快问,问皇上,是不是徐景珩去世,也不重要?”
大明太~祖瞧着朱载垣骄纵的小模样,问不出来。
任何人做了五年皇帝,甭管多大,都会有心理变化。朱载垣懂了这么多,知道这么多事情,却还有一份天真烂漫的孩子气,大明太~祖问不出来。
朝堂上吵啊闹啊,解决一个个问题,秋天里卯时七刻上朝,因为大臣们的气要发出来,每个人都找事儿发言,一直到巳时三刻堪堪结束,整整一个半时辰,不光站着的大臣们累,皇上也累。
皇上卯时正爬起来,简单用一碗奶汤一个烧饼,小肚子“咕噜咕噜”叫,人也困得没有精神,就感觉这屁股下的龙椅,硬的扎人。礼仪大太监喊“退朝”,群臣恭送,余庆抱着皇上回来后殿……
皇上打个盹儿,用一碗鳕鱼汤,一份小笼包,有了精神,在太液池边的八角亭子里,召见庆成王。
庆成王那天饱睡一觉,醒来就感觉,好似回到没有重生之前,没有做噩梦之前,不再天天担忧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眠,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模糊明白是指挥使的仙法,对指挥使满心感激,对皇上也是万分恭敬。
庆成王目不斜视,上来凉亭,一撩衣袍,三跪九叩大礼参拜,高喊“宗室朱奇浈,拜见皇上。”
“平身。赐座。”
“宗室朱奇浈,谢皇上赐座。”
庆成王再次行礼,起身,屁股做一半绣墩,依旧目不斜视、面容恭敬。
皇上看着面前的庆成王,慢慢的双手握拳,手抖,身体也抖。
皇上一个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又极力克制自己坐下来,脸上已经惨白惨白。
最近,皇上虽然不明白徐景珩怎么教导他的,但是“天空打雷”两次,皇上知道。皇上上次看章怀秀,只能看到一个鬼影,这几天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章怀秀的来历,这次看庆成王,也是。
徐景珩!
徐景珩,曾经没有撑过那次劫难。
徐景珩,回来北京的时候就身体不好,费尽心力五六年,最后为了保护他,死在几界大战里。
皇上的心,痛,说不出的痛,痛的他喊都喊不出来。他的灵魂和身体分开,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和庆成王说话,问他“一路顺利吗”“家里可有什么困难?”“还有什么请求?”……
皇上完美地完成这次召见,看着庆成王心满意足地离开凉亭,就觉得眼前黑呜呜的一片,天旋地转、忽忽悠悠,站不起来。
那天,徐景珩见庆成王,是为了他。动用心神给庆成王疏导,也是为了他,为了给他缓一缓,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皇上的眼泪哗哗下来。
皇上告诉自己,不怕,不怕。徐景珩还活着,章怀秀出现了,庆成王出现了,说明命运已经改变了,可是皇上的眼泪更多。
“红石头受伤,是五六年前吗?”
“是。”
“是因为时空变化?”
“应该是时空风暴,然吾等也说不清楚。红石头本来能说话,自从受伤后一直没有恢复。”
皇上更是哭,无声无息的,一颗一颗泪珠子掉下来,叫整个豹房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中,天空电闪雷鸣,蒙蒙细雨落下来,直到一声叹息落在皇上的心口,皇上扑到徐景珩的怀里,一开口,“哇哇哇”“哇哇哇”。
一声声一句一句,悲痛到极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上哭累到睡着,徐景珩抱着他不敢动,在余庆的照顾下简单用一碗参汤,一杯奶粥,半坐在小榻上闭眼休息。
这件事情,对皇上的打击之大,超过徐景珩的预期。皇上醒来,不哭不闹。大臣们都说皇上变得稳重。可贴身伺候的人都知道,皇上偶尔夜里惊醒,发现身边的徐景珩还有呼吸,才能继续睡觉。
白天的时候,若不在徐景珩的视线之内,皇上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仿若身体里装着一座活火山,动一下就要喷发。
徐景珩对皇上的变化自然更清楚,余庆和他说,在他受伤没有醒来的时候,皇上也是这般模样,但那个时候还有希望,那就是救治。
徐景珩就更痛苦。皇上要他吃药用饭泡澡泡脚,不操心不劳作,甚至看书写大字也不能太久,他都答应。
九月十八,皇上五岁生日,在紫禁城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一身通天冠大红袍服,端坐龙椅,一双眼睛,平静漠然,那是真正君临天下的帝皇,才有的无声威压。
还是胖嘟嘟的小俊脸,还是胖嘟嘟的小身板,可所有大臣们都感知到,他们的皇上变了,皇上不再是以前喜欢端着“威严优雅”,也不再有多变的情绪和表情,皇上不怒而威,皇上,已经是真正的帝王。
古老庄严的丹陛大乐悠悠响起,明黄色的丝质长麾高高耸立,迎风招展,金线云纹仿若一条金龙盘绕天际,大鼓、方响、云锣、箫、笛、管、笙、杖鼓、拍板……一起演奏,恍惚间,这不是奉天殿,这是天宫的云霄宝殿。
一直呆在皇上身边的大臣里惊骇。赶回来的杨廷和阁老,杨一清阁老,对皇上的变化看得更清晰。
可这不是叫他们恐慌的。皇上一天流程走下来,领着文武百官祭祀太庙,坐在最讨厌的龙撵上,都是这般模样。
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宴百官于奉天殿广场,文武百官再次大礼朝贺,百官进万寿酒,王公以下献金镜绶带、承露囊,礼部在午门鸣炮,颁诏书,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
大明举国欢庆,各地政府的文武百官,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祝贺皇上万寿无疆。各家大户摆开流水宴席,搭起来彩棚……大明老百姓身穿彩衣,将家里和街道都收拾的绚丽多姿……
整个大明,鞭炮齐鸣,歌舞杂技表演日夜不停。夜晚灯火通明,到处是昼夜狂欢的人群。
皇上还是平静的。
大明人都高兴,皇上五岁了,五岁,代表养住了,代表皇上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开始正式学习理政,正式进学……
大明人都梦想,都相信,他们的皇上,长大,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可能和他爹一样到处风流多情,可能和他爷爷一样不二色,但一定会生一窝小娃娃,都和皇上一样健康聪明。
各地方画师们想象皇上的金童模样,画出来,大明人请回家里,和皇上三岁那年的春耕图一起供奉起来,天天三炷香。
皇上听着张佐绘声绘色的描述,一双眼睛还是平静无波。
皇上五岁,不光代表皇上正式学习理政,正式进学……更代表皇上不再是一个小孩子,皇上不能再赖在徐景珩的宅子里,不住在紫禁城,就要住豹房。无大事,不能随意外出。
阁老们都胆战心惊,内廷宫人也胆战心惊,都怕皇上不要搬回来,闹腾。
唯有皇上,没有一丝变化。
再热闹的节日庆典也有结束的一天。徐景珩站在窗边吹着竹笛,皇上站在书房门口,默默地听。这次,徐景珩没有吹奏《鹧鸪飞》。
笛音清亮而悠扬。皇上仿若看到,晴朗天空、旭日东升,大地一片清新,一切生灵苏醒,鸟儿们在树林的枝头跳来跳去,亮翅高唱,向天地宣布:美好的一天,从可爱的朱载垣开始。
笛音徐徐高扬,幼崽的小凤凰展翅,扑棱翅膀要直上九空云霄,透彻心扉撞击心灵,皇上只倔强地仰着脑袋。
待到速度徐缓,曲调变得辽阔而优美,皇上几步上前,跳起来,夺下来徐景珩手里的竹笛,瞪大眼睛瞪着徐景珩。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最终是徐景珩心疼。
九月二十三上午,皇上搬回来豹房,记得徐景珩一身青衫吹奏笛子,秋风吹动衣摆的模样;记得天空下雨,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连成一线的悲伤;记得这一年的秋日萧瑟,树叶枯黄,一层秋雨一层凉……
记得徐景珩伸手摸着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目光。
皇上坐着龙撵回来豹房。皇上是皇上。皇上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去做。
皇上知道,徐景珩不告诉他,下山的时候受伤的经过,红衣侠他们为什么会送来黑宝石戒指,不是要阻止他,只是要他接受。皇上无法接受。
大明有重生的人,徐景珩呆的“山上”也有重生的人,一些事情都变了,皇上可以猜到。但皇上的仇恨之心依旧,甚至更旺。
两辈子,他们都不饶过他,不放过徐景珩,那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通通杀光。
皇上的身体里藏着的火焰,是杀心,是仇恨。皇上面对他的大臣,面对大明人,还是一个好皇上。
十月初一,永乐皇帝规定的大祭祀,皇上带着人在紫禁城祭祀社稷、太庙,巳时开始大朝会,文位大臣根据顺序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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