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那就好。”红豆这才松了口气,脸色柔和了几分,“若是不去的话,晚上倒能等你回来在开饭。”
升斗小民每日所做所为不外乎一日三餐,红豆自然不例外。
唐中元笑着应了下来,待喝完最后一口面片汤才起身走到门外,穿上蓑衣斗笠出了门。
乔小姐租的宅子地段是真的好,日日步行去衙门,都不似那等需要驱马车而行的路上有个什么意外耽搁的。
所以,他唐中元也是同僚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从不迟到的。
去骊山当一回差,大理寺里也没什么不同。唐中元同几个同僚打了招呼,便进内堂找甄仕远了。
“来了?”正坐在桌后喝茶翻看卷宗的甄仕远头也未抬的招呼了他一声,而后脱口而出,“骊山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总是个帮忙的差事,要问一问的。翻着卷宗的甄仕远抿了口茶,惬意的眯起了眼。
如封仵作这等怪人毕竟是少数,他甄仕远也不是圣人,这些时日难得的清闲真叫人享受。话说回来,自从那个丫头离开之后,这长安城就当真是长安的很了。
若是日日都有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甄仕远心道:民生太平,世无恶人啊!
骊山吗?唐中元想了想:“应当没有什么事吧!”
……
骊山雪景,对谈吐识风望月的诗画文人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能组织起来的一次“声势浩大”的出行,是一年到头也未必会有第二次的“盛会”,但对于居住在骊山脚下,靠山吃山的山民而言,却是早已看了多少年,已经习惯的家而已。
早见怪不怪了。
昨日,有长安城中权贵大肆开道来山上看雪,得了官差消息的山民便没有出门,窝在家中烤着火,吃着剩余的野食。
但野食这种东西总有吃完的时候,他们这些靠山吃山的山民更需要山间打来的野味换取三餐,所以,第二日一大早,见山上开道的官差离开之后,山民们就进山碰碰运气了。
左右只要不靠近观雪台与揽云台那里,其他地方,便是身手再厉害的官差、护卫,也是不如他们这些自小长在骊山脚下的山民熟悉的。
靠着经年积累下的经验,几个结伴而行的山民成功的抓到了两只长羽野鸡,这收获不算丰厚,但比起有时运气不好空空而回的已经好上太多了。
“爹,我要拿来做个毽子给妹妹玩。”头一回跟着出来打猎的男孩子手里抓着几根野鸡的尾羽兴奋的比划着,色彩斑斓的尾羽做成毽子很是漂亮,比不得城中那些新奇有趣的孩子玩意儿,这也是靠山吃山的孩子打小便能见到的几个有趣玩意儿之一。
提着两只野鸡的山民笑着道了声“好”,顺手不轻不重敲了敲自家娃的头,表扬道:“狗娃儿懂事了。”
男孩子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随即跟着走动的脚下忽地一顿,而后“咦”了一声。
“爹,有东西呢!”男孩子拿鞋刨了刨脚下的积雪,察觉到脚下实物的感觉不由一喜,今儿会捉到第三只野鸡吗?随着脚下的奋力,积雪下的实物渐渐露出了头,男孩子一怔,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
……
昨儿才离开的官差再次踏上了这片山道,唐中元同几个官差跟在甄仕远的身后向前走去。
报官的是骊山山脚下的山民,今儿是出来打猎的,回来的途中发现的尸体。
长安城衙门众多,不过对于长安百姓而言,最熟悉的还是他们的府尹何太平,所以,想也不想,便上府衙报了官。
何太平闻言吓了一跳,当即便出发了,只是临出发时,又想起了昨日上山的那些权贵子弟,昨日浩浩荡荡的上山,到今日还未回来,又发现了尸体。这其中的巧合委实很难不让何太平乱想,普通的山民自然不可能认识死者,万一死的人身份不一般呢?所以离开时他又让身边的心腹六安跑来大理寺说了一声。
所以长安府衙和大理寺衙门一前一后的都出现在了骊山。
不过甄仕远到的时候晚了些,赶到的时候府衙的人已经在处理事情了,他迈步向站在一旁皱眉的何太平走去。
“死的是谁?”甄仕远问道。
何太平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而后吐出了一个名字:“坤至。”
坤至?甄仕远拧了拧眉,奇道:“我不记得有坤这个姓……”
“是个小厮。”何太平说着顿了一顿,抬了抬下巴,指向那边背对着他们,蹲在尸体旁一位穿着青色斗篷的男子,道,“有人来认了。”
才说完这一句,那蹲在尸体旁的男子似是听到他们这边动静了,转过头来。这一转头,看的甄仕远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徐和修!”
被点到名字的徐和修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走至他身边施礼唤了声“大人”,而后才开口说了起来:“今天早上有个小厮上门报信说得了坤至的信,风雪压断了联桥,将四堂兄他们留在阙楼里了,让我今儿上山带人修桥好来接四堂兄。”徐和修说着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凝重,“结果才上山便撞见了何大人,听闻山上死了人,我便跟过来看了一看,没想到死的就是坤至。”
这也是在向甄仕远解释他为什么会比他更早一步出现在这里。
因一开始只知道骊山发现了尸体,所以甄仕远只带了官差,谁也不曾只会便赶过来了。是以若没有别的什么缘故,徐和修是不可能先他一步出现的。
比起观雪台处在骊山山脉之中,揽云台的位置有些特殊,它所处的那一处更似一座孤立的悬崖,只一条联桥连通骊山山脉,所以联桥一断,揽云台里的人便不能离开了。
这等时候自然是要找人报信来修桥。
甄仕远点了点头,了然:“所以这个坤至昨天应该是留在了骊山这边以方便等人上山修桥。”
徐和修应道:“应当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坤至为什么突然死了。”
这话一出,甄仕远脸色微变:“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和修点头:“大人说的不错,我……我亦是如此,总觉得揽云台那里会出事一般。”
眼下已经有官差去联桥那里查探了,但这个天,要修联桥并不是一件易事,这还要等匠作监的人来查看如何修桥,阙楼里应该备了吃食可以撑一段时日。
原本这只是一个风雪压垮联桥的意外,可坤至突然的死,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阙楼那里会出什么事一般。
第487章 嫌疑
因着这些时日的风雪,匠作监的工匠们也放了假,今日突然收到消息顿时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天又暗的早,是以,待到匠作监的工匠们匆匆赶到骊山时,天色已经半暗了。
这等时候不是苛责的时候了,何太平和甄仕远并没有与匠作监的大监们多说什么废话,直指了指联桥,道:“有人被困在对面的阙楼里了,你们看看这联桥几时能修好?”
纵使事情其实来之前他们就清楚了,这次要做的事是修桥。可亲眼看到时,带队的董大监还是一阵蹙眉。联桥属于铁索桥,最早修于前朝,自建桥以后也发生过风雪压桥的事情,这并不奇怪,毕竟是一座年岁已久的老桥了。
自大楚建朝以后,修缮联桥的事情便经由匠作监接手了。
骊山阙楼这等地方能租用的都不是寻常人,真闹出什么事来,匠作监必会被追责,所以,匠作监早就立下了规矩每五年会修缮一番联桥,上一回修缮联桥是在三年前,有人禀报联桥一侧铁索断了,唯恐走在上头出现什么意外便报到了匠作监。所以,三年前他特意带人修了一回联桥。而距离下一次修缮还有两年,按常理来说,这联桥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预估,毕竟这些时日的风雪确实有些大,压垮了联桥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三五日之内修好是不可能的。”董大监眯眼看着没有半点雪过天晴迹象的天色,叹了口气,道,“这天气……罢了,我等会尽力的。”
强人所难的事情自然是要不得的,何太平和甄仕远也只能让手下的官差竭力配合董大监了。
这修桥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要看天。
匠作监的人已经去了联桥那里。
甄仕远和何太平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发现的尸体这里来。知道是命案,甄仕远来之前自然不会不带封仵作,来了之后验尸一事自然也由封仵作接手了。不过坤至的死并没有验出什么特别来。
背后中箭而亡,没有半点掩饰,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不过人被发现时已被大雪掩盖,可以推测坤至应当是昨日前半夜就已经死了。这也从封仵作推测的死亡时辰中得到了证实。
骊山看雪出事的消息自然引得不少人赶来,就连先前被坤至叫了带话的小厮也被唤了过来。
“昨儿我家公子白日里同人起了争执,负气而走,待回去之后记起画笔、墨纸未拿,便又叫小的带着赶了回来。”那个小厮说着,伸手擦了擦汗。
这个天居然问着话问着话问出了一头冷汗,甄仕远在一旁看的微微眯眼:瞧着挺紧张啊!
而他口中的自家公子自也被请了过来,大冬天的穿着一身广袖长袍,面色青白交加,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看到小厮口中的公子的那一刻,蹲在尸体旁的徐和修站了起来,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原本还以为是哪个不认识的公子,没想到竟是昨日那个负气离开的薛怀。
真是好巧!
显然觉得巧的并不是他一个,甄仕远已经开始问话了:“此事可有别的人证?”
“我同墨书来这里时人已经走光了,哪里来的别的人证?”薛怀愤怒道,“我的东西就扔在观雪台这里的地上,留在山上的人都去了阙楼那里了。正收拾东西呢,那坤至走出来请我们报信,我们便接了。事情便是如此,没有别的了。”
“坤至死在前半夜,你二人看到坤至那便说明你二人到时,先前离开的人应当刚离开不久。”甄仕远看着他,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情,“如此算来,你应当是能在路上碰到那些未留山回去的人。既如此,那么多人,为什么无一人见到过你?”
“天那么黑,哪个会探出头去特意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薛怀激动道,“看不到我不是很正常?”
甄仕远沉思了一刻,点头:“有些道理。”这个理由能说服他,不过顿了一顿,他又道,“你家中除了你跟这小厮之外,可有别的什么人能证实你回去过?”
“我又不曾回家,住的是国子监的学舍。”不知是被问到了痛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薛怀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天,国子监的学生都放假了,哪还有别人?”
甄仕远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思索之时,见徐和修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名字的纸张走过来道了声“大人”,而后使了个眼色,甄仕远看懂了他的眼色,同他走到了一旁。
“这是我寻人去问的离开与留下之人的名单。”徐和修说着将纸递了过来,道,“在阙楼的,除了身边带的小厮,厨子、侍婢、杂役,做主的统共十八人。”
小厮、厨子、侍婢、杂役这些一时还不好统计,毕竟各家带的人手并不清楚,有时候出行游玩,一些人家里甚至都是随手点的人手。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核实清楚的。
这个名单很重要,甄仕远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徐和修看了眼站在不远处脸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的薛怀,又道:“这个薛怀昨日同人起争执之时我也在场,倒是知道一些。”
有人亲眼看到,自然是一件好事,甄仕远不由看了他一眼,出声道:“你特意将我叫到一旁,莫不是这个薛怀同死去的这个小厮有些关系?”
“关系……”徐和修沉凝了一刻,顿了顿,点头,“也算吧!”
什么叫也算?甄仕远听的眉头都快打成一个结了:“你说清楚些。”
“这个薛怀在国子监时常被人取笑,原因是在丹青一道上志大才疏。”徐和修道。
就是不是那块料,却偏要走那一道呗!甄仕远了然。他倒不是对这样的人有意见,相反,人若是能只单纯的喜欢一样事物,不带半点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喜欢,他非但没有意见,反而还有些许欣赏。
若是做什么事都要讲究结果,那人也活的太累了些了。
只是……这也只是他个人的喜恶,甄仕远活了大半辈子,官至大理寺卿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徐和修口中“志大才疏”的意思。
这世上本不可能人人皆圣人,薛怀会在有些人眼里成为笑柄也不奇怪。
“昨日,他点了我四堂兄身边的小厮坤至,让他抱着一只腊梅花瓶作画,”徐和修说道,“结果却被虞是欢取笑了一番。”
甄仕远点头:“如此,倒也算是有了过节。”说着他忽地“咦”了一声,低头在徐和修给他的两张纸上看了下,从其中一张纸上点出了虞是欢的名字,道,“这个虞是欢也留在阙楼了吧!”
徐和修视线扫过那张纸,顿了片刻又道:“我家四堂兄也是。”
这也是巧合,当然,比起别的,这小巧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薛怀身上顿了片刻,甄仕远忍不住摩挲了一番下巴:“如此看来,这个薛怀有些可疑啊!”
如果因为被人当中取笑,怀恨在心,复又折回来确实可能做一些事情的。
“联桥什么时候断的没有办法证明,而他同他身边那个小厮碰到坤至,为坤至带话这件事更是如此。”甄仕远道。
“大人说的不错,若是他怀恨在心,弄断了联桥,又恰巧被坤至撞见,一时激动之下失手杀人也是能解释的通的。”徐和修道,“不管怎么说,这个薛怀有些可疑,且除了他自己的小厮,没有人能够证实他是否回去过。”
昨晚下山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更有不少官差,可却没有一个人声称看到过他,那薛怀完全有可能并没有离开,譬如走到山脚下之后躲了起来什么的,待到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再回来报复。
“那此人目前看来便是嫌犯了。”甄仕远说着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了薛怀的身上,“且他神情并不坦荡,眼神闪烁,时常左顾右盼的,全然不似什么都未做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将他列为嫌犯的疑点,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据他所言,坤至很早便将联桥断裂的事情告诉了他,为何这小厮直至天亮才上门告知此事?”
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当然,昨日上山那群人备足了吃食,一时半会儿,若没有意外应当能撑一些时日的。可正常人知晓联桥断裂之事,不应该是立刻回来告知,而后让匠作监的人过来修桥吗?越早修桥自然越早便能将人接回来。
既如此,为何要等到天亮才说话?