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要死了要死了,”一个穿着道士袍的男人从窗口折返回来,奔回楼中,“这他娘的不会真是老天爷降下报应了吧!王春林这厮这次还躲不躲的过去?”
盘坐在正中蒲团上的光头男子低头收拾着自己面前的包袱,只将金银细软往包袱里塞去,一边塞一边冷笑道:“我信他娘个报应,若是真有报应,你我也不能在这里呆上那么久了。”
“你他娘说一套做一套啊!”那穿着道士袍的男人看着他将一沓银票塞入包袱里,当下便急了,一把拽住那光头男子的胳膊道,“你不信收拾东西作甚?”
光头男子冷哼一声,将手里的银票分了一半塞入他手中,道:“我不信老天报应,信人报复。王春林在这里敛了这么久的财,早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了。先前不要紧,可自周世林一行人过来之后,咱们这里迟早要出事!我不管,你要留便留,反正我要走了!”
“哎,你急什么?”大抵是塞在手里的那一半银票起了作用,穿道士袍的男人没有了先前火急火燎的情绪,只是依旧抓着光头男子不肯松手,他哼道,“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山西路那里又没有倒。”
光头男子收拾包袱的动作并没有停,闻言只冷笑道:“你以为陛下接连往山西路派人是做什么?先前姓古的不过投石问路而已,要解决自然方便。”
着道袍男子道:“那边先前对姓古的也不过试探而已。”
“所以这次不试探了,”光头男子瞥了他一眼,“结果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这一次来的这几个可不是简单角色,旁的不说,那个白郅钧是黄大将军举荐的人,是真正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可不是简单角色。还有那个女子,虽说年纪小,但听闻初到大理寺不过几个月,经手的案子却有一茬了,甚至当朝右相房家也在她手里吃过亏。”
“派人遣一文一武两个不奇怪,可若是其中那个擅文的尤为年轻,便要小心了。”光头男子冷笑道,“能年纪轻轻便从那群文人里脱颖而出的,必不是简单角色,这一次来的这个不仅年轻还是个女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轻视之辈却偏偏被如此重用,此女定然有些手段。”
着道袍的男子看了他两眼之后,挑起了手头的包袱,也跟着收拾了起来:“如此,王春林那里我们便不管了?那一团黑漆漆的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管什么?也管不了!”光头男子脱下身上的袈裟扔到一旁,还不忘白他一眼,“你是这身道袍穿多了真以为自己是个道士了?”他说着压了压指骨,指骨咯咯作响,眼里闪过一丝凶光,“你我不过是刀口舔血的山匪而已,莫要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那瞧着稀里古怪的东西你会解决?”
着道袍的男子将道袍解下扔至一旁,喃喃:“那没办法了,只好让王春林自生自灭了。”
“王春林没那么容易出事,这行刺都如同家常便饭了,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光头男子扫了一眼周围,看到不远处那个巴掌大小的金身菩萨顺手拿了过来,装进包袱里,嘀咕着“老子除了父母之外谁都没跪过,跪你真是便宜你了。”
“若白郅钧一行带来的是寻常刺客自然没事。”光头男子说着将包袱背到了肩上,走到微开的窗缝中看了眼县衙的方向,整个县衙此时都被那团黑漆漆的墨色所包围,看的怪渗人的。恐怕这一次,过来找王春林的不是寻常刺客。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王春林的生死他管不着,光头男子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楼下,楼下人潮涌动,还不断有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光头男子看着楼下挤满的百姓冷笑了一声,复又回头催促那正在收拾的人,“你快些,好了没有?”
男子将入目所及的金器都往包袱里塞去,边塞边道:“好了好了,快好了,这金屋子住了那么多年,偏只能将这些东西带走,怪可惜的。”
“你若是舍不得这金屋大可继续留在这里。”光头男子说着将桌边的木盒子拿到手中,看他已经背上了包袱,抬手便打开了木盒子,而后将木盒子放在窗口,两人转身大步向楼下走去。
挤在人群里的乔苒拧起了眉头,随着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她也被人群挤到了后头。每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无比羡慕张解和裴卿卿的本事,可惜,她没有。乔苒有些焦灼。这等时候,就算踮起脚尖都无法看清楚镇妖楼门前的情况。
便在此时,耳边嘈杂顿起,有人惊呼。
“凤凰神鸟出来了!”这一声惊呼之下,乔苒也抬头望了过去。
但见先前还门窗紧闭的镇妖楼顶层突然开了一道窗,一只机关打造的木鸟就在众目睽睽突然烧了起来。
周围百姓“凤凰涅槃”的呼声不绝于耳。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这种可笑的场面想笑却又着实笑不出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磷粉自燃而已,大家却还在惊呼着“凤凰涅槃”。最早反对王春林的就是这古通县书读的最多,教化最广的一群人,待到这群人出事之后,百姓哪还敢让孩子读书习字?这全县百姓的教化都在这王春林一人的手中了。
这还不过只过了七年,若再过一个七年,两个七年之后,这古通县会变成什么样子足可预见。
不过这样的可笑,到此为止了。便在此时,前方紧闭的镇妖楼大门便轰然倒塌,无数百姓向楼中冲去。
第468章 不见
场面失控,这是一件她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乔苒被人群裹挟着往镇妖楼中冲去。
入目可见满是乌泱泱的人头,要从中找什么人或者别的什么,这不是一件易事。乔苒在人群中奋力的张望着。
人自然是不容易见到的,可别的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譬如这座四面铺金的镇妖楼富丽堂皇,同大街上低矮朴素的屋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出世的出家人居然这么讲究这等金钱这等俗物?
乔苒冷笑了一声,听前头有人喊道。
“元丰大师不见了!”
“沽源道长也不见了!”
……
不见就对了。足可见这不知哪里来的大师和道长极有眼力见,一瞧情况不对便溜了。乔苒挤在人群中,听着耳边的嘈杂声。
有焦灼的询问声,急切的咒骂声,更多的是茫然的痛哭声。
痛哭声占据绝大多数这其实能够理解,毕竟这几年之间,这两个妖言惑众的大师和道长几乎建立起了整个古通县百姓的信仰,邪教之所以被称之为邪教,便是先潜移默化,待到时机成熟,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众人心中原本的信仰,而后重塑起一个外人看来可笑,信徒自己却深信不疑的恶念。
此时,那个塑起百姓信仰的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溜了,信仰也随着这一溜而轰然坍塌,所以茫然失措便成了绝大多数。
至于咒骂也是失措之后的反应。
“菩萨的金身,金身也不见了。”有人惊呼。
“还有那个金盘子。”
“供台上的金果也没了。”
……
惊呼夹杂着咒骂声此起彼伏,乔苒看着被席卷一空的镇妖楼,想要转身离开,但此时人群涌涌,不是她想离开就离开的了的。
“让一让。”她喊了一声。
不过瞬间呼喊声就被淹没在人群的痛哭、咒骂声之中。
这可怎么办?乔苒眉头紧蹙,正想继续说些什么,耳边猛地一记惊雷打下。
镇妖楼里的百姓猛地一惊,先前的嘈杂立时转为安静。
又一记惊雷打下,滚滚而过,这声响震得人浑身一颤,只觉得雷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这打雷的地方一定就近在咫尺。
此时有挤在窗边的百姓喊道:“县衙上空打雷了。”
这话一出,便有不少人向着县衙的方向望去,恰在此时,一道雷光撕裂上空,直冲着县衙的方向打了上去。
真是好一出晴空霹雳!
“骗子,这等骗子,老天有眼!”人群涌动,乔苒看了眼县衙的方向,人再次被人群裹挟着往镇妖楼外冲去。
这于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冲出镇妖楼的那一瞬间,身边明显一松。
她走上街头,有些迟疑,方才往镇妖楼那一冲,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这一来一回的一闹,倒是将到巳时了,算算时间,白郅钧带的精兵队伍又是骑马而来,此时应当快至城门口了。
正这般想着,城门方向一道烟花在天空炸开。
白日放烟花,着实有些浪费。不过,这烟花并不是为了观赏所用,是军中用来发号施令的。
看来人已经到了。
乔苒松了口气:还真是迅疾如风的精兵铁骑,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她正要迈步追往城门口的脚步一顿,转而向县衙的方向行去。
……
纵使此时人处在县衙里看不到外头的情形,但城外的骚乱和嘈杂声却是听得到的。
“瞧着外头出事了。”裴卿卿吃着糖走在县衙的长廊里,衙门里到处是横七竖八倒地的官差、杂役,闲适吃着糖的经过的女孩子同此时昏暗的衙门中众人一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走过后衙官差所居的住处,同张解一道向县令王春林的院子走去。
大楚律例中并没有规定官差的住所,多地官差所居县衙是不管的,多数是以每月给予一定的例银补偿让官差自寻住所。
这一点她曾听乔小姐笑谈说叫什么“住房补贴”的东西,虽是大白话,但以她裴卿卿的机智是听得懂的。乔小姐说若是律例规定要为官差安排住处,那长安城的衙门当真要让不少人挤破脑袋往里钻了。
这一点裴卿卿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也看得到,譬如乔小姐到如今还没买上自己的房子。
大抵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便多想了一些杂事,等回过神来,正听张解在说:“县衙上头情形如此诡异,百姓自然是要请那几个大师道长出面了。”
“那他们会出面吗?”裴卿卿吐了吐舌头,扔了块酥糖入口,道,“准备怎么解决这个?”
张解道:“不管出面不出面,乔小姐都有办法应对。不过以我看来,若是那大师道长机灵的话,恐怕已经收拾东西跑了。”
“跑了怎么办?”裴卿卿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要怎么办?这些人商量计策都不带她的,真是瞧不起孩子!
“白将军他们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些人跑不了。”张解说着脚下一顿,抬头看了眼院子门头的匾额,而后一脚迈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对身边的官差也不放心的缘故,王春林的院子里并没有见到什么仆役,裴卿卿四处张望着跟着走了进去。
“人就在里面吗?”她压低声音对张解说道。
张解嗯了一声,道:“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应该在里面。”
算错?裴卿卿皱了皱眉,不满的看了眼张解:“乔小姐怎么会算错?”他们来的这么快。这么出其不意,就连她这个当事人在出发时都不知道要做这件事。
听着身旁女孩子出于本能的维护,张解笑了笑,同她一道向前走去。
走到门前时,他停了下来,忽道:“总觉得过于安静了。”说着对裴卿卿道,“你来听。”
裴卿卿嗯了一声,偏了偏脑袋,她于习武上天赋异禀,五感也远较于常人的敏锐。认真听了一会儿之后,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声响,就连气息都听不到。”
张解嗯了一声,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手中一动,那粒石子破门而入,在地上滚了两圈,陷入沉寂。
门内空无一人。
床被叠的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在里头睡过的迹象。
“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裴卿卿跟着张解走入门内。
张解走到多宝架拉开的抽屉旁,看了眼里头的杂乱,倒吸了一口凉气:“应当是收拾完东西跑了。”
“怎么可能?”裴卿卿觉得很是费解,“要做这些事知晓的只有我们而已,这个王春林怎会跑?”
张解抿唇不语:准确的说连裴卿卿都是半道上才知道的。知晓计划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乔苒还有白郅钧,而他们三个人根本没有功夫也没有理由去泄密。
裴卿卿说的不错,怎么可能?
正这般想着,裴卿卿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张解脸色微变。
……
知晓白郅钧一行人已经赶到之后,乔苒便折返回了县衙四周,但她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县衙外徘徊。
同她一样在外看的心惊胆颤的行人还有不少,皆是被先前的惊雷吸引而来的。
这样黑气迷雾的县衙却谁都不敢进去。
“这怎么办?”有百姓看着黑漆漆的县衙有些后怕,“要不要请个大师……”
才弄明白被人哄骗的百姓当即便愤怒了起来:“请你娘个大师……”
咒骂声到一半戛然而止,黑雾骤然散去,仿佛蒙在县衙上空的一层衣裳被突然撕开,撕开之后是火光冲天的县衙。
“县衙起火了……”有人喃喃,本能道,“救火……”
“救他娘个火!”有愤怒的百姓激动的咒骂道,“烧死王春林那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