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山野小民不会去做亦或者懒得想复杂的事情,他们直来直去,信任是真,发现被哄骗之后的怨恨也是真的。
是以,这话一出便立时引来不少应和。
“就是,这县衙就算烧光了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烧死他!”
县太爷的衙门左右都空着,原本是为了不与小民沾染上关系特意赶走了附近的百姓,这下倒好,县衙起火,也波及不到旁人了。
便在此时,斜刺里冲出一个女孩子提了一桶水便往县衙里泼去。
这点水当然救不了火,只这举动看的众人火冒三丈。
“你作甚?”救火的女孩子当即便被人拉住了,有人吼道,“那王春林死有余辜……”
“我知道他死有余辜,可我看他是自己贼喊捉贼,自己放的火,趁着火势跑路。”救火的女孩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一开口却叫原本正在旁观的百姓吓了一跳。
“那么大的火,里头连声音都听不到,莫不是挖了地道准备跑路了,还不快救火!”女孩子说着一甩辫子,年纪不大,一股泼辣劲儿扑面而来,她大声催促道,“真以为几道雷能把王春林和他的人劈干净了?还不快救火!”
百姓听的一懵,不过有句话这女孩子说对了,这么大的火,里头怎么连动静都没有?这不对劲啊!
这等时候也来不及去想女孩子话里的道理了,百姓转身奔向附近的水井,开始打水救火。
有百姓帮忙,再大的火势也很快便灭的差不多了,县衙大门被冲开,乔苒同百姓一道冲进了衙门。
入目所见一片狼藉。原本悬挂在门头的灯笼落在地上被烧的只剩架子了,壁画长廊也被熏的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耳边满是百姓的咒骂声,便在此时,听人惊呼了一声。
“有人死了!”
死了?
脑袋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她站在原地,看着来往奔走的百姓,一刹那,似乎被拉到了另一个时空。原本愤怒、急切、忐忑、悲伤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剥离了开来,她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奔涌的百姓经过她的身边,一撞之下,乔苒一个趔趄。
“别挡路。”撞了他的百姓急吼吼的喊了一声向前奔去。
这一撞也仿佛撞回了她先前被剥离开来的情绪,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冰凉。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脸上的冰凉,张口,声音涩然:“张……”
“怎么站在这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乔苒浑身一震,默然了一刻,身后的人已经绕到了她的面前。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脸色大变,随即伸手覆上了她脸上的冰凉,问她:“怎么哭了?”
她缓缓抬手的覆上了他的手,触手可及的温暖让她指尖一颤,随即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裴卿卿看着张解手忙脚乱的环抱住乔小姐,嘴巴大大的张着,人也呆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已经听到张解在安抚乔小姐了。
“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莫慌,我在”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素日里就温和的语气在此时更是可以堪称温柔。
她蹲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嘴里酥糖有些酸。真是和她爹娘一个样,裴卿卿叹了口气,忧愁的抬头望天,她为什么要承受一个十岁孩子不该承受的事情?
那一包酥糖定然是放了一晚上坏掉了,看来,往后要吃的更快一些才是。裴卿卿把酥糖放回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她没有咳嗽也没有做别的,对待这种事,像她这么机智的孩子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这种时候做这些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两个人根本看不到她,就像她爹娘一样。
不过不要紧,总会记起旁边有她这么一个人的,裴卿卿在一旁踢了一脚泥巴。
再激动的情绪也总要安稳下来的时候,乔苒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开口声音哑然:“我以为……”
“以为我出事了?”张解看着她,女孩子以往明亮的眼里掺杂了一些低落的情绪。
他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高兴。
乔苒点了点头,随即笑了:“没事就好。”她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没事就好。”
张解扶住她,站定,叹了口气,开口:“王春林……”
才开口说了三个字便被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谁去管那个?”
不管吗?张解有些诧异,不过下一刻便听女孩子咳了一声,道:“王春林怎么样了?”
看来还是要管的。
张解失笑,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王春林不见了。”
第469章 收尾
当然,在他手中逃脱这种事他不能否认,但王春林的逃脱委实有诸多可疑之处。
“我和裴卿卿并没有痛下杀手。”他蹲下来,看着地上那些死去的杂役、官差的尸体,道,“是中了毒。”
虽然比不得专业的仵作,可中毒这一点,他还是辨得出来的。
乔苒蹙眉:“你的意思是王春林在你和裴卿卿的眼皮子底下不但放了火,还将这里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毒死了?”
张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不觉得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毒死每一个人。”
这县衙里少说七八十个人,他和裴卿卿动手时也没有将人拖到一起。所以,可以说这些人是分散的,各顾各的,有在房中安睡,也要起床走动的,甚至连茅房的两个都有,无一例外的中毒而死,要在段时间内做到这一点,这说不通。
“所以我属意这个王春林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众人所中的毒不会立刻毒发身亡,而是到了一定的时辰发作,当然这也不是凭空猜测。”
至于证据,乔苒笑了,道:“这把火逼你撤手。”
阴阳术士的手段于普通人而言是诡谲玄奇的,就连她在张解出手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但王春林知道怎么逼他收手,而后趁乱离开。
“那这也不算徒劳无获。”乔苒说着转身看了眼奔乱的百姓,向外走去,“这个王春林有些意思,今日怕是抓不到此人了,不过不要紧,还有两个应该能抓到。”
……
城里乱成一团,白郅钧带领的军队却并未进城。
是以冲破城门奔涌而出的百姓甫一出城便遇上了停在外头的大队将士,古通县这样的地方多少年没有看到这么多的将士了,一时百姓都有些踟蹰,不敢上前。
原本凭着一口气或惊慌、或悲愤情绪冲出城门的百姓也因着这一遭,一时有些发懵。
“将军,”有将士看向白郅钧,问道,“我等眼下如何?”
“守。”白郅钧言简意赅的留下了一个字,而后带了一队人马,驶入城中。
一队纵马而行的将士出现在古通县的街头会发生什么事,这些逃出城的百姓没有精力去预测,回去自是不可能的,但前方去路被军队所拦,走又是不能走的。
几个百姓看的面面相觑,想上前问一问,但对着对方肃然铁青的脸色又有些害怕。
细细一想,今儿一大早发生的事情真是要比以往一个月,不,不止一个月,是一年之间发生的事情还多。
作战都讲究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更别提他们这些凭着一口气跑出城的百姓了,此时那口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对方又拦了路,不少百姓便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边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大队将士,一边窃窃私语。
“究竟怎的回事?”
有人是弄清楚怎么回事跑出城的,也有一知半解跟着人冲的,更多的是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看人跑自己也跟着跑的。
如今闲着坐了下来,正巧可以问问了。
“还能怎么回事?王春林同镇妖楼里那两个骗子骗人呗!”有人恨恨的啐了一口,道,“一瞧就是老天爷给报应要打雷劈王春林那混账东西,吓的跑了呗!”
一直板着脸肃容没什么反应的精兵副首忍不住往这里瞥了一眼。
老天爷报应,嗯,也能算,不过这报应应当是将大人们送到这里,救黎民于水火吧!
不过,也是报应了。
……
百姓所见的报应来自于眼前这个人,乔苒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解正低头看着她,此时两人眼神撞见,看着女孩子怔了一怔,随即又旁若无人的移开,他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他没有忘记要做正事,不过他们的事情也很重要。
裴卿卿翻了翻眼皮,又扳过一根手指:他们方才又对视了一眼。这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和她说过话,作为被忽视了好久的孩子,她觉得有必要让大家记起自己来,是以干咳了一声,开口道:“乔小姐,你说还有两个能抓到的是指谁?”
她问这些时神情十分严肃,还是做正事好,一做私事都没人管她这个人了。
乔苒道:“镇妖楼里那两个偷跑的。”
县衙里百姓还在奔走惊呼,他们却已经出了县衙。
大街上有些慌乱,小小的古通县似乎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百姓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跑,有跑去镇妖楼,有跑去县衙的还有跑出城的。
至于跑去这些地方做什么,自然是看一看,看过之后再做什么,那就不是他们能想到的事情了。
这样人群随处奔走的古通县大街上,三个人走在其中并不显眼,不过行走的人不显眼,纵马疾行的将士却是极其显眼的。
乔苒看着白郅钧带人追了过来,此时他们才离开县衙,城里出事的开端就来自于县衙,他带人往这里赶不稀奇,而后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对着还不清楚状况的白郅钧,乔苒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而后叹道:“王春林跑了,不过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大师和道长应该能找到。”
“不管样貌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两个大师道长如此贪心,拿走了不少镇妖楼里的好物,必然身上背着极重的包袱,如此……若是要出城,定然一眼就能看到……”
“你说的不错。”白郅钧闻言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看着她神情古怪,他道,“不过来不及了……”
来不及?
乔苒愣了一愣,看着那个精兵将领从纵马骑行的队伍中一夹马肚,驱着马走了出来,抬手道。“乔大人请随我等前来。”
古通县两面环山,以山脉天险隔绝出了两道天然的屏障,是以城里城门只东西两处。这一点舆图上标记的很清楚,所以白郅钧同这个姓李的精兵将领分率两队人马,一东一西守住了城门。而撞见跑出来的那两个妖言惑众的骗子的并不是白郅钧。
白郅钧守得是东城门,昨日他们入城为了快一些入城也走的是东城门,而绕路的李将军走了西城门,晚了一刻赶到。
就这么晚了一刻,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愤怒冲出城门的百姓,和两个身上背着重重包袱的男人。
大抵是挣扎间被扯掉的,其中一个男子的光头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惹眼。
他来的不早却来的甚巧,正巧见到了那两个背着重重包袱的男人被愤怒的百姓逼到绕城而过的溪流边,而后便见那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跳入了溪流中。
这一跳仿佛滚水四溅一般炸开了锅,百姓惊呼连连,接着下一幕所见的场景真是让他这么个从战场里滚打过的男儿都吓坏了。
“百姓惶惶,”明明已经入冬了,说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叫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道,“溪流中有不起眼的事物向他二人靠近,我等先前还以为是浮于溪流中的枯木,百姓却惊呼着妖怪……”
“什么妖怪?”乔苒皱了皱眉,察觉到裴卿卿拉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一些,便抬手将她抱到了怀里。
果然,再胆大的孩子还是怕“妖怪吃人”故事的。
“《山海经》中有云一怪名虎蛟,鱼身蛇尾。”张解开口道,清亮的声音仿佛消去了不少众人的不安。
还簇拥着未散开的百姓连连点头,道:“是,是蛟,先前元丰大师……我呸!”提起那两个,开口的百姓便忍不住咒骂了一声,怒道,“那两个骗子还说是蛟神发怒,让我等投牲畜献祭,没事莫要靠近这地方!”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畅快:“真是老天有眼,叫那两个骗子自己喂了蛟神。”
“不是妖怪。”张解叹了口气,面对口中嚷嚷着这些的百姓看了眼身旁也露出些许后怕之色的裴卿卿,道,“是鳄鱼。”
“此溪流是活溪,此地与潮州不远,此溪正是潮州鳄溪的分支,如今入冬,常有鳄鱼游至此处过冬。”他说着忍不住瞟了眼平静的溪面,道,“大抵是自忖是凫水的好手,想着百姓不敢追过来,便想跳溪逃生,只是……”
只是谁也没想到原本过冬不动的鳄鱼会突然醒过来,而后见了送到嘴边的“点心”,自然毫不客气的饱餐了一顿。
李将军的话也印证了这些事情:“那两个瞧着是会凫水的,只是身上背着重物,行动迟缓,而后我等瞧着那鳄鱼追过去就把那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