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且黎东山和韦夫人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更别说黎江雪此前还跟女婿有些旧情,又为女婿付出了这么多,宁肯做妾也要入府——她还不了解男人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万一旧情复燃,到时候自己女儿何处容身?
郁夫人意欲反对,语气却仍旧是温和的:“老爷,大小姐自是一片痴心,只是咱们对外该怎么说呢?在宴家的时候可以说是左右二夫人,对外到底还是要分个嫡庶妻妾的,到时候又该怎么说?”
黎东山与韦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郁夫人恍若未见,只继续道:“且江月与弘光成婚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大小姐若真是也要嫁过去,那该是什么时候进门?大婚当日跟在妹妹的喜轿后边?还是说成婚之后过上十天半个月、一顶小轿抬过去?毕竟是府上嫡出小姐,出嫁简薄,有失身份,可若是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广宴宾客,您又该怎么对客人们说呀?”
一顶小轿将嫡女送到宴家?
太丢脸了!
大张旗鼓的宴客,轰轰烈烈的热闹一场,然后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去宴家当妾?
更丢人!
黎东山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抿着嘴唇久久无语,终究是韦夫人按捺不住,眼眸隐忍的闭合一下,复又睁开,拍板说:“大婚当日,江雪跟江月一道嫁过去,届时叫她跟在江月的喜轿后边……”
是啊,我女儿是御赐的婚事,嫁过去做正房夫人,府里热火朝天的筹备了那么久,婚仪必定隆重热闹,到时候叫你女儿跟在后边蹭一点光,显得她没那么寒碜?
若换在平时,郁夫人断然不会同韦夫人呛声,只是此事关系到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以及她原本美满的婚事里是否要多一根搅屎棍,拼着恶了黎东山,她也一定不会退让。
郁夫人唇角微翘,正待说话,黎江月却在此时起身离席,近前两步,握住了母亲的手。
郁夫人微觉错愕,回头去看,便听女儿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愿意跟姐姐一起嫁去宴家。”
韦夫人目光微凝,黎东山面露喜色,几瞬之后,又迅速转为歉疚。
郁夫人心中恼怒:“江月!”
“我愿意的。”黎江月握住母亲的那只手略微用力,捏了一下之后,旋即松开,向黎东山与韦夫人行礼道:“姐姐如此倾心于宴公子,甚至不惜性命,这等深情,我如何能无动于衷?一笔写不出两个黎字,我们既是姐妹,原就该彼此照顾,如夫人所言,在大婚当日一起嫁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既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了。
韦夫人暗松口气,眸底少见的添了几分温度,向她微微颔首,道:“江雪病着,我代她谢过你了。”
黎东山昨日见长女病恹恹的倒在床上,难免心疼长女,这会儿见三女儿懂事的叫人心疼,心也止不住的跟着歪了。
这顿家宴吃到这儿,才算是把话给挑明白,黎江月点头应了,姐妹双嫁只是也就定了,再也不得反悔。
郁夫人心下恼怒,又觉心疼女儿,别过脸去拭泪,目光哀怨的看着丈夫。
黎东山颇觉愧疚,依依伸手过去,歉然唤了声:“秋静……”
韦夫人既得了最终结果,自然不会再留在这儿碍眼,到了这个年纪,她也早就不在乎丈夫晚上去哪儿过夜了,向席间几人致意,率先起身离去。
黎东山这才拉着郁夫人坐下,好一番低声细语,向这爱妾告饶。
刘彻与黎江月出了门,就着月色在廊中散步,语气歉疚:“江月,此事委屈你了。”
黎江月神态如常,柔声道:“只要表哥明白我的委屈,那便不算委屈。”
刘彻心说“果然”,却还是顺着这话头对她加以抚慰。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他估摸着内里黎东山该同郁夫人说的差不多了,便停住脚步,与黎江月随意说笑着,顺着来时的长廊折返回去。
遥遥能望见厅堂门口时,黎江月转过身去,眼波温柔如水,语气亦颇舒缓:“我既答允与姐姐一道嫁入宴家,便不会反悔,婚前黎家诸事,自然也会与父亲母亲协商,一一处置妥当。表哥少年英雄,又得天家看重,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江月无能,帮不上表哥什么,只能尽力主持庶务,抚养关家二位幼弟,做一个贤内助,不使得表哥分心家中,耽误公事。”
刘彻听得心中熨帖,当下执了她手,语气揶揄,欣然道:“既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黎江月玉面微红,含羞嗔他一眼,低声道:“贫嘴。”
……
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刘彻起身告辞,黎东山正觉愧对郁夫人母女,今晚便往郁夫人处去了。
女儿好端端的一桩婚事被掺了颗老鼠屎,郁夫人怎会不恼?
只是她毕竟聪敏,知道事情已经定下,无从更改,故而并不同黎东山哭闹争吵,只坐在绣凳上垂泪,将一双眼睛哭的红肿起来。
黎东山本就格外宠爱于她,见状也不禁俯首做低,再三告饶:“我知道此事委屈了江月,可我也是无计可施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江雪死吧?”
“再则,”他叹口气,无奈道:“当初最先跟弘光定情的毕竟是江雪,若非我点差了鸳鸯谱,也不会……”
郁夫人冷笑一声:“老爷既说最初如何,那咱们便来分辩一二。”
她用帕子擦了眼泪,道:“妾身敢问老爷,第一个向您提起许婚之事的是妾身,还是夫人?”
黎东山迟疑几瞬,道:“是你。”
郁夫人又道:“老爷觉得大小姐早就同弘光生情,只是阴差阳错没成,才叫我的江月捡了便宜。这时候江月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可以风光出嫁,大小姐却在房中绝望寻死,真是可怜,是不是?”
黎东山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既是如此,妾身又要问一问老爷了。”
郁夫人眼眸含泪,声音温和,却难掩锋芒:“大小姐昔日待弘光如何,江月昔日待弘光如何?大小姐与弘光生情,是因此前她将弘光打伤,心下愧疚,特意前去探望,可是在那之前,巴巴差人去给弘光送药,叫人帮他包扎伤口的是谁?”
黎东山无力回答,讷讷道:“秋静,我也知道江雪有时候是任性了些,可那时候毕竟她是亲自去的,江月却没有,以至于错过了机会,使得江雪与弘光生情,这难道是江雪的错吗?”
郁夫人垂泪道:“可是老爷,大小姐跟江月只差几个月而已,她们都已经及笄,不再是孩子了呀!弘光也十八了,表哥表妹之间本就容易惹人说闲话,江月谨慎,不敢损毁家声,这难道是她的错吗?弘光伤在背上,难道要她一个未出阁的表哥跑去帮着上药?”
黎东山想到此处,心头猛地一跳,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郁夫人见状,当下便抽泣道:“老爷,此事是大小姐欠了江月的,江月却不欠大小姐的。至于所谓的大小姐与弘光早有旧情——妾身说句冒犯的话,您若真是这么想的,还不如立即就把江月叫来,叫她跪在这儿反省过错,她为什么不敢像大小姐那样深夜跑去表哥房里?她为什么不敢像大小姐那样在表哥房里呆一夜?她错在不该谨守闺阁女儿的规矩吗?!”
黎东山无言以对。
是啊。
就同宴弘光的感情而言,江月是比江雪要深的。
江雪的脾气他也知道,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没少给她表哥委屈受,反倒是江月温柔体贴,总是会帮一帮表哥。
若是那日不顾一切去探望宴弘光的人是江月,甚至说江月同江月一起过去,宴弘光绝对不会选择江雪的。
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能把江月叫过来骂一顿,说你为什么不能像你大姐姐一样不要脸,豁得出去吗?
黎东山如何有颜面这样同女儿说话。
此前也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觉得是江月占了姐姐便宜呢?!
他看着泪水涟涟的爱妾,心疼不已,也懊悔不已,伸臂将她拥住,皱眉道:“江雪也是太不像话了,闺阁女儿大晚上往表哥房里去,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她的……秋静,都是我不好,委屈你和江月了……”
过犹不及。
郁夫人静静依偎在他怀里,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黎东山走了,黎江月来向母亲请安,郁夫人见了女儿,神情中不免有些郁色:“你昨晚又何必……”
“娘难道看不出来吗,父亲与夫人早就敲定了主意,昨晚也只是通知我们罢了,哪里容得我们反对?”
黎江月秀眉微挑,打开香匣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淡淡道:“与其被他们逼迫着答应,最后不欢而散,还不如主动应了,叫他们承我的情。”
郁夫人唯有一声叹息:“你呀。”
“娘也别叹气,女儿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
黎江月笑了,近前去帮母亲揉肩,说:“同表哥换了庚帖的是我,圣上下旨赐婚的是我,这会儿从黎家嫁过去的却多了一个人,建康上下难道会觉得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何德何能,能叫岭南黎家的嫡女作为媵妾,随我一道嫁进宴家?相反,受委屈的是我,愿意成全姐姐的是我,深明大义的还是我,何乐而不为?”
郁夫人气道:“好名声顶个什么用?等你开始过日子、受黎江雪气的时候,就会后悔这时候脑子里进的水了!”
“不会的。表哥不是个糊涂人,她翻不出什么浪来。”
黎江月自信道:“从前婚事只在黎家内部宣布的时候,假使表哥反悔,改口要黎江雪,其实也能改掉的,可是他没有。他说我对他有恩,不愿损毁我声名,故而宁肯将错就错,不娶嫡女,也要娶我这庶女。若表哥说这话是真心实意,可见他是个正人君子,且头脑清楚,不至于被所谓的旧情蒙蔽,若表哥说这话是另有图谋,就说明他心思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这等人物,又岂会困囿于后宅之争?所谓的旧情几分真几分假,怕也要打个问号了。”
郁夫人目露担忧:“若真是如此……”
“各取所需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黎江月自若道:“我求前程富贵,他求黎家支持,交易罢了,扯什么情呀爱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郁夫人听得笑了,又故意板起脸来,说:“你就不怕他偏宠黎江雪,冷待于你?别忘了,黎江雪可是嫡女,不仅仅是黎家女儿,也是韦家的外孙女呢!”
“那又如何?”黎江月道:“韦家有儿有孙,即便势大,又有多少能分润到她这个外孙女身上?嫡亲兄弟尚且会有利益纠葛、你死我活,更别说外孙女了。”
说完,她冷笑道:“爹和夫人倒真是爱女情深,为着叫黎江雪得成所愿,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甚至不惜叫整个建康士族看黎家的笑话,可他们想过没有,闹出来这么一出,以后哪个世家大族还愿意娶黎家女儿?我素日里看着夫人不是个糊涂的,现下为着自己女儿,竟也迷了心肝,我既没有妹妹,不日又将出嫁,黎家之事同我有什么关系,反倒是其余姨娘和妹妹们,怕是生撕了那母女俩的心都有。”
郁夫人长长舒一口气,欣然拍了拍她手:“娘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当真是不如你。”
也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黎江月眼底方才显露出几分真情实意来:“我答允此事,其实还有一桩考虑,庚帖与圣旨俱在,我为妻,黎江雪只能做妾,届时她在我手底下讨生活,娘在黎家日子也好过些,有她在宴家一日,韦氏便要对娘客气一日……”
郁夫人眼眶发酸,轻轻将女儿拥入怀中:“傻孩子。”
……
黎江雪做戏自杀是真,但割腕自杀也是真,要是没道伤口叫父母瞧见,她还怎么叫他们心疼,怎么叫他们应允自己嫁与表哥为妾?
黎江雪的设计没有落空,爹娘终究是心疼她的,眼见她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满口应下此事。
今日表哥来了,黎江雪知道此事,成败在此一举,虽然娘叫她歇着,但她实在是睡不着,困得不行了,就狠命在手心上掐一下,硬生生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了从宴席上回来的韦夫人。
黎江雪强撑着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了过去。
事情办成了,韦夫人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无奈的叹一口气,黯然点头。
黎江雪喜形于色,见母亲神色颓然,那刚刚绽放的笑意便暂时收敛起来了。
“娘,”她说:“你别担心女儿,我会过得很好的。”
韦夫人:“……”
韦夫人累极了,什么都不想说,却还是强撑着叮嘱:“我们已经商议好了,届时你与江月同时出嫁,婚期已经很近了,得赶紧找人来裁制喜服,还有你的嫁妆……女孩儿家出嫁了跟在家里不一样,你再见了江月,便得客气些,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说到最后,她心如刀绞,无声饮泣。
黎江雪不以为然道:“差不多就行了,难道她还真敢拿我当小妾使唤?我可是黎家嫡长女,她不过是个庶女而已!”
韦夫人当真是怄的心口疼:“你既出嫁,便是宴家的人了,怎么可能跟在家里一样?妾者,立女也,你当是什么好营生?郁氏再得你爹宠爱,也得称我为主母,我让她站规矩,她几时敢推辞?你爹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家里姨娘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你难道看不见?”
“我跟她们又不一样,”黎江雪骄傲的抬着下巴,不屑的说:“我是娘的女儿,是世家嫡女,那些个破落户里出来的女人凭什么跟我相提并论?”
韦夫人气急,伸手拧她耳朵:“出嫁之后就夹着尾巴做人,知道吗?!真惹出什么事来,我可不管你!”
黎江雪满口应了:“知道了知道了!娘,你快松手,疼!”
……
婚事就此定下,韦夫人便匆忙开始替女儿准备嫁妆,催着女儿尽快调理身子,另一边,黎东山也厚着脸皮给亲朋故旧送上请帖,道是不日便将有双份嫁女之喜。
整个建康都被黎家的神操作惊呆了。
岭南黎家赫赫高门,宴弘光虽是新贵武将,但能娶到黎家女也不能说是门当户对,谁曾想娶得是黎家庶女,当日竟还要纳黎家嫡女为妾?
皇帝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喝茶,听完都给呛个半死:“黎东山疯了吗?!”
黎东山没疯,但是世人看来也差不多了。
不过还能怎么样呢,自己养的女儿,含着泪也得完成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