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然而隆科多的脾气,比起年羹尧来真是不逞多让。
两人当年能一起上书,在某种程度上,两人的脾性是很接近的。年羹尧能干出在杭州城门前演讲的事情,隆科多就能干出自比诸葛亮的事情。他一路出京,一路感叹:“先帝虽是有意托付忠臣于白帝城,无奈不识人心啊。”。
皇上大概是有了年羹尧的经验打底,这回并没有愤怒地掀桌,只是平静的改了对隆科多的处置——不必去偏远之地当什么官了,直接将隆科多举家流放俄罗斯。
这个举家,是隆科多及其爱妾李四儿和爱子玉柱。倒是隆科多先福晋所出的长子岳兴阿被皇上留在了京中继续当差。
年羹尧隆科多各自伏法后,空中的血腥气还没散,正月也没出,皇上便向着宗室开刀了:正月二十八日,皇上下令,将胤禩、胤禟及其子嗣革去黄带子,宗人府除名。
这道旨意刚下的时候,不免有臣子劝谏皇上:当年康熙爷在的时候,曾定过先例,无论宗室犯错多深重,都不能革去宗亲之名。当时废太子和大阿哥胤褆也都从此例——哪怕是谋逆,也是圈禁,宗室玉牒未除其名。
故而那两日有不少臣子上书,无论八爷九爷犯了什么错,流放可以,圈禁可以,但直接宗人府除名,实在是不符合先帝爷的旧例。且皇上对兄弟这样不留情面,难免对名声不好。
张廷玉这种一般只办事不开口的人都说话了,请皇上为了自己“敬天法祖”的名声暂缓处置。说白了,就是请求皇上,您不在乎八爷九爷,但您得在乎自己的千古名声啊!
但很快,皇上就用实际行动让众人闭嘴了。
因为他不光把兄弟们开除出了宗籍,连着自己亲生的儿子,自己的长子三阿哥弘时,都一并踢了出去。
雍正四年,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皇上在将兄弟子侄们革了黄带子之后,转头就下了一道令满朝文武惊掉了眼珠子的圣旨,大意如下:皇三子弘时,再非朕之皇子,从此送给胤禩为子,跟着其新爹一并革去黄带子。
这真是开了先河了,大清开国日久,还真没听说哪个皇子被革了黄带子的。
朝臣们这回都不知从何劝起了:要说三阿哥无辜吧,皇上也没说明他什么罪名,只说他放纵不谨。
可他到底怎么放纵了,怎么不谨了,也没人敢跑到皇上跟前问一问。
若说起初皇上干掉臣子,还有人敢说两句年羹尧有功,皇上御下未免有些严苛,再到皇上干掉兄弟,亦有人说皇上手足情分淡漠,应当宽容些,然直到皇上把儿子也踢出去后,终于所有人都闭嘴了。
作为臣子,要懂眼色。当今这明显就是要把登基以来,所有不安定因素一锅端了。
那还是离这口锅远一点吧,免得一起被端走。
与这些大事相较,皇上顺带手干掉曹家、李家、孙家,把三处织造府抄了个遍就是小事一桩了。
江南的官场也随之动荡了一遍。
第97章 搬家
且说从年初年羹尧事件起,一场席卷朝廷的风暴就愈演愈烈。
后来甚至不单止于朝廷。
这一年似乎是命犯太岁,除了朝廷不安外,浙江的科举还捅出了极大的篓子。
宋嘉书居于深宫中,知道的并不真切,只知道似乎是出题的主考官犯了错误,出了个有诅咒皇上嫌疑的题目。
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关头上,浙江科举考试被人举发,又有从前年羹尧在杭州城门外演讲,以及九爷在浙江地带印发‘地下反帝文物’的旧事夹杂,皇上不免动了雷霆之威。可怜整个浙江的考生都跟着倒霉——从雍正四年起,此后六年浙江考生不许科举,可谓是大清开国来第一桩大案了。
听说是因一个词不谨慎整个省都倒霉,朝臣们再次集体闭嘴了。
后妃们很是好奇,又想知道,又不敢问。
弘历弘昼最近都忙的进不得后宫请安,而这样事关科举的大事,奴才们又打听不明白,一听涉嫌诅咒皇上,也更不敢打听。
倒是皇后背后告诉了宋嘉书,但哪怕是皇后,都不敢落笔,只用手沾着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维民所止”。
宋嘉书素日也不读什么四书五经的,皇后也不懂那些,两人都不知道这是诗经里面的句子。
皇后只低声道:“这两个字,正是当今帝号去了头。”雍正与维止。
宋嘉书表示明白。
皇后用帕子抹去了桌上的水痕,然后道:“这样的事儿,咱们深宫妇人便不要管了。我只是说与你知道,日常说话别犯了皇上的忌讳就是。”
直到雍正四年的端午,这一场席卷整个官场的和宗亲的‘大逃杀游戏’才总算到了尾声。
宋嘉书再见弘历,就觉他整个人累瘦了一圈,也更沉稳了了些——从前弘历的沉稳,看起来仍旧是少年老成,是孩子天性就稳当的感觉,可如今的沉稳,则是经历了大事后,自然凝练下来的波澜不惊,真正有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经过雍正四年的前半年,宋嘉书发现,自己见到的,不光是越来越显峥嵘的雍正帝,还有一个未来的乾隆帝的雏形。
亲眼见着,旁观着,揣摩着君父处置兄弟甚至是亲子,对弘历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成长。
——
然而纵观雍正四年所有的大事,对后宫来说,最令人震动的,自然还是弘时被革了黄带子之事。
二月二当日,皇上不要儿子的圣旨传入后宫,除了宋嘉书心里大约有数外,其余人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虽素来不喜欢齐妃和弘时,但也没想到皇上能做出把儿子直接踢出宗室的惩处。
皇后也顾不得皇贵妃薨逝后,自己仍旧在跟皇上置气了。她三番两次求见皇上,以中宫国母和三阿哥嫡母的身份劝皇上道:“皇上还要三思啊。正所谓虎毒不食子,从古至今再没听说过皇帝不要儿子的。”
皇上直接道:“那只能说明你听过见过的太少。”
皇后被皇上噎个好歹,便也冷道:“说句诛心的话,弘时原不是臣妾所生,皇上硬要降罪臣妾也只好旁观罢了。只是请皇上细想,宗人府的宗籍一改,如破镜难圆,皇上此时正在气头上才发作了弘时,若是以后后悔可就难了。”
她作为嫡母,若这会子不劝上一劝,将来皇上后悔起来,她还是要倒霉的。
皇上也不肯跟皇后说明缘由,只道:“这是前朝之事,皇后就别管了,倒是叫齐妃在后宫安分守己才好。若不是弘时所为她确实不知,朕早将他们母子一并处置了。”
且说自打得知弘时被革了黄带子,齐妃自然情绪激烈。
皇上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极要面子,没有把弘时的罪证公布于众,更不曾告诉哭闹的齐妃(否则也就相当于公布于众了);但令一方面,他又会坚决的把儿子扫地出门,向天下昭告他不要这个儿子了。
用皇上对怡亲王的话来说就是:“朕教出这种要谋害弟弟的庶母的长子,还谋害的这样蠢,哪有脸到处说去?且他要自己有本事也罢,居然还去勾结老八?!朕真是白生给了他人身子,竟不长人脑子。”
怡亲王都被自家四哥的刻薄搞得哭笑不得。待要相劝,皇上也直接道:“十三弟,你也很不用劝朕,说什么弘时只是为人糊涂,被老八骗了这种话——他这回能被老八骗了去害弘历,下回就能害你,害朕。这样的儿子,朕断不肯要了。”
既如此,怡亲王也就不再开口了。毕竟哪怕与世上所有人比较,怡亲王都以皇上为最重。
当年怡亲王自己的长子犯了错误,他都干脆的把自己的儿子关押圈起来了,何况旁人。如今弘时所作所为,让皇上这般动怒伤心,怡亲王自也是生气的。虽说此事与祖宗规矩不符,但见皇上心意已定,怡亲王也就不再硬劝了。
而朝上怡亲王也不能再劝的事儿,便是板上钉钉。宗人府虽没办过这样的事儿,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操作起来,只是操作的格外慢,想要拖个一年半载的,给皇上以消气后悔的时间。
齐妃自然是怨恨不解的,每日从皇后宫中哭完,就要往景仁宫门口哭。
虽说齐妃不知道缘故,但只看四阿哥被皇上独独赐予重华宫,而弘时却被踢出宗室,齐妃就恨得咬牙切齿,每日都坐在景仁宫门前哭,只道是熹妃和四阿哥害了她的弘时。
但齐妃也知道,就算泪水淹了熹妃的景仁宫也没用,这事儿终究要在宗人府改玉牒前,求皇上改变心意。
于是齐妃在景仁宫门口哭了三日后,发现熹妃也不理会自己,而自己也没时间耽误后,就改去了养心殿哭。
皇上听得厌烦,便叫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带走齐妃,更直接跟齐妃道:“弘时有谋逆之心,若非看在他是朕亲子,绝不只是如此轻轻放过,你若要再闹下去,朕便要查查,你家中可曾知情了。”
齐妃到底还有母家要顾,一时便不敢再哭求,被养心殿的嬷嬷带回了自己宫中。
只是齐妃很有种越战越勇的本事,被嬷嬷们架走后,过段时间又回去求皇上了,这是后话。
待端午前,弘历来请安,不免问道:“最近齐妃娘娘没有再来打扰过额娘吧。”
宋嘉书摇头:“自打齐妃去皇上养心殿哭闹的第二回 ,皇上更恼怒了,当场命宗人令来改了玉牒,断了齐妃的指望。且当场下旨将弘时一家子挪出宫去,到先廉亲王府去居住。”
皇上这话一出,齐妃就真不敢再闹了。
这会子弘时搬出去还有个廉亲王府可以住,要是自己再闹——前廉亲王现在还在蹲大牢呢。
要搁从前,齐妃未必不敢再哭闹请求,毕竟儿子就是她的一切未来,她不豁出去闹还待何时?
可这几个月来,皇上种种举动,不但让朝臣胆寒,也让后宫胆寒。
以至于齐妃并不敢豁出去寻死觅活的要挟皇上,只怕皇上真的就顺了她的意思。
原以为皇上是狠不下心的,可没想到,皇上狠心起来,真能杀伐决断,一道圣旨一个雷,把朝臣们劈的噤若寒蝉。
可以说,直到雍正四年,朝臣们才彻底认清当今的性情。
做事不要做绝这句话,完全不存在于当今的脑海中。
对当今圣上来说,对人好的时候那真是掏心掏肺发自肺腑,但对方让他失望后,他就也掏心掏肺——只是掏的就是别人的心肺了。
皇后劝阻不成,就曾私下抱怨皇上道:“年羹尧如此大罪,都还没牵连他与皇贵妃的亲爹年遐龄呢,皇上还给他留了个爵位,怎么落到自己儿子身上,皇上就这般无情起来。”
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还让熹妃也去说服一下皇上:“便是为了弘历友爱兄弟的名声,你这弘历的亲额娘也该去劝劝才是。”
宋嘉书当着皇后只是垂首,回头纹丝不动。
她又不是圣母,弘时是真动了要害弘历跟自己的心思的,虽说他还没有跟自己额娘商议,就已经被捉拿归案,但以宋嘉书对齐妃的了解,但凡齐妃知道儿子的计划,绝对会愉快的加入进去。
毕竟齐妃在不知道原委的情况下,弘时倒霉后,都第一时间堵着景仁宫的门哭,想要坏了自己和弘历的名声。
所以宋嘉书对齐妃如今的样子,也并无什么同情。
只要齐妃不来闹她就行。
这回与弘历说起此事,宋嘉书也只是一笔带过,更关心的是将来。
“好容易朝上的事儿忙过一阵子,皇上也说,叫你端午后就直接搬进重华宫,先住上半年,明年春日就好大婚了。”
前半年朝上乱成一团,朝臣们上班的心都没有了,唯恐哪日被抓了去,哪里有心思来筹备阿哥们的婚事,就有些耽误。
如今,还真该紧着办起来了。
——
宋嘉书原见过了选秀,皇上也没给弘历选个侧福晋什么的,还以为皇上是对富察氏太满意了,所以不准备给儿子塞妾室。
谁料在弘历大婚前,皇上还是按照他爱新觉罗的特色,在儿子娶正妻前,先安排上了妾室。
雍正四年端午过后,皇上就给了弘历一个格格:这跟从前让余嬷嬷帮弘历挑宫女不同,这次明码标价给的就是侍妾。
皇上还特意把宋嘉书叫去道:“朕虽给了弘历一个包衣出身的妾室,却不是随意选的。”
宋嘉书表示明白:包衣还要看什么样的包衣人家呢,当年康熙爷在的时候,曹家是包衣,照样能出亲王福晋。
皇上特意给弘历挑的第一个侍妾,必是也有其出身。毕竟皇室挑女孩子,第一是挑对方的爹。
这回皇上挑中的高氏,也是因其父高斌。
高斌最开始只是内务府的小主事,是跟着十三爷打下手,在登基大典之事上办差的。
怡亲王当时便觉得他为人十分精道,做事老成,记在心里,私下看了他两年,然后举荐给了皇上。
此时高斌也已经从内务府的主事,做到了工部的侍郎,在治水上很有自己独到的观点。
这种办实事的官员,雍正爷素来是喜欢的。
于是也在考察了他一年后,把他外放出去,让他做苏州织造去了。
旁边的余嬷嬷见皇上跟熹妃说过高氏父亲的履历,便跟上道:“熹妃娘娘容禀,这高氏生的极为出挑,别说是今年小选里的独一份,便是算上历年的小选,也是上上等了。且奴婢冷眼看了她几个月,难得她还是个淳厚的性情,并不是那种会抓尖卖乖的。”
余嬷嬷在主子跟前说了淳厚二字,其实在她这种人精眼里,是觉得高氏有点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