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她方才在房中其实也不止写信,还顺势看了看房中的东西。
京师长安自然不缺钱庄,而里头最大的钱庄幕后有琅琊王氏的干股,可说是底气十足也不为过。
在琅琊王氏这等权势入局的情况下,自然的,除了琅琊王氏一家,其余钱庄都是小规模的钱庄,不过也因为琅琊王氏的加入,便是小钱庄也留下的不多了,多数只留下苟延残喘而已。毕竟比起别的钱庄,改朝换代不倒的琅琊王氏看起来总是更可靠的,一般人也更属意去他们的钱庄存取银钱。
而在留下的几家苟延残喘的小钱庄中,元亨钱庄可谓其中的异类,比起别的钱庄日子要过的滋润不少。这其中最重要的缘由便是元亨钱庄取钱存钱不需要核对身份官碟,说的直白些,元亨钱庄收的就是一些见不得来路的钱财。所以,黑市中人多数会在元亨钱庄存钱。
而不需要核对身份官碟存钱取钱的元亨钱庄,用的便是元亨钱庄特制的印信存取钱财,在每个印信上留了号,凭号取钱,至于号主是谁,便是元亨钱庄自己怕是都不太清楚。
当然,乔苒私心是不相信如元亨钱庄这样明摆着“不走正路”的钱庄背后没有权势撑腰的。敢在长安城做这种生意,必是有所依仗的,而且元亨钱庄也开了不少年了,至此没有听说过闹上公堂的事情。当然,或许因为钱财本就来路不正,也没有多少人胆敢真正的将元亨钱庄送去报官。
“我也想过这元亨钱庄的印信会不会是赵大人自己的,”女孩子解释道,“可在我翻了翻衣箱里的东西之后,可以肯定,这同赵大人无关。”
衣箱里除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之外,其余杂物都被收在一只特定的盒子里,盒子没有上锁,只拿栓子栓着,她顺手打开看了一看,但见银票、金花生、与几本书都放在里头,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赵大人的官印。
每一样东西都摆放的十分整齐,只除了那一枚元亨钱庄的印信。外头套了好几个荷包,那些荷包上缝制的是一对鸳鸯,只是布料用的却是最为便宜的麻布。而这用料,她想起赵大人那些精致工整的衣袍,外加随手放置在笔架上啃咬的幽州狼毫,似乎并不像是讲究的赵大人所用。
更重要的是,会以银针试毒似乎可以看出这位赵大人性子中有几分谨慎,所用物件摆放整齐,可见此人行事颇有章法。
一个形式有章法却又谨慎的人,要把这东西藏起来……嗯,放在衣箱中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毕竟在工整的衣物与盒子之外,那枚元亨钱庄的印信可以说一眼便看到了。
这全然不像是认真藏起来的,倒更像是情急之下扔进去的。
背主总有理由,钱也是理由之一。至此,元亨钱庄的印信只是让她怀疑那小厮是为了钱被主,而在看到那小厮时,她看到了小厮腰间的荷包。
一样的鸳鸯针脚,那时她便圆了这个猜测。再看这小厮的年纪,也到娶妻的年纪了,如此将所见的一切串联起来,为了求娶心仪的女子,铤而走险,不惜背主也是极有可能的了。
当然,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将鸳鸯荷包必是已经娶妻了,否则,以这小厮对那女子的用心程度,怕是不会在还未娶妻之前就将荷包挂在身上的。
至此,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剩下的便是证实了,而最终的结果也一如她猜测的那样。
所以,这本就不是什么胡说八道,而是一切都说得通的推断,只是缺少关键证据,才敢这么问,将话诈出来。
“他若是没做过,或者你推断错了,也诈不出来。”周世林喝茶如喝酒一般,又一杯一饮而尽,而后看向她,郑重道:“不错不错,大理寺真是个好地方啊!”他想往后族中若是又不错的后辈,倒也可以往大理寺送去历练一番。
至此,关于这个小厮的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元亨钱庄的印章之事回头问一问便可以知晓了。
周世林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那行刺案可有眉目了?”
至少,以眼前这位乔大人目前表现出的能力与手段来看,他倒是有几分期待她来解决这件事了。
乔苒笑了笑,转而接过张解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这才转着手里的茶杯道:“凶手是谁我自是不可能知晓的,毕竟来此地一日而已。”
“还不到一日。”周世林道,“太阳还未落山。”
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将那小厮身上的疑点揪出来了,还真有几分话本子里说的神断之才。不过长安城的人兴许未必会高兴了,毕竟这是要从山西路送一个案子回京啊!
他摸了摸下巴,心道甄仕远知道之后也不知什么反应。
……
正听着几个大理寺官员翻查旧案疑点的甄仕远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是以,下官以为,这旧案人证物证都没有,分明是一桩无头悬案……”这一声喷嚏,让一个正滔滔不绝说话的官员话音戛然而止。
甄仕远摸了摸鼻子,道:“没事,你继续。”
被打断的官员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却自顾自的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这些多年不查的旧案,多数是人证物证缺失严重的无头悬案,眼下又过了那么多年,多是无从查起了。”
甄仕远敲了敲桌子,瞥了那摊手的官员一眼,道:“乔大人当年来京城租宅子时,宅子下挖出的那些白骨不也已经死了好些年了,这不到最后还是揪出来了?”
说到那个案子,甄仕远语气中也不由多了几分底气。
正是那个案子让他成功在大理寺站稳了脚,当然……同时也把房相得罪的更彻底了。
不过,房相那里既然早得罪了,也不怕这一点两点了,更何况,那个案子本就是房家自己立身不正,与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自己那时的扬眉吐气,甄仕远便不由暗叹了一声:话说回来,那个丫头眼下……
“那个乔大人……”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来了默契,面前站着的几个官员也提起了她。
“应该已经到山西路了吧!”那几个官员说道,“听闻先前他们经过古通县还替当地百姓顺手铲除了一个恶官。事情传至朝野,满朝皆惊啊!”
“满朝皆惊?”甄仕远白了那几个官员一眼,轻哂,“你们是亲自上了朝看到了还是怎么了?”
对于他这个上峰的话,几个官员倒也不怕,知晓甄仕远这个上峰为人还是不错的,便忙笑道:“是听说的。”
“不要道听途说,”熟料这话一出,便听甄仕远正色道,“我等大理寺中人办案尤其如此。端不见多的是那等表面上名声极好的大善人,背地里做的却是看不到的勾当。我等办案要以事实证据为准。”
“大人说的是。”那几个官员也收了脸上的嬉笑,齐齐俯身施礼应下。
这才对嘛!甄仕远看的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才又道:“那个事是骗人的,陛下在朝上只提了一句便关心粮食之事了。”
“当真?”这个回答让人有些意外,有人忍不住追问,“可外头怎么都在传……”
“自然是真的,本官亲眼所见岂会有假?”甄仕远冷哼了一声,他也好歹是个每日都能进宫上朝的官员好不好。
眼见几人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他忍不住又冷哼道:“尔等是闲过头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官员也跟着笑了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挤了挤眼,道:“这不是乔大人不在吗?这大理寺都多久没接到案子了?当时大人初初上任没案子时,乔大人租个房子还能租个凶宅出来,眼下却没有乔大人再去给我等寻案子咯!”
这话说的,好似没案子不是一件好事一般。
“天下太平不是好事?”甄仕远沉下脸来,“你们既如此想念案子,要不要本官修书一封给乔大人,让她送个案子过来?”
眼前这群人还真是诠释了什么叫做闲得慌!
第480章 所问
夕阳西斜,坐在行馆中的几人有些惬意的聊着。
面前桌子上几碟干果点心被吃的七七八八,茶水也换了两壶了,大抵是当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周世林拿起茶杯朝几人扬了扬,“你们随意,我先喝为尽!”说罢便是一口一饮而尽。
明明是喝了几壶茶却仿佛喝了几坛酒一般,带着酣畅的“醉意”。
乔苒笑看着他牛饮的举动,转着手里的茶杯,略一思忖之后,开口了:“行刺案是还没有眉目,不过那小厮看到的刺客,我却是有些眉目了。”
“当真?”周世林立时激动了起来,猛地一记拍在了桌子上,正扒拉着糯米团子的裴卿卿吓了一跳,忙抱住了手边那一盘团子,唯恐这桌子在他这一记之下彻底坍塌了。
不过,这桌子到底还是硬挺的,这一记之下只晃了晃,仍然顽强的支撑着。
“嗯。”乔苒说着转向白郅钧,指着被放在一旁的那一捆绳索,问道,“白将军,这绳索从何处寻来的?”
那么大一捆绳索,若是带在身上定然是看得到的,白郅钧也没有什么随身带着绳索的习惯。显然不是自带的,应当是这行馆里的。
白郅钧道:“小厨房里找到的。”
他见裴卿卿跳上跳下的,唯恐她出什么事,便去找了过来。
乔苒道:“难怪绳头上有些黑焦。”
白郅钧怔了一怔,随即道:“这绳索被找到时就丢在灶台边。”
行馆里有小厨房,素日里烧些热水之流的就直接在小厨房里动手了。不过,自古将军和赵大人出事之后,这西馆便一直关着,直至昨日才让人收拾了一通。
当然这收拾也十分的潦草,从乔苒从房中随意便能看到的古将军和赵大人的遗物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然,潦草也有潦草的好处。
周世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屋子里随便一抓居然是一些“故去之人”的“遗物”,虽说帮着找出了一些线索,可“收拾干净”这四个字还真着实让人说不出口了,于是他咳了一声,解释道:“昨日北馆那里闹了点事,有个病人在原小姐那里险些死了,杂役便都被派去北馆了、我便随便派了几个手下过来收拾了一些。”
乔苒笑容温和,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没留什么情面:“我摸绳索摸了一手的灰,想来小厨房那里几乎没怎么动吧!”
周世林脸皮一紧,当即喝道:“回头我会好好训一训那几个耍滑偷懒的。”
这就是周世林自己的事了,乔苒并没有在意,只是起身问了一下小厨房的位置,而后向小厨房走了过去。
推门的瞬间,乔苒便顺手摸了一把,不忘提醒周世林:“一手灰。”
周世林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回头我去教训……”
“很好。”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有些雀跃,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比起尚且擦过一番的房间与正堂,这一般人鲜少踏入的小厨房显然没有收拾过的痕迹。
白郅钧咳了一声,很理智的闭口不言:他可不曾告状,只是随手找了根绳索而已。
女孩子进门之后也未在别处逗留,而是径自走向灶台后的灶洞,随后蹲了下来。
这举动看的众人一阵茫然,正想问几句,一道清亮的男声便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如此。”
众人循声望去,见张解眉微跳,一副了然的样子,看到众人的目光,他只是笑了笑,而后便走到女孩子身边,跟着蹲了下来。
“我来吧!”他顺手拿起放在灶洞旁的铁叉,伸向灶洞。
乔苒点头,道了声“好”而后道:“应该还来不及收拾,否则这绳索也不会未曾处理掉。”
张解“嗯”了一声,扒拉着灶洞:“运气若是好,兴许还能找到烧剩的残留。”
“找不到也不要紧,弄清楚这一点也抓不了凶手。”乔苒说道,“还是需要仵作来验尸。”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又突然互相明白了什么。
裴卿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等场景已经习惯了,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身后那两个一脸茫然的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什么意思?”周世林愕然道,“听不懂……”
“乔小姐之后会解释的。”裴卿卿说着走过去,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问道,“找什么?”
“找……”举着铁叉的张解手忽地一顿,而后笑了,“找到了。”说着手下一动,从灰烬中扒拉出了一块黑布。
裴卿卿伸手比了比,只有她半个巴掌大小。
她上前摸了摸,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周世林也忍不住了,上前拿过黑布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随即又将布交给一旁的白郅钧,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眼前这几个人,那两个仿佛打哑谜似的,那个太小的就不说了,剩余的,也只他和白郅钧两个人蒙在鼓里。
白郅钧捏着黑布,蹙了蹙眉,道:“好似就是很寻常的布料……”
这一句仿佛提醒了周世林一般,想到乔大人先前由一点疑问逐渐推测出事情全貌的事,他当即激动道:“难道是这布料有问题?”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这个就是那小厮见到的刺客。”
哈?这话一出,周世林惊到了:“这是刺客?”他指着还被白郅钧捏在手里的黑布激动道,“刺客被烧死了?”
这灶洞里可没见到什么人骨。
张解瞟了他一眼,道:“他所见到的刺客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夜行衣,小厮看到的是真正的凶手做的机关。这绳索就是连接夜行衣所用,大抵是机关触发的一瞬间,夜行衣通过绳索直接绕到了灶洞这里,而彼时灶洞里的火未熄灭,夜行衣这种证据自是直接进了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