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白宁冷道:“如今格格们在擦药酒,难道还得专门给你说句话才算完?往日格格们身子不爽快,福晋都不必格格们亲自去回话,只我去回明就免了请安。怎么今日绿湖妹妹倒是比主子的谱还大?”
绿湖受不住这个大帽子,只得走开。
耿氏恨恨道:“真个疯了!”
宋嘉书却已经在要汤了:“一路疾行回来肚子里有点冷,准备的鸡汤不是?我进来的时候都闻见了。”
白南:……
——
东大院。
四爷与年氏携手回屋。
有四爷在侧,年氏只觉得冬日的寒风,都没有那么冷了。
寿嬷嬷也早带着两个丫鬟色色准备的仔细,只等着主子们一进门,就递上热毛巾让主子们擦手。
四爷就握着年氏的手,两人一起暖了暖。
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这是宫里御制金币,是皇阿玛让人打了给我那些小弟弟们的。”倒出来,是金灿灿的一把拇指大小,厚度可观的方孔圆形金币,上头刻着吉祥花纹,四爷道:“我给了弘时、弘历、弘昼一人这样九个大钱做压岁钱,也算是图一个长长久久的吉利话。”
四爷双手合拢,把金币和荷包都放在年氏手上:“你收着这个,福宜……虽没了,但留着给咱们下一个儿子。”
年氏泪流满面。
四爷见此,想起不足周岁夭折的儿子,也自感伤半日,又安慰年氏。
年氏痛快哭了一场,这才收了眼泪道:“新岁第一日,我倒哭了起来。爷坐着吃杯热茶,我进去擦一擦脸。”
寿嬷嬷扶着年氏进里间,先看着年氏把钱仔细收起来,然后才上来服侍年氏洗漱。
绯英提了热水进来,见主子心绪平稳了,便悄悄道:“主儿,您跟爷回来后,外面很是闹了一程。”
然后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年氏,从散了宴后李侧福晋的酸话,到耿氏和钮祜禄氏的回话与跑路,再到方才绿湖去凝心院叫门无用,铩羽而归。
实在是凝心院跟东大院离得不远,李氏的人从西大院过来,白日还能绕后面走,可如今天晚,后头穿堂落了锁,只能打东大院门前过,可不是让东大院的下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年氏就冷笑了一声。
一时她都梳洗完毕,换了家常的袄儿,这才带了绯英出去。
她也不委婉说什么‘爷方才有没有听见东边乱哄哄’之类的铺垫,而是直接道:“爷,今日咱们倒是走早了,宴上还有大热闹没看着。”
四爷正端着茶杯喝茶,手里随手拿了一本《道德经》:“怎么说?”
年氏点了绯英的名,绯英就将方才的热闹又复述了一遍。
说第二遍的时候,因为有了第一遍打底,绯英言语就更流利了。原本能做主子身边的贴身奴才,学话就是基本技能,得听一遍吩咐就不忘的。绯英本就记得明白,这会子更连语气都学的惟妙惟肖。
四爷拧起了眉毛。
年氏坐到四爷旁边去,也端着茶喝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李侧福晋当真好生威风。”
四爷亦是恼火,只听年氏在旁继续道:“大年节下的,非要这般恶言恶语不成?好在都是一家人,没有外人,否则叫人看着侧福晋把两个格格骂的夺路而逃像什么样子?”
听年氏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四爷也就直接对苏培盛道:“明早去把此事告诉福晋,把这事儿料理了。”
别说福晋只是装不舒服,不是真不舒服。就算真不舒服,也是眼不瞎耳不聋的,很快就知道了此事。
她哂笑一声:“自己不知尊重,还要旁人如何去敬重她呢?”
然后依旧去佛前上香。
然而罕见的,今晚福晋在佛前也没有彻底静下心来:今日大初一,她跟四爷进宫朝贺,出来的时候,四爷袖中的荷包掉了出来。身后的小太监虽然捡的快,但福晋还是看到了,这跟今晨阿哥们来磕头,四爷发的压岁钱荷包一模一样。
四爷为什么要留一个?
这一个要给谁?
福晋心里有答案,但也为这个答案苦涩极了:福宜不足一岁夭折,在四爷心里是记着这个儿子的,那弘晖呢,四爷为什么不想留给弘晖一个?
次日清晨,宋嘉书就听说李侧福晋就被福晋早早‘请’到了正院。
不知福晋是教化还是镇压,总之李侧福晋除了脸色难看点,对她们两人的目光凶厉一点,其余一声没吭。
顶着李侧福晋凶巴巴的眼光,宋嘉书是无所谓的,她依旧优哉游哉,还不忘做右腿扭了状。
见钮祜禄格格拖着右腿,耿格格扶着腰,年侧福晋就微笑着关怀了两句,然后还说让寿嬷嬷给送点虎骨去,口中又温言道:“不必起身谢了,可怜见儿的。”
李侧福晋被这句“可怜见的”气的要命,只能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宋嘉书是没有机会出去逛逛这大清的元宵节的,只得琢磨吃什么馅儿的汤圆。
这日傍晚,弘历来凝心院请安,还带了两个外面的花灯。
元宵节是难得没有宵禁的夜晚,这会子用过晚点,弘历弘昼准备出府去灯会上玩。
宋嘉书不免嘱咐道:“今儿外面必是乱的,你跟弘昼小心些,别叫人挤了碰了。再有,弘昼玩起来就忘了时辰,你带着他早点回来啊,别叫你耿额娘着急。”
弘历都应下,然后才高兴道:“额娘,有个好消息,十四叔要还朝啦。”
宋嘉书心道:对你阿玛来说,你十四叔还朝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况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康熙爷驾崩的时候,十四应当还远在西北呢。
正因为十四爷这个抚远大将军不在京中,没赶上亲爹驾崩,也没赶上宣读继位遗诏,之后这位爷的态度,就给雍正帝的继位添了几分供人议论的谣言和疑云。
他怎么这会子就回京了?
宋嘉书怎么算,自己的翅膀也蝴蝶不到十四爷和军国大事上。只得问弘历:“西藏的战事都完了?”
弘历接过白宁递上来的桂花酒酿汤圆:“没呢额娘,还早的很。只是藏边本高远苦寒,气候极为不好,冬日更是天象多变,寒冷刺骨不好打仗。如今十四叔就趁这个新岁,带了藏地新的达、赖、喇、嘛来,让皇玛法册封。开春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弘历神色里露出分明的喜色:“皇玛法说让阿玛带几个叔叔去城外迎一迎十四叔,算是告慰他的功劳苦心。阿玛说,那日带着儿子去!”
宋嘉书有点讶异:“只带你自己去吗?”
弘历点头。
宋嘉书看着这孩子逐渐长开的眉眼,笑了笑:“那好好跟着你阿玛做事啊。”
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十四爷回到了京城,还向皇上献上了一个重要的和尚,皇上也予以了册封,算是中央定性,让边地思想统治拨乱反正。
——
且说十四爷也算是带着功劳和苦劳进京的。
他又不比别的臣子,而是正经的皇子。
皇上骤然见了去替自己打仗,且打的很是不错的好大儿,颇为感怀,对十四比先更加优厚,常召了他进宫用膳。
一时京中赶着烧这位‘大将军王’热灶的人也如狼似虎。主要是这个热灶是个移动灶,要不赶紧烧,等开春这个热灶又转移走,就烧不上了。所以都趁着这个过年,尽来奉承。
弘历当日虽跟着四爷出城迎了抚远大将军归朝。
但弘历也知道,到底十四叔不同,与自家阿玛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所以又再次请示了四爷。另选了个日子,由弘时这个长兄带着,弘历弘昼跟随,三个侄子又正式上门拜会了一次这位十四叔。
这一去,当真是见了一番车水马龙的盛景:只见府邸门房外等着奉承的旗下人、包衣无数,排队都挤挤挨挨的。甚至官至佐领都没什么好位置,只能在外门的茶房里苦哈哈的等着十四爷召唤,能拨冗见他一面,让他磕头请安外加奉上礼物。
弘时等人到底是雍亲王府的小阿哥,不需要在外头等,立马被迎到府里头去了,先跟着太监去后面拜见了十四婶,然后边跟婶娘聊家常边等着十四叔。
他们是晚辈,候着长辈是应该的。
直等了半个多时辰,茶水都换过三轮,十四爷才来见了见这三个亲侄子。只是来去匆匆,没说两句话又走了,只道:“你们有空只管来找弘春,让他带着你们在府里跟兄弟们玩。”
弘时忙代表弟弟们应下:“十四叔放心,弘春堂兄一贯照顾我们的。”
弘春作为十四爷的长子,年纪比弘时还要大一岁。可见在子嗣上,十四爷这个做弟弟的是后来者居上,把四爷比的灰头土脸。
这是题外话,只说见过了十四爷,弘时等人便告辞出门。
因还是冬日,寒风扑朔不便骑马,各府备的自然都是马车。
数十马车在府门侧边的胡同里排起了长龙。
弘历上马车后,掀开帘子凝神往外看去,目光梭巡一会儿,终于寻得了八爷府上的马车。
弘历还记得,今早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八叔府上的马车在自家前头,早一步拐了过来,估计也是弘旺来拜见十四叔。
如今他们三个已经被打发走了,可弘旺还留在里面。
弘历忍不住略微蹙眉,低头琢磨:难道在十四叔心里的亲疏,八叔竟然比自家阿玛还重吗?再想想从小到大阿玛提到十四叔的概率,对比提到十三叔的概率,弘历的心里,对这位叔叔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看到了想看的,就放下了帘子:从前自己年纪小,不得出门,外头的事儿除了师傅讲课,别的一点都不知道。可师傅们的话,也都是书本上的道理,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皇家和睦一团和气。
马车缓缓动起来。
弘历心道:如今他已经长大了,已经自己出门看世情了。那就要用自己这双眼睛看着,来分辨出到底什么是真的。
——
四爷今日无甚事,只在书房写字。听说三个儿子从老十四处回来,索性就把他们拎过来问问情况。
弘时面对四爷还是有些畏惧,又是第一个发言无可参考,便只干巴巴道:十四叔府上宾客盈门。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说:十四叔和气,请他们去跟弘春堂兄弟玩。
弘历便道:出门时候遇到了八叔家的马车走在前头,只是未在府里遇上弘旺堂兄。
弘昼最干脆,直接说在十四婶那里等久了,光换了三杯茶,也没什么扎实的点心,如今都饿了。
别的还罢,弘昼一说完,弘时眉毛就立起来了:“五弟这话传出去,倒似十四叔怠慢了我们似的。况且你就缺那几口点心吃吗?好在你在十四叔府上没说这话,否则岂不丢脸?”
弘昼没忍住,当着四爷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三哥‘十四叔、十四叔’的叫的这样亲热,我瞧着十四叔待我们没有多亲热,就说两句话把我们给打发了。”
弘时还要再教导弘昼,只听四爷将端着的茶杯搁在桌上的响动,他又不敢多说连忙闭嘴。只能用紧蹙的眉,皱着的脸来表达对弘昼不敬长辈的痛心疾首,自己不与之同流合污的品格。
然而弘昼根本不看他,依旧鼻孔朝天。
四爷看了会儿三个儿子,只淡淡道:“还有别的事儿吗?”
弘历本想告诉阿玛自己的发现,但看向一侧躬身沉默的太监,又将话咽了回去:今日跟着他们三兄弟去的是张有德。
弘历知道,苏培盛固然是一直跟着阿玛的贴身太监,可张有德才是主管前院各种事务的太监,必有过人之处。这回他们兄弟出门,阿玛特意让张有德跟着必然也是放一双眼睛看着。那没道理自己都看出来的事儿,张有德看不出。
这样想着,弘历就把话咽了回去。也是他实在不想当着弘时的面再说什么了,好不好就要受一顿数落。
于是三人就一齐告退。
弘时出门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弘昼然后就往后头茂昌院去了。弟弟们朽木不可雕也,弘时就准备用宝贵的时间去陪一陪自己怀孕的妾室钟氏,让她好好给自己生个儿子,给阿玛生个长孙出来。
弘昼对着他的背影拱鼻子,转头又拉着弘历的袖子:“四哥四哥,横竖今天的课免了,咱们出门去射兔子去吧。”
弘历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微笑脸:“讲书停一日,大字课不能停。还有阿玛元宵后给你布置的时论文章你可写完了?”
弘昼捂着脸发出了一声哀嚎。弘历见他这样,居然说出了一句几百年后家长常用的名句:“功课是给自己学的,又不是给师傅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