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说回这次府上办的喜事,要说大少爷那儿凑了七八万两银子,倒还说的过去,老太太的家底在那儿摆着呢,可老爷跟夫人那儿也出了七八万两,我就不太相信了,倒不是说老爷和夫人拿不出这笔钱,而是他们未必能舍得出这笔钱,您可别忘了,咱们家太太有嫁妆单子留下来,方便核查,但老爷留下的东西呢,查验起来可就麻烦了!”
另一个婢女道:“小节上不一也就罢了,大笔的银款上总不能出漏子吧?”
婢女哼道:“那可不一定!当年老太太多喜欢咱们姑娘啊,咱们家夫人去的早,姑娘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最后临终前一个子儿都没给姑娘留?这怎么可能!这种昧良心的事夫人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蔺兰颐听得莞尔,从果盘儿里捡了颗松子拨开,轻轻送到嘴里:“说不准这时候,叔母正盘算着怎么堵我的嘴呢!”
说到此处,她眼睫微垂,示意婢女靠近,低声吩咐道:“你哥哥在外边当差,行走时没那么扎眼,后天叫他去替我办件差事……”
事实上,蔺兰颐猜的半点不错,蔺母这时候正跟身边嬷嬷商量着怎么料理掉长房留下来的侄女。
“本来有她在家里,我就够糟心的了,这时候又来了个陶初晴!”
婚宴办的草率而敷衍,但架不住心累,刚进卧房,蔺母就唉声叹气的往软枕上一靠,没好气道:“兰颐好歹懂事些,不给我惹麻烦,你看看那个陶初晴,妖妖娆娆的,走路都迈不开腿,我好好的儿子,就配了这么个女人——就为着这么个女人,还搭进去十五万两银子!”
陈嬷嬷帮她揉着肩,温声劝道:“夫人嗳,您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得暂时忍忍,不为她,也为着咱们大少爷呢,您方才不也瞧见了?大少爷多宠她呀,打老鼠也得仔细伤了玉瓶不是!大少奶奶再怎么不讨您喜欢,都是小辈、儿媳妇,您当婆婆的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让立个规矩、给大少爷纳个妾,怎么收拾不了?反倒是大姑娘,年岁到了,心也大了,前两年就知道撺掇着外祖家来闹事,这回您又挪了先头大爷留下来的银款,得先把她料理了才是!”
蔺母坐直身体,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和风这时候正宠着陶氏,我不能为这么个小蹄子,伤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反倒是兰颐那小丫头,必须得趁早办掉!”
……
等到了蔺兰颐到福安寺进香的那一天,朱元璋起个大早,打开衣橱开始捯饬自己。
“这套宝蓝的好,显气色!”
“要不就换那套大红色的?看着多精神啊!”
“哎呀,老马是去给亡父亡母祈福上香的,我穿的花里胡哨的,是不是不太好?!”
皇帝们:“……”
皇帝们面无表情的围着桌子坐成一圈,静静看他表演。
朱元璋对着镜子照了整整两刻钟,最终还是选了那套宝蓝色圆领袍,腰束玉带,脚踩黑靴,整个人如一把出鞘宝刀,寒光凛冽,英姿勃发。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儿:“怎么感觉是要去打仗呢……”
刘彻看得烦了,忍不住翻个白眼:“要不你干脆把头发剃了去福安寺当和尚吧,反正这个流程你熟!”
朱元璋照着镜子,往腰间系了一枚玉佩,边照边道:“还有滴滴代打服务吗?”
空间里几个皇帝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到了某一处。
刘彻:“……”
刘彻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
福安寺外有连绵数里的松柏,秋来百花萧瑟,等到了寺前,只见台阶两侧摆放着菊花,色泽金黄,灿烂如夏日暖阳。
朱元璋来的早,没急着进去,只假做观赏之态,驻足寺前,来来回回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下属一路小跑近前报信:“王爷,蔺家的马车来了!”
来了!
朱元璋心头微松,旋即又紧张起来。
会是她吗?
如果是的话,见了面该说什么?
你上辈子是我媳妇,这辈子还得是?
听起来好像是个流氓!
朱元璋心里边七上八下的,清清嗓子,往寺庙后边走了百十步,假做散心之态,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重新折返,往寺庙正门口去。
他来时便看过了下马处与寺庙山门的距离,有意盘算着时间,等再度走到山门前,迎面遇上一行仆婢,两个婆子左右开路,后边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脸颊微丰,眼如杏子,整个人看起来端丽而明秀,透着一股从容不怕的温婉气度。
是她!
四目相对,朱元璋一时顿住,回想起前世风风雨雨几十载相伴之情,感慨万千,蔺兰颐只觉那青年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似曾相识,心神失守,为之驻足。
婢女见势不对,轻轻推了自家姑娘一把:“姑娘,姑娘?”
蔺兰颐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烫,有些慌乱的收回视线,拾级而上。
如此走了几步,又不禁顿住,回头去看。
那青年仍旧站在远处,视线却稳稳落在她身上,目光再次对上,他神情似是感伤,又似是欣喜,向她启唇一笑,躬身示礼。
蔺兰颐怔住,倒不曾再躲避,转过身去,落落大方的向他福了福身。
婢女叫她:“姑娘?”
蔺兰颐回身继续向前,声音压低,带着几分疑惑似的:“好奇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朱元璋目视那纤细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却不曾收回视线,定定看着那处,失神一般,轻轻道:“是她。”
兜兜转转两世,到底还是又聚到一起去了,不知道打哪儿传出一阵吟诗声,听得人为之彷徨迷惘。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第157章 朱元璋重返大明后7
阴阳之间隔过一层,这会儿重新见到年轻时候的老妻,朱元璋心中不胜欣喜,也不胜唏嘘。
前世三十载夫妻之情,她活成了他的手足肺腑,相融一体,难以分割,不想天不庇佑,她竟丢下他早早去了,却叫他留存于世,摧心断肠!
蔺兰颐与蔺家侍从们进了寺内,走得远了,朱元璋却不曾举步跟上,斜坐在山前栏杆上,似哭似笑,神情难定。
皇帝们知晓他与马皇后的深情厚谊,也能猜到久别重逢之时,他心绪是如何翻涌,并不出声搅扰,只叫他一个人静一静,舒缓过来。
亲信早前听王爷吩咐让去打探蔺家小姐的消息,就觉得大概是有人在王爷面前提了当年先璐王妃跟蔺家夫人的那几句口头婚约,王爷孝顺亡母,这才有此一问。
消息打听出来,也得了蔺家小姐的行踪,这会儿王爷来见到了,看神情是极为满意的,这时候不近前去寒暄叙话,来个邂逅,更待何时?
他也乖觉,不用主子吩咐,便差人去盯着蔺家小姐那边儿,以防万一,福安寺的前门后门都安排上了人。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等朱元璋回过神来,便见那亲信双手递上来厚厚一摞经文:“属下知道王爷要来拜祭蔺家夫妇,早早请人誊抄了这些佛经,供您今日佛前供奉!”
又小声道:“蔺家小姐到前殿去了,您这会儿过去,指定能碰到!”
这事情办得妥帖,朱元璋由衷夸赞几句,接过那一沓经文准备到前殿去二次偶遇,却见王府侍从急急忙忙来寻,向那管事道:“山下出事了,蔺家的风声不太对!”
亲信听得眉头一抖,没等发问,朱元璋却是一凛,抬手将他拨开了:“此处人多眼杂,且到旁边说话!”
主仆几个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朱元璋正色道:“蔺家出什么事了?你一五一十的讲!”
那侍从恭敬的应了声,迅速道:“先前管事差我们几个在山下等着,看蔺家人有什么动静,就赶紧上来知会,方才蔺家小姐在山门前下了马车,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就有个小厮领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过来了……”
他一路急急忙忙跑过来,喘息尚且有些急,停下来舔了下嘴唇,又继续道:“那小厮看着脸熟,是蔺家的人,前几天小的打探蔺家消息的时候曾见过他!起初我们几个也没多想,哪知道那油头粉面的家伙进去了,那小厮却在门口那儿张望,倒像是要等什么人,没过多久,蔺家太太就跟吴夫人一起过来了,那小厮近前去问了声好,蔺家太太看都没看他,就摆摆手就退下了,可那小厮却挺高兴,好像是办成了什么差事似的!”
朱元璋听到一半,就觉得事情不对——八成还是钱惹的祸!
蔺家叔母来此拜佛是寻常事,为什么偏偏赶在今天?
她是跟吴夫人一起来的,一块儿进门,那必然是早早约定了时间,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侄女叫上,今日一起过来,却偏偏一个早、一个晚?
除非是她心怀鬼胎,打着什么主意!
理由都是现成的,为了帮儿子娶陶初晴,她挪动了长房夫妻俩留给独女的财产!
再一想进去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朱元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杀千刀的东西,居然敢贪墨老马的东西,还敢打这种腌臜主意!
找死!
等朱元璋全部听完,已经是面笼阴云,神色冷厉慑人,手扶刀柄,转身就要进去生劈了蔺母,却听那侍从急忙忙补了一句:“王爷,小的还没说完,后边还有——”
那亲信觑着王爷脸色,一脚踹在侍从屁股上:“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别拖拖拉拉的!”
“是是是,”那侍从一叠声的应了,见王爷就跟马上要砍人似的,再不敢停留,连珠炮似的道:“蔺家太太跟吴夫人进了山门之后,那小厮好像是办完了事儿似的,转身想走,哪知道没走出去多远,旁边松树林子里边蹦出来几个人,直接把他按倒,拖进林子里边去了,下手很是利落,有些像行伍之人,因为动作迅速,除了我们几个蹲守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瞧见了,别人浑然不曾发觉……”
“我们几个不敢惊动他们,蒋头儿身手最敏捷,悄悄跟上去了,听了几句之后才知道,那几个人是从前蔺家大爷的下属,是蔺家小姐找来的,套儿里有套儿,不用说,进去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肯定也有人料理,蔺家太太要真是打着什么坏主意的话,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说完他一抹嘴,巴巴的道:“这回是真说完了!”
亲信小心翼翼的瞧着主子神色:“王爷,您看……”
朱元璋此前听完前半段,一张方脸黑的像磨,杀气腾腾,只等着进门找到蔺母一刀劈了,再听完后半段,面上郁色全消,拧着眉头思忖几瞬,忽的哈哈大笑。
那侍从被王爷给笑蒙了,亲信也有些傻眼,俩人对视一眼后,亲信试探着道:“王爷,您没事吧?”
“本王没事。”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们暂且退下,这才同空间里皇帝们分说,语气带着些许感慨,还有些难掩的骄傲:“我们老马的确是菩萨心肠,宽和慈悲,但佛祖尚且有金刚怒目之时,更何况是人?大明皇后、母仪天下多年,即便再世为人,重回年少,仅凭这些个宵小奸佞之辈,又怎能奈何得了她!”
高祖跟李世民很能体谅他现下心境:“你方才是关心则乱!”
嬴政不了解这种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情谊,但也不会出言诋毁,刘彻眼皮子跳了一下,倒是想说句风凉话,摸了摸前不久被打之后浮肿的脸,到底给忍下去了。
朱元璋说完之后,便唤了人往前殿那边去寻老妻,她自己能料理干净是一回事,自己过去帮她撑腰,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朱元璋手持一沓厚厚佛经,身后跟着一行英武侍从,殿中老僧眼见来人龙骧虎步,器宇轩昂,心下不禁一凛,越过几名香客,主动近前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
朱元璋道了声“大师客气”,又阐述来意:“家母在时,与蔺家夫人交好,今日是蔺家夫人的忌辰,而家母已逝,我日前听闻此事,特意替家母来走一遭。”
洛阳不比北京、南京繁华,勋贵云集,蔺家长房夫妻在时,也是本地体面人家,死后蔺家办了极盛大的水陆道场,每年也会捐大笔的香油钱到此,加之前不久蔺家小姐才刚刚来过,这会儿朱元璋顺势一提,那老僧便会意笑道:“原是为蔺家夫妻而来,这倒是巧了,蔺家小姐刚刚也在这儿……”
朱元璋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问道:“蔺家小姐现下何在?既然遇见了,总该去问候一声,同她致意的。”
老僧笑着指了方向,朱元璋称谢,带着人循向去了。
……
蔺二夫人打的主意是将长房留下的侄女和娘家侄子凑成一对儿,左右长房就这一个孤女,留下的财产全都是她的,等她出嫁都得算作嫁妆,若是嫁到自己娘家去,那不就是左手倒右手?
因为儿子的婚事,蔺二夫人挪用了大伯留给侄女的财产,这事儿侄女似乎有所发觉,她就先下手为强,想趁着蔺兰颐到福安寺上香的空档将此事彻底解决。
为了以防万一,蔺二夫人还专程叫上了光威将军之妻吴夫人。
这位夫人向来以端严守礼闻名,丈夫又是四品武官,在洛阳女眷之中很有声望,有她同行见证,来日蔺兰颐决计不敢有所反复。
蔺二夫人自觉算无遗策,踌躇满志,就等着抓个现成,按个情投意合的名义过去,赶紧把婚事给办了——老天,我儿子能考中举人,果然是遗传了他娘的聪敏头脑!
蔺二夫人与吴夫人去进了香,各个佛堂叩拜过去,觉得有些累了,便待往后边客房去歇息片刻。
方才接待她们的僧人差了小沙弥领路,却被蔺二夫人拦住,问了侄女何在,又转头向吴夫人解释:“今日是我家大嫂的忌日,兰颐早早就过来了,我瞧着今日来客不少,无谓多占客房,且去与她坐坐,一块说说话。”
吴夫人自无不应之理。
二人相携到了客房门口,便见蔺兰颐的婢女守在门外,眉宇间隐有急色,见蔺二夫人和吴夫人过来,神情焦灼,一个劲儿的往屋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