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福晋在关怀庶子上,向来做的不差。虽说她未必信耿氏的说辞,但该问候关怀的都会做到。
赤雀传话的时候,代表的是福晋,耿氏也起身垂首应了。
等赤雀传完话,又请赤雀进去看看阿哥,赤雀忙笑推辞还要回去赴命,改日再跟阿哥请安,不肯露出一点正院不信耿氏的样子。
耿氏微笑:甭管福晋信不信这个借口,但两下里面子都有了,福晋也不会在乎每个人都真心实意的跟她一条心。
她也不忍耽误孩子们的功课,到底是卡着点把孩子们送走了。
弘历弘昼一边一个仰头看她。
“我们念书去,额娘可别再哭啦。”
“耿额娘,您别哭伤了身子,我带着弘昼好好念书骑射。”
耿氏的泪险些又要落下来,略弯腰一手揽住一个:“好孩子,你们要争气。”
怀着这样白毛女小白菜似的苦心思,等耿氏后日见到宋嘉书,见她一脸平静里带着滋润的时候,耿氏都快要炸毛了。
她那晚的眼泪里,也有不少是哭给她苦命的钮祜禄姐姐的,结果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哭的上不来气,人家活得挺滋润。
宋嘉书就觉得,耿氏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小青看着误入歧途爱上凡人的白娘子一样,又幽怨又愤怒。
直把她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耿氏跟她吐了好大一通苦水才算完,又酸道:“听说了吗,就算没讨到名字,爷也不肯委屈了他的心尖上的六阿哥,亲自给起了福宜的名字。”
宋嘉书按了按她的手腕:“好了,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委屈,可孩子委屈,做娘的可以心碎,但不可以心乱。否则行差踏错,孩子们就要委屈一辈子了。”
耿氏长叹:“我总说不过姐姐,也总知道你是对的。可到底……”
“看的破时忍不过。”宋嘉书很能明白耿氏,哪怕真有光灿未来,这一路的崎岖和伤痛,终究是要自己受着的,又没人给替。
她劝道:“俗话说得好,人生来是苦虫,要没有吃不了的苦,才能没有享不了的福。没有人是称心如意一世的。其实这上头,弘昼的性情倒更好些,虽有苦,但不会一直苦在心里,自己还会去找快活。咱们做额娘的,不能反不如孩子,日日苦着脸,孩子心事也就重了。”
耿氏也就是见了宋嘉书,又多难受了一会儿,其实本质也不是矫情的人,很快收起了幽怨,八卦的劲头又来了。
不过这回八卦比较要命,耿氏就拉着宋嘉书坐在凝心院的回廊那说。
也不嫌冷,非得坐在廊下,确保能举目四望没有人偷听,大门里进来一只猫都能看见才放心。
“你在院里两日没出门,年侧福晋也两日没去请安。”耿氏声音压低了声音:“听说六阿哥病了两日,大夫说六阿哥娘胎里弱的很,要当心再当心。”
宋嘉书垂眸。
耿氏揪着袖口上的风毛道:“这都是废话,咱们做额娘的,对孩子是恨不得掏出心来,还能怎么当心?”
“福晋也不肯多担一点六阿哥的干系,直接给年侧福晋放了十日的假。”
纵然有一身厚衣裳,再加上手炉脚炉,正月的风还是硬的很,刮得人脸面都疼。
耿氏加快语速:“其实原也不与咱们相干,只是府里人多嘴巴也坏,只怕咱们为了自家的事儿笑一笑,都有人说是幸灾乐祸六阿哥病了,只怕爷和年侧福晋也不能高兴。”又抱怨:“得了,从今儿起,都夹着尾巴做人吧。”
宋嘉书淡淡道,冷着一张脸学给耿氏看:“无妨,你就学着爷那张脸。”
耿氏又乐了。
要命的八卦说完,两个人回到屋里,守着熏炉喝茶吃点心。宋嘉书还叫人从火盆里扒拉烤栗子靠芋头出来,请耿氏吃。
宋嘉书喜欢栗子番薯的天然甜香,耿氏觉得干巴巴吃没意思,就要了蜂蜜白糖,先沾了蜂蜜,再用蜂蜜的粘稠裹上厚厚一层白糖,她才满足的放到嘴里。
只看着她吃,宋嘉书都觉得自己血糖飙升,赶紧让人给她换普洱茶,耿氏还不乐意:“姐姐自己做的蜂蜜橙子茶怎么不给我冲着喝呀。”又嘱咐白宁:“多给我加点糖汁儿,那茶喝着爽口又润肺,什么都好,就是酸了些!”
宋嘉书:……
——
等两人用过午膳,福晋处来请钮祜禄格格去算账。
福晋也用了她们两人不少时日,知道钮祜禄氏算账极快(感恩天朝的数学教育),耿氏则是眼神好,对繁复的礼单账单最合适,也就不再每回都叫两个人,而是看着要忙什么,决定叫谁。
宋嘉书自然要去,就每年拿福晋拿几百两银子,也不能白拿呀。
耿氏只能拍拍裙子自己回淬心院呆着。
路上还跟青草说:“咱们回去也弄点烤的东西吃。”
青草心道:格格您不是想吃烤的,就是想吃甜的。也就是冬日衣裳不显人长胖,格格快看看你的手腕吧,又有两只从前的镯子带不上了!
耿氏回了屋子,无聊的坐了一会,也不想做针线,她还是想聊天。
前两天给她闷坏了。
正在无聊,青草走进来道:“武格格在外头,问格格可有空闲?”
耿氏一挑眉:“上回还知道打发人问问,这回直接上门了呀?”
前日她没去请安,午膳后武氏处的丫鬟就来问信儿,说武格格想登门拜访。耿氏当时那双眼睛,连福晋处都不敢去,哪里愿意见人,回绝了说照顾了阿哥一整夜,实没有精神。
结果今日武氏问都不问,自己就来了。
青草问道:“要请进来吗?”
其实耿氏这里来往的人不少,一来耿氏是个爱八卦的爽脆性子,二来自她跟宋嘉书开始帮着福晋做些琐事,就总有府里下人求到她们头上。倒都不是大事,耿氏也愿意通融:不然谁给她传播八卦呀。
但这回,耿氏粉白的脸一放:“请进来干什么呀?绣房的人能多给我绣两道花边,膳房的人知道多送两道点心——武氏她有什么用处啊?估计是有事求我,进来喝我的茶吃我的点心,我还得倒贴一回。”
又扔下铿锵的两个字:“不见。”
青草:……
饶是她这样忠心的丫鬟,都得说,自家格格真是,真是务实到有点势利眼哦。
耿氏这里继续抱着手炉发呆。
宋嘉书则很快从正院出来了,身后跟着白宁抱着几本账目。
起初福晋让两人帮着算账对账,都是坐在福晋侧间的小耳房里头现场工作。等两人越发熟手,福晋也肯信任,就放她们回去工作,话说的也和气:“可怜见的,到底是在我这里,要口茶喝都不便宜,倒是你们回去自在些。”
这也是实在话,宋嘉书还喜欢趴在床上算账,写一会儿字还要起来溜达一下——在福晋那里自然不能,还是回自己屋里随意。
方才福晋还略说了两句关她禁闭的事儿,宋嘉书也借此表达了一下,她一颗红心向着党中央,坚持以府里的规矩为指导方针,明白福晋的苦心。
福晋还特意给她拿了一匣子补品,里头是个拼盒,一盏燕窝,一包阿胶,一盒鹿茸,还有些切好下锅就可以炖汤的山参片。也算是对她无辜被关,也很识趣的表扬。
宋嘉书回到凝心院门口,正好跟从淬心院吃了闭门羹,怏怏往回走的武氏撞了个对脸。
武氏原本有些不高兴的脸也调整到了欢喜模式,抢先见礼:“钮祜禄姐姐好。”
宋嘉书回平礼的过程,武氏的目光已经从白宁手上抱着的账目上溜了一圈了,然后笑道:“原想跟姐姐说说话,只是姐姐今日似乎不得闲……”她还没预约得闲的时候,宋嘉书就点头道:“是不得闲,那我忙去了,武格格慢走。”
武氏险些噎死。
在门口等着接自家格格的白南也看了个正着,等关上院门,白南接过白宁手里的一半账本,嘴里就道:“格格就不该给武格格好脸!从前当格格好欺负,踩着您讨好李侧福晋,如今见咱们院里日子好过了,又想赔声下气的来跟格格好,哪有这样的事儿!”
白宁倒是有些犹豫:“格格也太生硬了些,自打那回后,竟是再不肯跟武格格有一点往来。就算不喜欢也该过一过面子情,免得添个仇人呢。”
宋嘉书摇头:“难道从前十年跟武氏没有面子情吗?她踩我讨好李侧福晋的时候,犹豫过半分?这种人一分情面也不必留,省的叫人看着,觉得我好欺负似的,什么事儿都能抹过去——若是自己像个包子似的,旁人自然愿意咬一口。”
正好在茶房里拎了热水过来的白霜听了一半,连忙问道:“包子?格格午膳想用包子吗?这得早去膳房跟大师傅说。”
宋嘉书跟白宁白南笑成一团。
白霜也不明白,只得进来兑热水让格格浣手。
等满脑子都是包子的白霜出去,白南才小声道:“武格格是踩过格格,可从前耿格格也是为着阿哥面圣的事儿,不理睬过格格的,怎么格格还肯跟她依旧好起来呢?”说着忍不住道:“耿格格有时候也有些势利。”
宋嘉书码了码手里的账本,边排着算账的顺序边道:“人这一世,能跟谁走一辈子呢,有缘分走一程,缘分尽了就该散,只要是好聚好散就罢了。耿格格是磊落人,她哪怕远了我,也不曾背后加减一二言语,这就够了。”
自己又不是万人迷,还得要求耿氏牺牲儿子的利益,也要跟她亲密无间。
甚至正是因为耿氏的现实,宋嘉书如今才能放心的跟她走近。因为两人心里都清楚明白的知道底线,合适的时候共走一程,有余力的时候扶一把彼此,到了该散的时候,也能心中无愧的散场。
要耿氏真是那种要死要活,觉得宋嘉书辜负了她‘姐妹情深’的人,宋嘉书早跑路了。
同在府里为妾室,有各自的儿子,搞什么义结金兰同生共死啊,那根本是做梦。
宋嘉书见白南还在思索,就一锤定音:“以后别说淬心院的长短,我正喜欢耿氏这个性子。”
白南连忙应下,她虽然嘴快但很听话。
之后的几天,武氏又来过淬心院和凝心院两回,宋嘉书和耿氏都说忙着没见,武氏也就认清现实不来了。
很快,宋嘉书和耿氏就庆幸还好当时没见武氏!
因为等年侧福晋来请安时,武氏对年氏献宝道:“妾听府里积年的嬷嬷说,富贵人家的孩子虽然尊贵,但常有小鬼看不过去,背地里拧一下戳一下,所以孩子才易生病。想来侧福晋的孩子自然是因为尊贵才娇嫩,妾听说,若是讨些贫苦人家的零碎布头,缝起来做了衣裳,可保平安,正是所谓的吃百家饭穿百衲衣,这样孩子就会健壮。”
年氏出身好,还真是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
儿子动不动就好啼哭吐奶,睡不好还容易发个热,看的年氏心都要碎了。
事关孩子,年氏的读书识字,通晓文墨,都要扔到爪哇国去,真想搞一搞封建迷信。要不是之前朝廷上为大阿哥行巫蛊之术魇太子之事闹得太大,雍亲王府除了正经佛道,极为忌讳拜什么不知名的神佛,年氏真想给儿子算算命,是不是有什么克着了。否则怎么点了无数佛灯,捐了那么多银子,孩子还是这般弱。
这回听武氏的话,就很感兴趣:虽说她的孩子不能吃百家饭去,但收集点贫苦人家的布头总是可以的。
年氏边听武氏说,已经边在想到时候三煮三烫,处理碎布的事儿了。
武氏见年侧福晋很感兴趣,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也有点飘起来。
尤其是眼角看到捧着茶正在跟对面耿氏微笑的钮祜禄氏,想想这两人几次三番把她拒之门外,武氏就对年氏道:“说来我未曾生养过,只是为府里阿哥担忧,才多番请教了老嬷嬷们。也是妾位卑言轻,原想着跟钮祜禄姐姐和耿姐姐两个有阿哥的讨教一二,偏生两位姐姐都不肯与我说。”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每日清晨来给福晋请安,众人也不是来蹲个身转头就跑,总要在福晋这里坐一会儿。
福晋有话传达她们就安静听着,若是福晋无事开始让大家喝茶,众人就要配合着闲聊,也显得这府里妻妾和睦,其乐融融。
反正都是些闲话,从衣料首饰到鹦鹉画眉,想到什么说什么,约摸着到了半个时辰,大家再起身告辞。
经过李氏的多次‘病倒’,年氏两回遇喜生下子女,尤其是生下六阿哥后,府里的座次也发生了改变。
按照东比西贵的规矩,如今年侧福晋已经做到了福晋手下东边第一位,李侧福晋‘病愈’后发现自己成了西边的位置,也只能咬牙坐了,实在不敢把已经生了阿哥的年氏拎起来丢过去。
而宋嘉书则是东边第二位,对面是耿氏。
生过两女,两女都夭折的宋格格坐在宋嘉书边上,东边第三位,对面则是武氏,郭氏可怜巴巴坐在武氏边上。
也就是说,武氏跟年侧福晋唠嗑,就是从东边第一位,到西边第三位的对角线在聊天,这屋里人人都听得到她们说话。
此时武氏给钮祜禄氏和耿氏下眼药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就坐在武氏旁边的耿氏,愣了一下后大怒:这话岂不是说她们这两个有阿哥的格格,故意藏私,见不得年侧福晋的儿子好?!
她气的恨不得撸袖子打武氏一顿,此时手上一对金镯子碰的“叮当”作响。
宋嘉书搁下了手里的茶。
她也不向旁边的年侧福晋解释,而是看向武氏,双眸望着她清晰问道:“武格格,你讨好李侧福晋的时候踩着我说话,如今讨好年侧福晋还要踩着我,还要再饶上一个耿妹妹。我倒有个疑惑,是我脸上写着垫脚石三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