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且说这种押送军粮的随行官职并不大,只是加了个虚职四品。
但虚衔四品也是四品,且这是兵部调派的人,年羹尧居然说砍就砍了,实在令人震惊。
并且年羹尧这回是激情砍人,没有调查下这个官员的后台:在他心里不过一个粮道上的小官,砍了就砍了,横竖他手里‘确凿’证据,证明这个姓孙的小官‘以此充好,倒卖军粮’,整个西北军都不会与他做对。
这样的罪名,杀谁都不冤枉。
谁料,这姓孙的官员,人家有后台——他的姐夫是个很出名的官员,名田文镜。
且说雍正爷上台后,自然建了自己的一套班底。
其中田文镜就是他跟怡亲王亲自慧眼识珠挑出来的,目前最得他看重的臣子之一。
田文镜在康熙爷年间不太得势,一直是辗转当地方官,没什么做天子近臣的经验。但正因为他在许多地方都担任过亲民官,所以有一个旁人都没有的优势,就是对下面的官场门清。
雍正爷发掘了这颗明珠,把他安排下去当推行自己的摊丁入亩政策去了。从雍正元年到如今雍正三年初,田文镜已经做了三个地方的巡抚,他所到之处,官员和乡绅们都鬼哭狼嚎,特权几乎被剥了个干净。但是百姓们都很是高兴,皇上也很是赞许。
不管旁人怎么弹劾田文镜是个“酷吏”,“只会苛索”,皇上都坚持在用他:朕要的就是这种人好不好,朕派官员下去当官,又不是让他去交朋友,就是让他做实事,哪怕手段苛刻一点也不要紧。
田文镜的功绩就在那里摆着,雍正爷都看得到。
皇上甚至还说过一句非常铿锵有力的话:“凭谁动你一毫毛,朕无能也。”
得了这道圣谕,田文镜工作的更起劲了。
这会子,正在河南做巡抚,兢兢业业鞭打当地土豪和官员们往外吐钱的田文镜,忽然听说自己妹夫被年羹尧砍了,罪名还是什么贪污军饷,他当即就怒了,奏折“刷刷刷”一连七八封的往京中递,势要给亲戚讨个清白。
田文镜上折子表示自己愿意往西北去调查此事,若妹夫真犯了国法,田文镜便给年大将军磕头认罪。但若妹夫是被人‘诬陷以致殒命,臣誓死要为其博一个清白!’
这就是士大夫的,士可杀不可辱了。
若是当了一辈子的官,背着一个污名死去,没有官员能够接受。
而这姓孙的官员之妻女也十分有骨气,听闻他死在西北,也穿的整整齐齐上吊了,唯留下一子,带着血书击鼓鸣冤去了。
这本就不小的事儿,闹得就更大了。
弘昼在后头站着,忍不住咧了咧嘴,看向旁边的四哥,使了个眼色。
偏又被皇上一眼看见:“弘昼!朕瞧你皮又痒了是不是?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弘昼只得开口道:“皇阿玛,儿子骤然听说这样的事情,有点吃惊,皇阿玛您瞧,我的脸都吓得变形了。”
这给雍正爷气的。
其余官员又想笑,又不敢笑,只能齐齐低头。
皇上懒得跟弘昼继续掰扯,便开始处理正事。
弘历也是第一回 出现在这个场合,自然是不说话以听为主。
他曾经见过皇玛法处置政事,如今又能亲眼旁观皇阿玛处理要事,弘历很是认真。
倒是弘昼被骂了之后,也仍是心不在焉的。
随着在场臣子们的发言,弘历发现,朝上对年羹尧有好感的人还真是不多。如今站在这里的都是皇上的心腹,言辞自然是很聪明也很谨慎的,不会一开口就要打要杀。
但他们的意思,也都是此事不能含糊过去,否则实在寒人心,都是主张皇上彻查此事的。
皇上很快也有了决断:“田文镜长处不在此,且此时河南也离不得他。便叫李卫去调查此事,他长于断案。”
弘历对李卫这个官员也有印象:李卫此时正在江南调查私盐之事,一月前刚上了折子,破获了好几起私盐大案,确实是擅长缉盗查案的人物。
如今江南私盐之风大减,李卫工作趋于清闲,正好可以被扔到西北去接着断案。
远在浙江的李卫,还不知道此时一个大瓜要掉在自己头上。
鄂尔泰出列道:“皇上,年大将军位列一品,更是一等公,掌四省军务,只李卫一人,只怕寸步难行。请皇上派出一位总理事务大臣,为钦差大臣,才能为李卫压阵,否则臣恐李卫有去无回。”
弘历:看出来,鄂尔泰跟年羹尧仇怨比较大,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做的多狠啊。几乎就是暗示皇上年羹尧桀骜不驯,违法犯罪不说,更敢私下无故斩杀同僚。
而最前头站着的马齐很是不满:这鄂尔泰咋还坑人呢?
怡亲王是皇上肯定离不开的人,剩下的廉亲王和隆科多现在都不在这里,就可知皇上不放心他们去,那不就只剩下自己了吗?
这样的烫手山芋,马齐真不想接:想当年他站错过一次队伍,要不是家族够硬,自己够有本事,他差点就凉凉。好容易现在皇上重新信任他了,甚至准备把他侄女许给四阿哥为福晋,马齐还准备在京中等这个好消息呢,可不想去西北边吃沙子边处理这样棘手的麻烦。
皇上想了片刻,也没有很好人选。
不免又遗憾自己儿子少——若是皇阿玛的时候,随便指新个皇子去就是了。
于是把此事押后再议,只先往浙江传旨,命李卫先行赶往西北。
然而关于此次年羹尧惹出的事端,皇上最后意味深长总结道:“年羹尧去岁陛见,奏对之间错乱悖谬,举止乖张,功高自满,有许多朕不取处。”①
在场诸人都是一凛。
皇上下折子申斥年大将军是一回事,但当着重臣们,第一次表露出对年羹尧的责备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话一出,可见皇上对年羹尧此次行事实在太过不满。
出了养心殿,弘昼拉着弘历问道:“四哥,皇阿玛不会派咱们去吧?我可要等着娶媳妇呢!”
弘历:……
他安慰弘昼道:“就算指了婚,到大婚也要一到新年呢。且皇阿玛不会让咱们去的。”他目光望着宫墙,轻声道:“皇阿玛不放心。”
弘昼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随口道:“也是,年羹尧一家子都猖狂,万一再打咱们呢。”
弘历摇头:“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皇阿玛是对年羹尧真的起了疑心,不会再将皇子送到年羹尧手里去。”
“四哥你的意思是?”弘昼有些惊讶:“皇阿玛居然防着年羹尧会反?!”
弘历颔首:“年后,皇阿玛将岳钟琪将军调任,掌京畿外与河南河北新地大军,估计就是在防着年羹尧了。既如此,皇阿玛便不会让咱们再去西北,也不会让十三叔等人去的。”
皇上不会把自己在意的人,送到年羹尧手里去,万一年羹尧真的要反,这不是现成的人质吗?
果然,皇上选中去西北为李卫压阵的人是廉亲王,这种折在西北他也不心疼的人。
然后,廉亲王就病倒了,病的有多严重呢,反正不能起身上马,更别提去什么西北了。
皇上闻此,不由于朝上大怒,只道廉亲王为人心术险恶,毫无忠君之心。
但无论皇上怎么斥责,廉亲王都只是请罪,反正病是好不了的,坚决起不来床。
他才不肯去西北呢,去了无非几个结果:要不皇上打心底厌恶了年羹尧,把他跟年羹尧一锅端了;要不自己就去接这个烫手山芋,最后因办事不力被皇上责罚一顿;更甚至,皇上的人可能伪装成年羹尧的人,把自己直接干掉——还给了皇上一个铲除年羹尧的借口,残杀亲王年羹尧自然就得伏法。
无论怎么想,廉亲王都看不到去西北的好处,坏处倒是足足的。
于是随便皇上怎么骂,廉亲王就是不去,甚至上书恳切道:自己病的太厉害活不久了,死也要死在京城里,请皇上成全。要皇上再生气,就直接赐死吧。
廉亲王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皇上虽然很想把他从‘病榻’上拎起来直接扔上马车,却也不能够了。既然说了这话,以皇上的了解,廉亲王真能当着众人撞死在马车上,再留下点皇上逼迫之类的遗言。
最终,在马齐的举荐下,皇上对鄂尔泰委以重任,命其持尚方宝剑往西北去了。
马齐:让你坑我。
鄂尔泰:唉,让我自己多话!
——
雍正三年四月十五日,皇上正式下旨,指婚富察氏为四阿哥福晋,吴库扎氏为五阿哥福晋,命礼部与钦天监奏吉年吉月吉日完婚。
虽然是早些时日就人尽皆知的新位皇子福晋,但还是等这好消息尘埃落定,内外命妇才好恭贺。
于是宫里很是热闹了新日。
皇后这新日过得颇为顺意——这回内外命妇进宫,只去了三处,自己这个皇后的钟粹宫,熹妃的景仁宫和裕嫔的承乾宫,并没有再去贵妃的翊坤宫。
内外命妇恭贺完毕,这日清晨妃嫔齐聚钟粹宫请安时,皇后便笑道:“今日总算清闲下来了。”
耿氏眉开眼笑道:“这样的喜事,臣妾可不嫌累。”
齐妃见耿氏这样高兴,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一下:“瞧给裕嫔高兴的,不知道的以为五阿哥要娶个天上下凡的玉女呢——吴库扎氏的阿玛不过是个副都统,若也是四阿哥福晋富察家那般,一家子的大官,你再这么兴头不迟。”
耿氏直接就怼回去:“是啊,吴库扎氏的阿玛不过是正二品的副都统,可是比不过董鄂老尚书致仕前的从一品。”把致仕二字咬的特别重。
且说董鄂老尚书自从被自己女婿坑了一回后,就萌生了致仕的想法,递折子递了三次。
尤其在四阿哥第二次代祭景陵,而三阿哥居然又跑到自己府上抱怨自己这个岳父不出力之后,董鄂老尚书就彻底躺平了:甭管女儿是不是抵押给弘时了,这会子自己可要退步抽身才行。
就看三阿哥对四阿哥的怨念,就可知平时兄弟关系应该也不咋好。
以后若是四阿哥做了太子,乃至于登基为帝,自己这一大府的儿孙还要出仕过日子呢!
还是快跑吧。
于是董鄂老尚书于年前终于顺利退休。
齐妃这会子听耿氏提起来就生气,深觉弘时这个岳家只是听起来的名声好,实则全无用处。且董鄂氏这都成婚好几年了,也没有生下一个嫡子,与弘时也是陌路人一样。让齐妃非常不满当年康熙爷指的这门婚事。
齐妃这是不知道,人家董鄂家更不满,董鄂老夫人常年在家里哭女儿呢。
她这会子只是有些羡慕嫉妒弘历的妻族,见耿氏挑拨不了,就转过来对宋嘉书阴阳怪气:“唉,熹妃有福啊,这个儿媳的家世可比熹妃你自己那单薄的家世强多了。”
宋嘉书微笑道:“齐妃娘娘,要是我没记错,您阿玛是四品知府吧,我阿玛是四品典仪,咱们新家家世不是一样的吗?”
齐妃再次语塞。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见于清世宗实录里雍正爷的话。
第92章 真心
皇后也有些无奈,齐妃为什么素日偏爱去招惹熹妃和裕嫔呢,从来又说不赢人家。
于是皇后开口改动了话题的基调。
“好了,齐妃,你可是妃嫔中资历最深的人,怎么还动不动就要与人起口角呢?在座都是潜邸一起入宫的姐妹,自然能包容你。但等五月份新人入宫,你再这样,岂不让新的宫嫔笑话宫中没规矩了?你也该给她们做个榜样才是。”
齐妃忍不住嘟囔道:“总共俩人,还是俩常在……”
“好了,越说你越来劲了!”见皇后语气沉了,齐妃才不敢再说。
不过最后这句话,齐妃也没说错,这一回选秀,于皇上的后宫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大的变化。
皇上总共只留了两个新人,还都是家里官职不高的汉军旗出身,一个姓常,一个姓李。
皇上也非常随意的给了两人常在的位份。
皇后不免有些气馁,原想着借着这次选秀,给皇上好好挑几个出色的宫嫔的。她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左下首第一位的贵妃身上:哪怕近来母家屡屡遭皇上斥责,哪怕近来皇上见她的次数骤减,可皇上却还是不肯免掉内外命妇给贵妃行礼的例。
可见在皇上心里,虽因年家之事,见贵妃少了,但心里并未真正迁怒贵妃。皇上少见贵妃,大概也只是不愿贵妃给母家求情,让他为难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