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那时候她肚子里揣着郡王府唯一的子嗣,虽然还不是侧妃,但也有几分薄面,差人去打探娘家情况,等孩子出生之后,终于有了消息,就这么建立了联系。
这时候鲁侧妃的爹娘已经没了,家里边还有两个哥哥在,都已经成家,前些年京城里因为宗亲之乱闹的人仰马翻,他们作为旁系郡王侧妃的娘家人,大气儿都不敢喘,再后来听说妹妹的儿子进京当了皇帝,出于小民的惶恐,也不敢贸然近前。
鲁侧妃的两个哥哥每天出去做工,养活一家老小,大嫂杨氏则成天在家唉声叹气:“皇帝外甥什么时候能想起我们来呢?咱们可都是亲娘舅、亲舅妈呀,怎么还不得给他娘舅封个官!”
左念叨,右嘟囔,没想到终于把长安使节给盼来了,说是要接他们一家人入京觐见。
杨氏喜得见牙不见眼,行李也不要了,立时拉扯着一家老小要走,却被某个内侍寻了空悄悄嘱咐:“陛下有意同鲁家结亲呢,夫人心里边得有个计量,您要是有个儿子娶妻、亦或者是女儿待嫁,您想找个什么样的亲家啊?”
皇帝想跟自己家结亲?
一个超级无敌巨无霸馅饼就这么砸到了自己头上!
这馅饼要是按住了,啃十八代都不带饿死的!
杨氏诚然刁蛮粗俗,但与此同时,也拥有底层的狡猾,立时便叫了底下儿女小辈儿们过来,一个个掐着耳朵叮嘱:“即便是装,也得给我装出个人样子来!”
等到了觐见那日,鲁家人虽说穿了簇新的衣衫,但神情当中仍旧难免带着局促。
皇后只看了一眼,便厌恶的别过脸去,小江氏数日之内清瘦良多,风一吹大概就能倒,目光往鲁家人脸上一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鲁家老大老实巴交,不会说话,杨氏则不理会别人,只盯着皇帝看,看着看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随手在袖子上擦了,以一种悲伤而欣慰的语气说:“陛下长得像大姐儿,尤其是鼻子,活脱儿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呀!”
皇后见她用袖子擦眼泪,便忍不住皱眉,皇帝反倒觉得亲切:“是吗?”
他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鼻子:“朕的鼻子真的很像圣母吗?”
“是呀。”杨氏含泪点头:“长嫂如母,大姐儿在家的时候,我同她最要好了,后来她生产之后,也是我往郡王府里去瞧她,那时候陛下还小呢,大姐儿说想吃熏鸡蛋,我用郡王府的厨房现给她做的,她吃的可香哩!”
她连说带比划,显得有些滑稽,大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很看不上这个粗俗疯癫的婆子,沉浸其中的皇帝面露愠色,难掩不快。
杨氏见状,赶忙劝和:“没事没事,陛下别生气,这是您的闺女吧?长得可真好看!”
她惭愧的拉着衣角,坐立不安,一脸憨厚的朴实:“老婆子没念过书,也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在这儿丢人现眼,也给大姐儿丢脸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要走:“外甥有出息,大姐儿在底下知道了也高兴哩,我们来见过就行了,这就走,这就走……”
皇帝听得心酸不已,眼泪都差点掉出来:“舅母,您留步!”
皇后木然坐在旁边,眼见着皇帝起身离席,亲自挽留那一家子土狗,又跟几个老东西拉着手哭的鼻涕眼泪流一脸,只觉后脑勺仿佛是有个电钻吱吱吱往里钻。
杀了我吧!
头疼!!!
第241章 曹操上线7
皇帝濡慕生母,对于生母的母家、自己的舅父舅母们都心存一份敬意,而鲁家人虽说没念过书,但多数人到底还是朴实的,见皇帝外甥如此殷切款待,皆是感恩戴德。
杨氏虽然奸猾,却也生了一张巧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知道自家荣辱全都系在已逝的小姑身上,便刻意将话题转到她身上,说些小姑出嫁前在家同家人相处的事情,乃至于皇帝出生之后两家之间的往来。
皇帝听得兴致勃勃,不时叹息几句、感慨几声,杨氏见状心内愈发欢喜,顺从着他的心意,做出亲近尊敬的样子来,说些好话讨他的欢心。
皇后木然坐在一侧,脸上蒙着一层惨白的阴翳,看起来像个活死人,没有半分生气。
小江氏的目光在鲁家的儿子们脸上依次扫过,便见是清一色的赭红面庞,手掌关节也粗大,那是常年劳作的结果。
再观其气度,只觉个个蠢笨呆板,同风光霁月的邓家公子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股绝望猛地涌上她心头。
一边作陪的皇长子和皇长女同样脸色不豫,前者倒还好些,毕竟年长,能够控制情绪,但大公主却是难掩抵触与厌恶,连眼光都不屑于落到鲁家人身上去。
但现在,他们的情绪统统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皇帝有意听,杨氏曲意奉承,席间气氛颇为融洽,宫宴从傍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皇帝方才吩咐侍从带领舅家亲眷往早就收拾出来的宫殿里歇息,自己则很给皇后脸面的去了凤仪宫。
宫婢们送了热水过来,皇后亲自侍奉丈夫净面,见他此时心情颇好的样子,到底不愿让妹妹跳进火坑,便鼓足勇气道:“陛下……”
将将说了这么两个字,便被皇帝抬手打断,他脸上带着和煦笑意,拉住皇后的手,语气轻松道:“怎么样,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皇后微怔,不明所以:“什么?”
皇帝则感慨的叹口气,神情中闪烁着几分欣赏:“到底是巧玉机敏,否则朕哪里想得出这么好的办法来?你此前不愿与鲁家结亲,无非是觉得他们家并非良配,今日见过舅父舅母,可该安心了吧?舅父舅母都是本分慈和的老实人,孩子们也都忠厚,门第低一些也无妨,朕日后自然会给鲁家授官,让他们督促下一代读书识字,过些年也就好了……”
皇后的心脏逐渐沉入谷底。
她难以置信,皇帝在见过鲁家人之后,居然仍旧没有打消将妹妹嫁过去的想法!
“陛下!”她心头微急,不禁加重了语气:“臣妾小妹自幼娇生惯养,怕是无法与鲁家相宜,您若是有意抬举鲁家,朝中大臣们家中还有很多未嫁的贵女——”
皇帝同样为之一惊,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旋即转为震怒:“皇后!”
他自觉已经足够给皇后颜面了:“朕说让皇子公主与圣母娘家结亲,六宫为表对圣母的敬慕之心,没有不愿之人,唯有你忤逆不肯!朕又说让你妹妹嫁入鲁家,你又百般推脱,嫌恶朕的母家!好,为了安你的心,朕将母家的人召进宫来,叫你见了,俱都是忠厚本分之人,你居然还不满足?!”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一脚将宫婢端来的洗脚水踢翻。
他目光森冷的注视着面前的结发妻子,语气厌恶:“你简直是欲壑难填!”
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愤怒,皇帝又一次离开了凤仪宫。
他去了漪澜殿。
小傅氏毫无疑问的用一通温柔而体贴的劝慰,继续火上浇油。
皇后姐姐毕竟是皇后呀,更别说他还是皇长子的生母呢,皇长子是嫡出,又是长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子了,皇后娘娘为天下考虑,想为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高门淑女,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小傅氏绝口不提将大公主嫁去鲁家的事情,也不提小江氏的婚配问题,话题始终围绕着皇长子打转。
因为她知道,小江氏根本无关紧要,而大公主说尊贵也尊贵,但归根结底,皇长子才是皇后的立身之本,既然已经恶了皇后,那出手一定要狠,打蛇一定要打七寸!
而与此同时,联合起来拧成一股绳的六宫也没有闲着,悄悄对栖身宫中的鲁家人伸出了触角。
皇后诚然是后宫之主,但是当除她之外后宫中所有人联合起来时,那股力量同样强大到近乎可怕。
鲁家人既然进了京,肯定就没想过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有机会跟皇家结亲,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舍得舍弃?
鲁家两兄弟性格温吞,主事的便是杨氏,以她的贪婪秉性,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面前摆着一块肥肉,却不狠狠地咬一口!
皇帝为了皇后近来的不逊与忤逆大动肝火,可即便如此,也须得以朝政为重,第二日天将将亮,便起身洗漱,准备上朝。
而皇后心里绝对不会比皇帝好受多少。
皇后尊贵,但毕竟也只是皇后。
她有儿子,有娘家,她要考虑以后。
皇后决定跟杨氏好好谈一下,她看得出来,那位大舅母才是鲁家真正拿主意的人。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会谈。
皇后给出了自以为优厚的条件——让鲁家子娶庶出公主为妻,厚赠金银,同时,会劝说皇帝为鲁家授官赠爵。
杨氏怎么可能接受?
有机会娶嫡公主,凭什么要娶小老婆生的!
而且她都听宫女太监们说了,这婚事就是皇帝为了应付大臣们搞得,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小老婆生的公主最大的也才五六岁,等她们到了能出嫁的年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这婚约到底能不能作数还不一定呢!
至于金银和官爵——皇帝外甥本来就打算给我们了,还用得着你皇后假惺惺装好人?
杨氏毫无疑问的拒绝了皇后的提议,皇后再问,她便用乡下婆子插科打诨的方式,装傻充愣,死不接话。
皇后本就极其厌恶鲁家人,之所以能纡尊降贵的跟杨氏说话,无非是为着自己的妹妹,现下再见杨氏如此,心头难免恼火,小江氏这时候在侧,也同样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儿。
皇帝还没下朝,便见小傅氏身边的侍从满脸急色的守在帘幕外边,旁边是自己的心腹内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自己心腹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皇帝心头暗急,匆忙宣布下朝,走出正殿之后,就听小傅氏身边的内侍哭丧着脸道:“皇后娘娘前不久传召了鲁大夫人去说话,仿佛是生了争执,江姑娘把鲁大夫人给推到了柱子上,鲁大夫人头破血流,这时候还没醒呢,太医说,怕是不太好了……”
皇帝听罢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额头青筋猛地抽搐一下,一甩衣袖,大步往凤仪宫去。
小江氏的确推了杨氏,但柱子也的确是杨氏自己狠心加力撞上去的,疼一下也就算了,顶破天也就是个死,但是她能给子孙后代挣个前程,值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值六宫觐见,宫妃们守在外边,听见内里杨氏大儿媳凄厉的哭叫声后,心照不宣的交换一个神色,一窝蜂涌了进去。
皇帝驾临凤仪宫,所有宫妃、包括小傅氏都被请了出去,众人默不作声的在殿外等候,可即便如此,也能从紧逼的门扉窗扇中传来皇帝难以抑制的怒吼声。
接连数日的打击,几乎已经摧毁了皇后的精神,听到最后,她不可控制的大吵大叫起来,声音刻薄而尖锐,伴随着碎瓷声不经遮掩的传入宫嫔们耳朵里。
这对曾经恩爱过的、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像是世间的一对寻常男女一样,用锋利如刀的言辞发泄着自己心头的怒意。
最后,一记响亮的耳光声终结了这场争吵。
皇长子与大公主被皇后的心腹匆忙请来,但是这双儿女这时候已经不足以安抚皇帝的暴怒,尤其是皇长子的存在,第一次激发出了皇帝内心之中名为忌惮的情绪。
看着这个儿子,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小傅氏说过的话——既是嫡出,又是长子,以后一定会是皇太子呢!
皇帝默默注视了凤仪宫中的人良久,从眼眶通红、捂着脸饮泣不止的皇后,到神情怨囿的小江氏,还有满眼失望和埋怨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在宫外,江光济必然也对自己不满吧?
还有那些亲附江家的人……
江家是他的妻族,他也愿意提拔他们,可是现下回头再看,才发现在他的纵容下、在皇长子这个天然的政治风向标之下,江家究竟汇聚起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
而自己从封地带入朝中的基本盘,江家又渗透了多少?
要知道,除了名分大义之外,那是他仅有的力量!
皇帝脸色晦暗难言,良久之后,吩咐传了德妃和小傅氏入内,又令人去请鲁家人来。
杨氏这时候已经醒了,脸色蜡黄,病歪歪的躺在塌上。
皇帝宽慰了她几句,又唤了她的二儿子近前:“四郎,你来。”
鲁四郎红着眼睛,犹犹豫豫的近前,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慈和的看着他,吩咐道:“小江氏,过来,跟四郎一起给你的婆母磕头。”
小江氏如遭雷击!
杨氏今年年过六旬,鲁四郎虽是她的次子,但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又因为常年劳作,十分苍老不堪,说五十岁都有人信!
更别说他先前娶过妻,有儿有女,是个鳏夫!
小江氏嘴唇颤抖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
“陛下!”皇后声音凄厉:“妹妹她正当妙龄,怎么能……”
皇帝一声暴喝:“你能撮合任公正当妙龄的妹妹给你弟弟做填房,朕怎么就不能撮合你妹妹给朕的表弟做填房?!朕嫡亲的表弟、圣母的侄子,不配娶你妹妹吗?!”
他环视一周,厉声道:“都是死人吗,听不见朕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