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皇帝目光阴鸷的盯着她,不解的笑:“奇怪,你央求朕向任家、邓家施加压力,成全你弟妹姻缘的时候挺高兴的啊,现在换成文婷出嫁,怎么又不高兴了?”
那怎么能一样?!
一个是往高处走,芝麻开花节节高,一个是往低处流,一杆子打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岂可同日而语!
事情涉及到亲生骨肉,一个不好,毁掉的便是自己女儿终生。
皇后眼泪都要下来了,再记不起拿乔作色,掀开被子下榻,跪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陛下如何惩处,臣妾都心甘情愿的领受,只求陛下不要将文婷许到鲁家去……”
刀割在自己身上,她终于能体会到魏公被逼着将妹妹嫁给自己弟弟做填房时候的感觉了,真要是把女儿嫁过去,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小江氏同姐姐感情深厚,亦是怜爱外甥,闻言同样跪地,苦求不止:“朝中贵女甚多,陛下若有意光耀圣母门楣,何妨拣选高门之女赐婚?宗室女也是使得的,只是长公主年幼,天真娇憨,不谙世事,实在不宜出嫁鲁家啊!”
皇帝嘴角牵动一下,将目光挪到了小江氏身上:“你今年多大了?”
小江氏猛地打个冷战,错愕抬头,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皇帝欣赏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徐徐开口:“文婷年纪尚小,不好嫁入鲁家,倒是你,既是皇后胞妹,身份尊贵,年岁又正当时,恰好可以出嫁。”
前脚相看的未婚夫婿还是风光霁月的邓家公子,后脚怎么就变成了鲁家无赖?
小江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
第240章 曹操上线6
“陛下,”小江氏满面惊恐:“您不能这么做,不能!”
皇后脸色同样苍白,眼泪顺着脸颊蜿蜒流下,连连叩首:“一切都是臣妾的过错,陛下想要如何惩处,臣妾心甘情愿领受,只求陛下开恩,不要将文婷和妹妹嫁到鲁家去!”
别人也就罢了,你们一个是朕的妻室,一个是朕的妻妹,大家都是一起从底层爬上来的,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朕的母家?
朕登基之后,你们紧跟着鸡犬升天,江家出了一位皇后,全家齐享荣华富贵,婚嫁时眼睛里盯着的也是长安顶级高门,怎么,只许你们沾朕的光,朕的母家就不配?
若是没有鲁家,也就没有圣母,更不会有朕,如此一来,你们江家哪有撞大运的机会?
明明一切都是建立在鲁家女的肚子上,现在你们有什么资格嫌弃鲁家!
皇帝神情之中难掩失望,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皇后见状便知事情要糟,顾不得颜面体统,膝行几步拉住皇帝衣袍,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哀求,便被皇帝发力拂开。
她身在病中,正是体弱之时,猝不及防摔在地毯之上,被涕泪连连的小江氏从地上搀扶起来时,皇帝已经走得远了。
……
皇帝从前只是个小透明宗室,正妻尚且出身平平,更不必说其余侧室与姬妾们了,皇帝登基后还没来得及选秀,这会儿放眼后宫去看,没一个家世出众的,就更别指望宫嫔们在朝中有人,能够及时探听到消息了。
她们的短板,恰恰便是皇太后的长处。
这场朝议结束,便有人将朝议始末尽数告知皇太后,而皇太后在缄默半晌之后,终于悠悠笑了起来:“魏公三朝老臣,果然不同凡响呀……”
她吩咐左右:“将这消息传到后宫去,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她们会齐心协力送皇后上路的。”
在皇太后的安排下,很快,后宫的主子们便得知了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皇帝与群臣因追封父母而起的这场风波暂时告一段路,作为妥协,陛下将与圣母的娘家结为儿女亲家,以此光耀圣母门楣。
大殿之上,国舅江光济出言反对此事,惹得陛下大怒,退朝之后陛下一反这段时日对皇后的冷待,径直去了凤仪宫,结果没待多久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两相对照一下,后宫中的高位妃嫔个个人心惶惶,惴惴难安。
皇帝的姬妾们都是从前在府中时所纳,并没有家世出众之人,故而皇帝登基之后在皇后有意无意的推动之下,册封姬妾位分时只考虑了一个因素,那就是子嗣。
身居高位的宫嫔们,膝下皆有子女,得宠却无子的位分都被压得很低。
就追封父母这件事情上,皇帝与百官角力已久,好容易各退一步,暂时风平浪静,要是连这事儿都没办成,那皇帝就真要颜面扫地了。
国舅江光济出言反对此事,宫妃们都能理解,好容易走了狗屎运一飞冲天,谁不想多在天上飞几圈儿,稀里糊涂的跟鲁家那个破落户成了亲家,这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吗?
这还是高估鲁家了,就他们现在的架势,怕连解放前都不如!
皇帝已经承诺了要同母家结亲,皇子公主之中唯有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最为年长,而就国舅和皇后的态度来看,他们显然是不肯的,不然陛下也不会气冲冲的从凤仪宫里出来。
这样的话,问题也就来了——如果皇后坚决不从,陛下再碍于多年夫妻之情不忍违背她的心意,到最后会是哪位皇子、亦或者是哪位公主会被推出去代为受过?
高位妃嫔们脑海中闪过儿女天真稚嫩的小脸,心脏猛地收紧,一阵阵的抽痛起来。
好容易顺着登天梯走到这一步,有儿子的盼着儿子娶个高门淑女,有女儿的盼着女儿嫁个如意郎君,哪个做母亲的会盼着他们得个劣偶,懊恼终生?
这亲事是陛下和百官妥协的结果,不能久拖,本来就该让皇长子或者是长公主顶上的,皇后不肯,凭什么用她们的孩子上!
别的事情上在皇后面前忍气吞声,受点委屈也就罢了,牵涉到儿女的终身大事,她们绝对分毫不让!
高位的妃嫔们为了儿女会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低位的妃嫔们明明有宠,却因为无所出被皇后生生压了位分,早就满腹怨尤,前朝消息的催化之下,六宫罕见的拧成了一股绳,齐心协力对抗凤仪宫。
小傅氏得知此事之后,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笑完眼珠转了几转,又传了心腹内侍,着意叮嘱起来。
皇帝往宣室殿去更换常服,独自闷了大半日,仍旧余怒未消。
皇后这样嫌弃鲁家,江家这样轻慢鲁家!
这两家一个是他的母家,一个是他的妻族,登基之后江家占尽了便宜,鲁家却是颗粒无收,再回想母亲慈爱的面容与多年母子之情,皇帝心头仿佛压了万斤巨石,惭愧的喘不上气来。
他僵坐良久,终于起身,没去寻小傅氏,而是往后宫老人那儿去暂时落座。
德妃是皇帝十四岁时他母亲给他的人,说是侍奉笔墨,实际上则是通房丫头,在皇帝的心里,她的身份很特别。
因为她不仅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二皇子的生母,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很特别——这是母亲送给他的人,所以登基之后,别的姬妾那儿皇帝都听从皇后意见,刻意压制了位分,只有她成了四妃之中的德妃,仅在皇后之下。
德妃比皇后还要大两岁,但是容貌上要比皇后要漂亮,要不然也不会被选中给世子做通房,这时候她对于皇帝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温柔中略带欣喜的模样,受宠若惊的亲自上前奉茶。
皇帝捏着茶盏的盖子,将将抬起,又随手放下,他皱着眉头,心烦意乱道:“德妃,你还记得圣母的容貌吗?”
德妃略略一怔,神情温和而钦慕:“臣妾怎么会忘呢?若非圣母看中,臣妾哪里会有幸侍奉陛下身边?”
皇帝撩起眼皮看着她,忽然道:“朕想叫二郎娶圣母娘家的女孩儿做正妃。”
德妃心跳猛地加快,脸上却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几分诧异,旋即失笑。
她半跪下身去,以一种温顺而欣慰的姿态,将手放在皇帝的手背上,仰起脸来,含笑看着他:“圣母宽厚慈和,娘家的女孩儿一定都是好的,当年圣母选臣妾去侍奉陛下,现在臣妾的儿子又要娶圣母娘家的女孩儿为正妃,真真是一啄一饮,皆有天定。”
男人对于自己第一个女人,总是有些特别的,更别说这是母亲给自己挑选的人,这些年来规行矩步、谨小慎微,自己不愿在迎娶正妻之前弄出庶子庶女来,她就自己去喝避除有孕的药物,直到正妻过门,生的两个孩子都立住了之后才有孕,这些年在后院也一向安分守己……
回想江光济的不敬与皇后的乖戾,再对比面前德妃的温厚与体贴、感恩与顺从,皇帝有种被治愈了的温暖感。
他笑着拍了拍德妃的手背,欣慰道:“二郎才八岁呢,婚事倒也不急,圣母娘家哪有跟他年岁相当的女孩儿?且先等等,朕日后给他挑个好的。”
德妃心头大安,抱住他的腿,将脸颊贴在他衣袍上:“二郎是陛下的儿子,您难道会害他吗?臣妾是宫闱妇人,哪里懂这么多,只管将一切都交付到陛下手上便是啦!”
皇帝哈哈大笑,满心被依附顺从的快意,又同她说了半晌,终于起身离去。
他刚走,德妃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两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心腹赶忙近前去搀扶,正碰到她的手,这才发觉她手心满是冷汗,一片黏湿。
“娘娘。”心腹有些担忧。
德妃有些虚弱的露出来一个笑:“好在这一关已经过了。”
接下来,皇帝陆陆续续的往侍奉经年的妾侍们处坐了坐,或直接或间接的问起他们对于同圣母娘家结亲的看法,结果得到的全都是清一色的正面回应。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既然决定,臣妾岂敢违逆?”
“天不垂怜,圣母芳年早逝,九泉之下见孙儿娶娘家姑娘,料想也会高兴的吧!”
“嫌弃?陛下怎么会这么想?那是圣母的娘家、您的外家,公主身上也流有鲁家的血,怎么会嫌弃鲁家?如此岂非忘本?”
皇帝在后宫老人那儿走了一圈,愈发坚定了内心信念——江家人,从皇后到江光济,还有小江氏,个个都是白眼狼!
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
只知道盯着自己眼前富贵,却不想为君上排忧解难!
皇帝想到此处,因为宫嫔们善解人意而淡去的怒火再度上涌,他没有往凤仪宫去,而是到漪澜殿去见小傅氏,同这解语花倾诉心头的苦闷与恼火。
小傅氏听罢,抚掌而笑:“这很好呀,天子母家配国母娘家,亲上加亲,如此美事,皇后娘娘岂会不应允?”
皇帝脸色铁青,语气讥诮:“这种亏本的买卖,皇后怎么会做?”
“不会的,您一定是误会了,”小傅氏反倒劝她:“皇后姐姐一向宽和,不在意门第之别、尊卑之分,怎么可能嫌弃您的母家呢!”
皇帝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婢女便小声嘟囔一句:“才不是呢。”
小傅氏猝然变色:“我在同陛下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来人,还不把这不守规矩的宫婢带下去掌嘴!”
话音落地,便有人捂住那宫女的嘴巴往外拖,皇帝见状脸色一沉:“慢着!”
他抬手制止那几人动作,问那宫婢:“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小傅氏急道:“陛下——”
皇帝作色道:“你闭嘴!”
又问那宫婢:“你一五一十的说!”
那宫婢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慌得红了眼睛,小声抽泣着道:“皇后娘娘才不是不在乎门第的人呢!当年我们家大小姐能嫁给江国舅做正妻,怎么轮到二小姐就不行了?大小姐用自己的性命换她活下来,救命之恩啊——她居然让二小姐去给国舅做妾!说到底,不就是嫌贫爱富,觉得傅家落拓,傅家的女儿即便对她有恩,也只配给国舅做妾吗!”
是啊,在皇后眼里,有着救命之恩的、比鲁家门第稍高的傅家女都只配给她弟弟做妾,那么同样,在她眼里边儿,鲁家的女儿怕是连给她儿子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吧?!
更别说是嫁女鲁家了。
皇帝呵呵冷笑了几声,死死的握着茶盏,脸色阴鸷的近乎可怕,而小傅氏在那婢女开腔之初便跪了下去,惶恐不安的垂泪。
良久之后,皇帝道:“起来,你又没做错什么事,哭什么。”
小傅氏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弱弱道:“陛下是在为这婚约烦心么?”
她犹豫着说:“臣妾有几句话,想说给陛下听。”
皇帝心烦意乱道:“什么话?”
小傅氏慢慢道:“皇后姐姐她,虽然同臣妾有些误会,但是臣妾知道,她不是个坏人,之所以反对同圣母的娘家结亲,大概是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觉得鲁家家门不贤,陛下何妨传召鲁家人入宫一叙?一来是见见亲眷,以安圣母地下之灵,二来是观量一下鲁家人品行事,看是否能让皇后姐姐有所改观……”
皇帝脸色大为转圜:“果真还是你心思细致,思虑周全!”
小傅氏羞涩的笑。
……
鲁家出了一位郡王侧妃,本是荣耀,只是因为那侧妃是在年少时候被他们卖掉的,这荣耀当中难免掺杂了几分胆怯与惶惶。
但世间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仓廪实而知礼节,都要饿死了,谁还顾得上名声好听不好听?
到灾区去看看,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还不是没法子。
鲁侧妃起初也怨恨过家里,后来到了王府吃上饱饭之后,那怨恨就淡了,再后来阴差阳错成了郡王通房,又怀了孕,腹中孩子能踢会动的时候,她也不受控制的开始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