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随着太后的哭诉,宋嘉书也把昨日的事情弄明白了。
昨儿十四爷不肯入宫请安,直奔景山哭灵的消息一递进宫,皇上就恼了,直接表示:要是老十四不想进宫,这辈子都不必再进宫了。
然后还随手指了一个上茶的小太监,让他去禀告太后十四的恶劣行径,并十四再不能入宫的意思。
小太监走后,在场的十三爷和八爷都上来劝。
自然,十三爷是真的劝。
他是知道自家四哥的脾气,这会子自是恼恨发狠,说出这话。可如今四哥也不仅仅是四哥了,还是当朝皇帝,说出话就是千钧之重。要是四哥的火不消,真传出去一道圣旨,以后十四都不能进宫,再无转圜余地,太后娘娘不得来养心殿门口上吊啊。
且说十三为主劝说,正是苦口婆心,而八爷在旁边劝,只是正好撞上,随口劝劝罢了。
然后太后就亲自赶到了,并且难得示弱替十四求情。
已经被十三劝好了些的皇上,见太后当着老八对自己低头,也就态度软和了些,答应太后,会再给十四一个机会。
甚至表示,十四弟跟先帝爷父子情深,入京后不肯入宫,先去景山寿皇殿也是伤心过分了。
既如此,皇上便表示也起驾去寿皇殿给先帝爷上香,顺便见一见亲兄弟。
可以说,皇上愿意出宫去见十四,已经给足了太后的面子。
太后也不免擦着眼泪感动道:“正是呢,你们兄弟两个在先帝爷灵前,要好好说说话。”
皇上这一回去寿皇殿,不单他,怡亲王和廉亲王也都跟着去了。
结果,十四爷见了皇上,当真是‘铁骨铮铮一条硬汉’,就是不肯执臣子礼拜见。怡亲王眼见皇上脸色骤黑,急的直冒火,在皇上身后拼命使眼色,十四也只把他当空气。
皇上身份贵重,要是他亲自出口要求十四跪,便也落了下乘。于是十三在后推了一个御前侍卫出面。那御前侍卫便上前,‘请’十四爷向皇上行礼。
结果还被十四爷踹了一脚,表示:“我是皇上亲弟,你不过是个奴才。皇上若让我行礼,难道自己不会说吗?还非得你个奴才跟我传话?”
怡亲王:他真是神仙难救……
再难救,怡亲王只看着皇上的脸色就得再努把力救救,别的不说,八哥还在旁边看着呢。
让廉亲王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皇上自然是丢脸的。
十三爷准备自己上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声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却更快。
廉亲王原站在皇上身后,此时踱步而出,看着梗着脖子与皇上对峙的十四,温声道:“十四弟,皇上已然登基,你未赶上登基大典的叩拜,这会子私下见了难道还不跪吗?”
十四望向廉亲王。
廉亲王永远是和气的,此时依旧带了一点笑容:“方才叙过兄弟之情,这会子该行君臣之礼了。”
怡亲王就看着,原本梗着脖子的十四,默默地跪下了。
十三爷见了,当真是眼前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果然,他眼前黑完,就见皇上拂袖而去。
——
宋嘉书听完原委后,觉得十四爷不是哪里做错了,而是哪里都没做对。
你见了皇上,要非说这是你亲哥,你不肯跪那就铁骨铮铮到底,始终就别跪啊,怎么廉亲王一开口,你又乖乖跪了呢。
太后还在这掉眼泪说,十四只是起初没反应过来,见皇上疾言厉色所以吓住了,这才忘了行礼。
说完后太后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太荒谬说服不了人,便又擦眼泪,转换了下语气,哀兵政策道:“皇帝,那是你亲弟弟,难道你不了解他的脾性吗?一向是个倔强的傻孩子。从前先帝爷发火,拿刀要劈了他,他都不知道躲,还要硬顶着。这次也是如此,十四不是听廉亲王的,只是廉亲王语气温和给了他台阶下罢了。”
皇上神色间毫无动容。
昨日十四见他不跪不敬是一罪,最要紧就是,老八一说话,哪怕十四再不愿意,居然也跪了。
在十四心里,到底谁是皇帝?
他已经坐在了皇位上。这一路他走的艰难,直到如今也坐的小心。可他的亲额娘,他的亲弟弟,却没有一个肯陪伴他,扶着他彼此走过艰难时光。事到如今,反而还要第一个拆他的台。
无论太后怎么病倒哀伤,皇上的心意都很坚决:十四不恭不敬,免其抚远大将军之位,命其就地于景山读书正心性。
其实皇上大可以找个十四疾行回京又悲伤过甚病倒之类的借口,让十四爷闭门‘养病不出’就是了。可皇上连借口都不肯找,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旁人,朕不喜欢十四弟,就是要关他。
十四爷孩子都已经能大婚了,自身居然被勒令读书反省,在京中也算是最新鲜的话题了。
果然,十四爷的惩罚一下来,太后就病倒了。
皇后率众妃嫔侍疾了两日后,皇上便道,临近新岁,宫中诸事繁多,皇后需主理。而太后娘娘素喜清净,不需皇后与妃嫔每日都前往搅扰。
宋嘉书:皇上英明。
她终于能回自己的景仁宫呆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十四见了雍正爷不跪只听八爷的话才跪,是雍正爷亲口说过的事情:“阿其那见众人共议允禵之非。乃向允禵云,汝应下跪。便寂然无声而跪。不遵皇上谕旨。止重阿其那一言。结党背君,公然无忌。”
其实不太明白十四在这里是什么脑回路。
第75章 家常
自打不用去给太后侍疾,耿氏便也有空来串门子。
腊月十七这一日,天阴沉沉的,飘着一点冰碴子似的雪沫子,冻得人骨头缝都寒嗖嗖起来。
然而就这样的冷天,也不能浇灭耿氏火热的八卦之心,顶着她最讨厌的雪来到了景仁宫。
——
且说入宫后,虽然往宫内大膳房去要正膳没有那么便宜,然做了主位,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时要弄点简单的饮食倒更容易了。
宋嘉书如今是妃位的份例,分得之物也比从前王府格格时多了许多。
尤其在妃嫔入宫,皇上第一次就宿在景仁宫后,内务府各库也不会开罪这位新任的熹妃娘娘,凡份例都送来上好的。
这日早起就天阴欲雪,皇后免了各宫的请安。
宋嘉书得了闲工夫,就让人在东厢房里支了炉子,现烧滚滚的牛乳茶喝。同时还摆了两个大炭盆,架上铁丝网,用来烤奶皮卷和刷了酱料的各色菜蔬吃——实在是孝期内,不好在屋里烤肉食膻,不然这个天正适合烤点羊肉配奶茶。
很快,天上就落下簌簌的雪粒来。
哪怕入了宫,有了正七品女官的品级,白宁也还是习惯凡事亲力亲为,尤其是饮食上头。所以这会子她跟白南正亲自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串蔬菜串儿,边跟自家娘娘说闲话。
白南看着炭盆上滋滋冒油的茄子,不由笑道:“幸亏皇上开了金口,以后景仁宫也不进旁的妃嫔,当真是好事。”
要不然她们也不能现在就拿了厢房当烧烤的地方——在自己的正屋烤,容易把墙熏坏了还有油烟味。
宋嘉书心道:便是要给我宫里放人,也得有人可放啊,且看看如今的后宫,一个主位住一个殿还都空着一半呢。
据她所知,哪怕终雍正一朝,都没怎么填满这些宫殿。在做皇帝功绩上不好说,但嫔妃和子嗣数量上,雍正爷比自己的亲爹康熙爷和儿子乾隆帝可是都差远了。
想到嫔妃和子嗣的数量,宋嘉书忽然想起一年前,因着自己的金瓶梅乌龙事件,皇上说起要给弘历挑‘懂人事儿’的丫鬟。
此事因弘历被康熙爷带入宫抚养而半路夭折,但如今入了宫,弘历更长了一岁,想必开春后,皇上也会虑到此事。
大概是相处久了,白宁白南很多时候思路跟宋嘉书可以无缝对接。
于是白宁也担忧道:“听说宫里阿哥的……事儿,都是敬事房管。娘娘您可要上心才好。如今咱们刚入宫,各处人口都不熟,若有心人见咱们四阿哥是被先帝爷抚养过得,如今又的皇上看重,说不得故意弄些个宫女去引坏了咱们阿哥。”
白南也在旁跟着点头:“是啊,娘娘,之前在府里,皇上不是答应过让您跟着皇后娘娘一并挑人吗?您可不要再为了安生守礼就推了去。”
宋嘉书一手端奶茶,一手扶额头。
正因她把弘历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想到要给自己儿子挑暖床的宫女,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白宁还在旁边劝道:“说来五阿哥也大了,娘娘您可以跟裕嫔娘娘商量着一并请皇上的意思。”
白宁话音刚落,外头一个小宫女就叩门:“回娘娘,裕嫔娘娘到了。”
宋嘉书失笑:“说曹操曹操到都没有这么快!”
——
耿氏进门的时候,原是想按着规矩请安的。
然而一进厢房,见宋嘉书正舒服地蜷在一张毛茸茸的大圈椅上,面前的芭蕉叶小茶几上摆着热腾腾的奶茶和糕点,另还有两个炭盆铁架之上散发着烧烤的香气,登时就急了:“姐姐怎么不叫我呢?”
宋嘉书指着窗外:“你看今天这雪,可不是什么好雪,你最讨厌这个天气了,就没叫你来回跑。”
耿氏就也不行礼了,直接坐在白露搬过来的椅子上,哼哼唧唧道:“难为我一有了新鲜的事儿就来说给姐姐听,结果姐姐吃好的喝好的也不叫我!”
宋嘉书就亲手给她拿了一串烤的边缘微焦,芯儿金黄绵软,上面还撒着干香的辣椒面的土豆串:“请用。”
耿氏接过来,用帕子垫着吃了,然后发出跟宋嘉书一样的感慨:“要是有肉就好了。”
宋嘉书做摊手状:皇上如今还在吃素,她们哪里敢大鱼大肉。
然后又问耿氏,是什么新闻让她不顾风雪跑了来。
此时耿氏已经解了外头沾着雪珠的大衣裳,露出里面家常的袄来:宋嘉书一见这衣服就知道,这个八卦应该挺热闹,耿氏连家常袄裙都来不及换就出门了。
果然耿氏见她问,就连忙兴奋道:“姐姐知道吗,后日年贵妃就要入宫了。”
宋嘉书不解点头:这算什么八卦,年贵妃不早定了年前要搬入宫内吗。之前不过是小产后身子还未彻底养好,才在雍亲王府多待两日。
耿氏继续道:“年贵妃要入宫,皇后娘娘自然要去与太后娘娘说一声。姐姐也知道,如今太后娘娘身子不痛快,心里自然不舒坦,听了这事儿,忽然想起张佳氏来了,只道,年氏要入宫,张佳氏怎么不入宫呢,那还是先帝爷亲自赏的人呢。”
宋嘉书差点没想起张佳氏是谁来。
很是想了想,才想起在圆明园争宠但折戟成沙的张佳氏,确实是从宫里赏出去的人。
总之,这就是太后要给皇上找不痛快啊。
宋嘉书心道:何苦来着,太后再为难皇上,对十四爷有什么好处吗?
耿氏又吃了一根烤青豆,这才捧起奶茶道:“不知皇上让不让张佳氏入宫。若是允了,皇上不高兴,若是不让,太后只怕更不痛快,要借此为难去给她请安的年贵妃呢。”
两人正在说话,忽又有个小宫女来报,懋嫔娘娘到了。
比起耿氏这个来往景仁宫如家的人,宋氏可谓是稀客中的稀客。
这些年来,除了日常相见的问好,宋嘉书单独跟宋氏说的话,当真是一个手的手指头就数的过来——比她穿过来的年数还不如。
比起曾经努力蹦跶过争宠的武氏,以及也曾试图跟宋嘉书和耿氏交好的郭氏,宋氏才是真正的沉默。
然这回她的懋嫔位份,却让宋嘉书知道,雍正爷此人,或许不说,但他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情。
任何人的功和过。
哪怕宋氏已经失宠许多年,除了府里的宴席相见,皇上多年未进过一次她的屋子,未单独见过一回、说一句话;哪怕宋氏的两个女儿都年幼夭折没有留住,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